那些牽扯與矛盾,原就充滿各種變數與風險。
隻他一人,和皇上硬擰着,也就擰了,這些年他也沒少與皇上頂着來。
可再添一幼子……
就霍以骁對皇上的了解,那必然是不能再這麽擰了。
他若真堅持把“皇長孫”記在霍家名下,皇上亦會不管他的意願,直接下旨認兒子、孫子。
那時候,夾在中間的所有人,都是左右兩難;所有事,亦會變得複雜糾結。
霍以骁深吸了一口氣。
本就是一地雞毛,他做什麽要生個兒子出來,讓他從一降生就在雞毛堆裏打滾?
他看起來,像是個腦子有病的?
而且,溫宴的身體亦是不能忽視的一方面。
好不容易才讓季太醫養回來了那麽些,便是平安生産,亦是耗損元氣。
她還需得多調養。
起碼,得養到沒有那麽怕冷,歇了午覺也不會後脖子全是汗了,身子才算好些。
“這方子……”霍以骁認真看了看。
無奈這些藥材,他認得名字,很多也認得模樣,一部分曉得品性,但混在一起,會得出個什麽樣的效果,他就一丁點也不懂了。
藥方這東西,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讓季太醫先看看,”霍以骁說完,又補充道,“民間也有良醫,等下抄給我一份,我讓阿貴多找幾個,都問一問。”
溫宴應了聲好。
放下方子,霍以骁的手落在衣領口,松了松扣子。
屋子裏還是熱,他才進來坐下這麽會兒,就有些悶熱。
溫宴起身,取了茶葉備茶。
是了,他剛和黑檀兒在外頭玩了回來,先擦藥膏,後又說事兒,都顧不上喝兩口水。
小爐子咕咕煮水。
溫宴湊到霍以骁跟前,笑着問:“當不成爹了,是不是有些遺憾?”
她感覺霍以骁情緒并不差。
也就一開始,她提到從夢中醒來,他皺着眉頭有些陰沉,後來應是理順了很多,整個人慢慢平靜下來。
溫宴想逗他,不單單是爲了好玩,而是,她想聽他說其中心境。
光“想順了”,是比不上“說開了”。
上輩子,霍以骁就是太多事情堆在心裏,無人可講,也無從講起,才會偏執郁郁。
其中一些,他是想開了,沒有那麽耿耿于懷,但還積在心裏,一旦被人翻攪起來,全是痛楚。
霍以骁擡眼看着她。
溫宴笑盈盈地,一瞬不瞬看着霍以骁的眼睛:“遺憾嗎?”
霍以骁啧了聲。
哪有人提到“遺憾”時是這麽笑的?
逗貓呢!
“隻是近幾年不生,将來的日子誰說得準,”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藥方上,輕輕點了點,霍以骁道,“你确定你需要這方子?你那夢裏沒有吃過這些吧?八年才有。”
溫宴道:“我那是體寒,身子原因。”
“你現在身子也不好,”霍以骁接了話,“你先養着吧。”
溫宴撇了撇嘴。
沒辦法,再是精通話術,也比不過霍以骁有理有據。
一句話就給她釘死了。
說不過。
打趣歸打趣,正事兒不能忽略。
水燒開的工夫,霍以骁提筆把藥方抄了。
溫宴泡了茶,香氣四溢,她推了一盞給他。
霍以骁端起來,吹了吹,入口清潤,喉嚨裏堵着的那股氣似乎都在頃刻間都散開了。
“現在生下來,也沒人與他玩,”霍以骁慢悠悠地開了口,“一個人多沒勁兒,等暄仔他們有兒子了,再說。”
溫宴一愣,險些叫熱茶嗆着,她趕緊放下茶盞,一邊哈氣一邊笑。
抛開那麽多的因緣糾葛,這在霍以骁心中,亦是個重要的原因吧。
他在霍家長大,他沒有父母,但他有兄弟。
年紀相仿的哥兒們在一塊,樂子太多了。
在被接回宮裏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作“無趣”、“孤單”、“沒勁兒”。
一起調皮搗蛋,做了壞事有哥哥們頂着。
幼年的兄弟情誼,在他心中,重如千斤。
霍以骁又道:“總不能往後就隻跟黑檀兒玩吧。”
雖然,黑檀兒很好玩,就是爪子利了些。
他被撓幾下不妨事,小孩子皮膚嫩,受不住氣炸了的黑檀兒。
溫宴見他低頭看手背,就知道霍以骁在想些什麽了。
她支着腮幫子笑個不停,道:“黑檀兒不會跟小娃兒計較,也沒幾個小娃兒,能把它氣炸了。”
霍以骁不置可否。
那麽一隻記仇的貓兒。
它真看顧起一個孩童來,若嫌門欄絆了孩子的腳,它能把門欄給撓劈了。
夜裏,黑檀兒獲得了一碗濃濃的魚湯。
燕子胡同那裏送來的,烏嬷嬷給它做慣了吃食,一天不做就不舒坦。
中午時殺了條魚,洗幹淨炖上,才想到黑檀兒随着溫宴去了新宅子。
貓兒喝的,與人喝的,自然還是不太相同。
烏嬷嬷就隻能繼續炖着,也許黑檀兒餓了,自己就跑回燕子胡同了呢。
隻是,烏嬷嬷并不曉得,黑檀兒午後落了水,好不容易把皮毛收拾得油亮,今兒是再不想出門了。
等到了天黑,都不見貓兒過來,烏嬷嬷便把魚湯送來。
總不能浪費了。
黑檀兒聞着魚味兒就高興了。
魚湯還是溫溫的,它一連舔了好幾口。
溫宴看着它喝,趁機狠狠撸毛。
霍以骁從淨室裏出來,坐下擦拭頭發,饒有興緻地看着溫宴與黑貓。
“朱茂什麽時候生的兒子?”霍以骁問。
他剛才想起了這一茬。
朱晟是指望不上了。
朱桓和朱钰更是八字還沒一撇。
還是得讓朱茂趕緊生個兒子。
既然占了皇長子的名頭,幹脆把皇長孫的名頭也一并拿去得了。
這名頭沒點兒好處,還惹一堆麻煩,有人趕緊收了,也省得添事。
溫宴想了想,道:“我進京的時候,他的長子出生不久,也就是瑞雍十三年。”
霍以骁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現在,瑞雍十年的臘月已在眼前。
算上懷胎十月,離朱茂興奮地搓着手等孩子降生,還有兩年多。
啧!
朱茂除了正妃,府裏亦有側妃與侍妾。
費了這麽老大勁兒,還得有兩年多,朱茂别是身體不行吧?
羊肉鍋子進補,都不曉得補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