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遠嫁到京城,娘家擔心她不習慣京城口味,除了厚厚的嫁妝外,還陪嫁了好手藝的廚子。
如今快二十年過去了,大夫人早就吃慣了京城菜,但也沒有放下她喜愛的嶺南老湯。
一年四季,不同的食材,輔以得當的藥材,慢火炖出。
霍以骁以前沒少喝。
霍以暄不怎麽愛喝,尤其是藥味重的,他一聞就要皺鼻頭。
小時候被霍大夫人盯着,隻能硬着頭皮喝,但凡找到一點兒機會,他就全塞給霍以骁。
廚房本就會準備霍以骁的,以至于,時不時的,他得喝兩盅。
後來,霍以骁去了宮裏,每日的飯桌上,也就沒有了正宗的老湯。
霍以暄亦長大了,各種由頭推拒,不再似孩童時,每天對着湯水發愁。
直到近一個月。
秋闱在即,霍大夫人操心壞了,怕他苦讀傷身,每日一盅雞湯送到書房。
霍以暄不喝也得喝。
喝得他嘴巴裏,全是那股子藥材味。
這會兒,皮脆肉嫩、油得發亮的燒雞,簡直像是下凡的神雞,閃耀着金光。
隻聞一聞,便是口齒生津。
霍以骁一買,還買回來兩隻。
“同樣是雞,怎麽就能差這麽多呢?”霍以暄又吸了一口,贊道,“還是骁爺夠意思。”
霍以骁坐下,四隻酒盞,一一添上,嘴上道:“橘生淮南則爲橘,生于淮北則爲枳。”
霍以暄聞言一愣,而後笑得險些把手裏的雞腿掉到桌上。
把書中内容胡編亂造了不是?
牽強附會,偏偏還有那麽點能說通的意思。
詭辯也是辯,難怪霍以骁這張嘴,能把皇上怼得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咬了一口雞腿,霍以暄豎起了大拇指。
誇這鮮嫩多汁、滿口油脂香氣的腿肉,也誇霍以骁這信口開河的水平。
霍以谙和霍以呈結伴過來,各自坐下。
即便有些許生疏與隔閡,但畢竟沒有什麽大的矛盾,本就是自幼一塊爬樹翻牆、調皮搗蛋、挨先生打手闆子的交情,有燒雞、有溫酒,自是氣氛相宜。
不多時,桌上隻剩下一堆雞骨頭。
霍以暄很是滿意,甚至希望還能再吃一隻。
估摸着霍以骁有事兒跟霍以暄說,霍以谙和霍以呈先回去了。
霍以骁擦了手,道:“溫辭這次秋闱也參考。”
“誰?”霍以暄嘴快,問完了才想起來,“哦,溫宴他大哥。你這燒雞别是賄賂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場狀況,一人一間,獨立‘牢房’,我能顧得上他?”
霍以骁睨他。
暄仔這話純屬嘴上戲碼,說的人都是胡亂開花,聽的人當然無需理會。
“我今日和皇上、太妃娘娘提了,這就開始操辦六禮,年前、最遲也就是開春,把婚事辦了。”霍以骁道。
這話一出,霍以暄哪裏還顧得上鬥嘴,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霍以骁,咋舌道:“骁爺,看不出來,這麽急着娶媳婦兒啊。我還沒有考中舉人,老丈人您至于嗎?”
嘭。
霍以骁賞了他額頭一顆花生米。
霍以暄哈哈大笑:“所以,這燒雞還是賄賂吧?迎親時,我得靠肚裏墨水給你開道。”
霍以骁張嘴想笑他,揶揄暄仔近來都念了什麽書,怎的開口閉口全是賄賂?
好似他上次沒有給他帶燒雞似的。
還是暄仔這些時日被霍大夫人的雞湯禍害,已經到了兩隻燒雞能就收買的地步了。
話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頓了頓,霍以骁道:“是啊,得你去開道,别跟那些弱質書生一樣,出了考場,精力耗盡,大病一場,那大伯母怕是要天天追着你喂補湯了。”
霍以暄輕咳一聲。
畫面太過鮮明,他一點都不想經曆。
“暄仔,”霍以骁又道,“等去了你的獨立‘牢房’,艱苦幾日,出了考場,我給你多備幾隻燒雞。你也就好這一口,考完了别去跟其他人吃酒,我們兄弟陪你喝就是了。剛忘了跟二哥、三哥說成親的事兒了,到時候再說。”
霍以暄早就習慣了别人是“哥”而自己是“仔”,他的重點全放在前面。
他笑道:“什麽叫我就隻好這一口?我好的口味多着呢!我還惦記着定安侯府的水晶油包。”
霍以骁道:“溫宴說她要去接溫辭出考場,讓她請烏嬷嬷多做幾個,給你帶熱乎的。”
霍以暄滿意了。
秋闱是必經之路。
而在辛苦的奮戰之後,有燒雞和水晶油包等着他,那寫起卷子來,更是幹勁十足。
人生之樂事,就是這麽的樸素。
時候不早了,霍以骁回了自己的屋子。
就在邊上,幾步路而已。
扭頭看去,霍以暄的屋子裏還亮着燈。
霍以骁看了會兒。
那場夢裏,考完的暄仔沒有烤雞和水晶油包,有的隻是一杯下了毒的酒。
現在,柒公子伏法了,方家兄弟也不會被逼着上了賊船,徐其則更不會被利用,但那一天,已然會是暄仔生命裏格外重要的一天。
吃喝皆是自家東西,到時候霍以骁就在跟前看着,總不會再出意外了。
霍以暄真就不勝酒力,霍以骁也能立刻判斷。
已經救回來的人,不能讓他再出意外了。
暄仔得好好活着。
書房的窗戶被推開,霍以暄探腦袋出來,沖着霍以骁道:“剛忘了問,你到時候親迎嗎?”
兩家結親,親迎喜慶又熱鬧,哪怕是姑娘家遠嫁,也會在夫家當地安排個落腳處,待正日子時由新郎親迎。
可這不是皇家規矩。
天子及皇子,身份尊貴,迎親皆由主婚人領随行儀仗完成。
當然也有不顧這些,堅持親自前往的。
霍以骁道:“親迎。皇上也沒道理不讓。”
主意是定了,但要實行,少不得還得拉扯。
畢竟,親迎的未必不是龍子,但不親迎的肯定就尊貴上了。
霍以骁不想要那麽一份尊貴,而且,他更願意去接溫宴。
有三個月工夫,這麽些事兒,總歸能扯明白。
想來,禮部的大人們爲了早些解脫、早些舒心,也不會拖着推诿着,恨不能一天變十天,飛一樣地給辦完了拉倒。
這一點,霍以骁猜得沒有錯。
在禮部爲了秋闱來緊鑼密鼓之時,常甯宮交代下來要操辦四公子婚儀。
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子的婚禮,他們會辦。
公子的婚禮,無先例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