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六十過半了,去年時候,不小心崴了腳,現在養得差不多了,但他習慣拄着拐杖,走路慢慢悠悠的。
闵郝一聽陳正翰帶人來了,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都察院的人過來,怕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既然是陳正翰……
都察院裏,兩位都禦史都是老臣,尤其是陳正翰,幹不了幾年了。
左右都禦史,日常就是唱戲,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真正做事的是右副都禦使霍懷定。
所有人都知道,等陳正翰一退,升職的就是霍懷定。
近兩年,陳正翰做事很客氣,跟個笑面佛一樣,他不願意在退下去之前得罪人,屬于好說話的。
闵郝深吸了一口氣。
方啓川在禦書房外跪着,看來十之八九,事情是出在太常寺。
他們戶部,隻是牽連了什麽,并不是主因。
霍懷定不在京裏,隻要陳正翰能高擡貴手,闵郝以爲,多少還能有轉圜的機會。
“陳大人,”闵郝帶着人迎出去,沖陳正翰拱了拱手,“老大人怎麽過來了?還這麽,興師動衆。”
陳正翰摸着胡子,哈哈笑了兩聲。
見朱桓和霍以骁從屋子裏出來,陳正翰才收了笑容,恭謹問了聲安。
“陳大人?”闵郝又問。
陳正翰這才看着闵郝,道:“都察院做事,人手肯定多些。闵大人,之後一段日子,可要在戶部叨唠了。”
“不敢、不敢,”闵郝見陳正翰打馬虎眼,隻能繼續追問,“不知道查的是什麽事,需要老大人您親自出馬?”
陳正翰打量着闵郝,呵呵笑了聲:“太常寺近幾年的開支數字不太對,方大人還在禦前請罪呢,太常寺上下得查,戶部也得配合配合,畢竟,他們報上來的預算、稽核,都是戶部批了的,闵大人,是吧?”
闵郝一聽是“配合”,下意識地就覺得有利可圖,嘴上道:“自當配合、自當配合。陳大人請便。”
“不是老夫,老夫這把骨頭不頂用了,就是來走個過場的,替底下官員們引個路,”陳正翰頓了頓,語氣凝重了幾分,“這事兒啊,霍懷定會查,他差不多下午就到了,老夫看個場子,看到他來換。”
闵郝的臉色刷得沉了下來。
身後,兩位侍郎亦是睜大了眼睛。
聽聽,陳正翰這話說的,什麽叫看場子,他把戶部當什麽地方了?
陳大人不是“安養晚年”,隻等告老了嗎?
怎麽說話還這麽沖呢?
闵郝擡手按住了後脖頸。
下朝時,他感覺到的危機和冷意,原來不是他多想了,而是,真的有一把刀子,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下意識的,闵郝看向了霍以骁。
六部五寺,三殿下和四公子依次翻看,興許不是故意挑刺,隻是恰恰,看到了太常寺時,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四公子前日沒有來衙門,十之八九,與今日這風波有關。
而且,主事的不是陳正翰,而是霍懷定。
霍懷定若有心要拉他下馬,斷斷不會讓他棄車保帥。
一時之間,闵郝心亂如麻,隻是他不能在陳正翰跟前露怯,隻能硬着頭皮,道:“霍大人今日就回京了?那他真是辛苦,剛忙好了松江的案子,又要查太常寺。”
“是辛苦,”陳正翰道,“人到中年,得多做些事兒,跟老夫這個混日子的不一樣。”
都察院的人浩浩蕩蕩地來,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朱钰使人從隔壁吏部過來打聽。
“你是說,太常寺與戶部勾結,虛報開支,中飽私囊?”朱钰問親随道,“方啓川認了?”
“隻知道還在禦書房外跪着,額頭上全是血,具體認沒認,認了多少,還不清楚,”親随答道,“都察院的人到戶部之前,已經有一批進了太常寺。”
太常寺與都察院都在千步廊西側,兩個衙門挨着,出門拐彎進門的事兒。
那廂進去了,陳正翰就帶人來了這廂,前後腳,時間太近了,因此一開始沒有消息傳過來。
朱钰抿着唇,又問:“确定是三哥跟霍以骁先進了禦書房,然後方啓川被叫去了?”
“确定,”親随道,“問了人了,您一離開大殿,他們很快就去禦書房了。”
“那就是他們兩人告狀了。”朱钰道。
朱桓和霍以骁在戶部做事,不會好端端管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常寺頭上去,必定是先從戶部的文書上看出了端倪,而後……
朱钰了解朱桓的脾氣,若不是極又把握,朱桓不會蹚渾水。
朱桓敢在禦書房裏告狀,太常寺和戶部肯定有問題。
“等霍懷定來了繼續查……”朱钰嘀咕了一聲。
霍懷定會查出各種問題來,最後戶部和太常寺,各有一批官員要倒黴。
可不管倒黴的是誰,這份看破問題的功勞,會蓋在朱桓頭上。
他們幾兄弟,同時到的六部觀政,一樣都是大把時間投在政務上,可偏偏,朱桓拔了頭籌。
朱钰越想越是氣憤。
早知道,他該選戶部的。
那這份功勞,就是他的了。
朱钰陰着臉,道:“方啓川那裏……”
親随會意:“方大人前陣子就想向殿下示好。”
朱钰點了點頭:“你讓人問問他,這案子到底怎麽一回事。”
此時此刻,邊上的戶部衙門裏,氣氛很是沉悶。
一間屋子專門空了出來,給都察院的官吏辦公。
近些年與太常寺有關的文書,不管是總一年的預算、稽核,還是期間分項的祭祀等事宜,都被搬了出來,累在角落裏。
陳正翰在一旁坐着,一面吃茶,一面看底下人做事。
他看起來很是閑散,是衙門裏最自在的一人。
下午,天黑之前,霍懷定回到了京中。
他先去禦書房裏回禀了這次松江沿岸州府的辦案狀況,然後領命,去查太常寺。
離開時,方啓川已經沒有跪在廣場上了。
他受不住大太陽,又心驚肉跳,情緒起伏太大,渾渾噩噩間,厥過去了。
在定罪之前,皇上不想鬧出人命,讓人把他擡回府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