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過公主伴讀,遇事的想法、進退也就更成熟。
連在桂老夫人跟前,宴姐兒都能占到便宜,讓老夫人啞巴吃黃連,還拿她一點法子都沒有。
隻這本事,曹氏就得說一聲佩服。
而且,宴姐兒的性子豁達,吃過苦、蒙過難,還能整天樂呵呵的,可見其心性堅定。
宴姐兒的樂觀、積極跟慧姐兒不同,自家慧姐兒那是傻樂!
可再出色,宴姐兒也就是小姑娘,比慧姐兒還小一些。
那些苦難,她隻是不說,卻并非不痛。
思及此處,曹氏更是心疼了,她又再次叮囑了一遍:“什麽抄沒啊、慘啊,都咽到肚子裏去!又不是沒有高興事兒好說的,做什麽接舊傷疤?你愛與她玩,知道要說什麽嗎?”
“知道啊,”溫慧道,“說京裏好玩的、好吃的,說黑檀兒。”
曹氏贊許地點了點頭。
溫慧放下筆,湊過來道:“可是,不開心的也得提啊,要清明了。”
曹氏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了,要清明了。
這就不是個能讓人開心的日子!
曹氏隻好道:“那就低頭多折元寶,少說閑話!”
西跨院裏,溫宴歇了午覺起來,拿着魚幹逗黑檀兒。
前回,黑檀兒被常甯宮的魚幹捕獲了歡心,烏嬷嬷一下子來了精神,跟溫宴打聽了一番,誓要做出能媲美宮廷小魚幹的小魚幹。
黑檀兒給溫宴形容了一番,要這樣那樣,溫宴全轉達給了烏嬷嬷。
烏嬷嬷剛做得了一碟,全給西跨院送來了。
她很有信心,因爲她做的時候,好幾隻野貓在牆頭裏外轉悠,要不是黑檀兒趕貓,它們還不肯走。
黑檀兒咬着小魚幹,嗚噜嗚噜跟溫宴說韋家狀況。
歲娘從外頭進來,道:“姑娘,院子裏在折元寶了。”
溫宴應了聲,給黑檀兒留了兩條,自個兒淨了手,往院子去裏。
曹氏帶頭,坐在石桌旁,手腳麻利地折元寶。
溫慧、溫婧和費姨娘都在。
見溫宴來了,費姨娘趕忙起身,給她讓位子。
溫宴問曹氏拿了一疊錫紙,笑道:“太醫讓我少吹些風,我去廊下折,姨娘隻管坐着。”
費姨娘看了曹氏一眼,見她微微颔首,才又坐下。
曹氏讓溫慧、溫婧去陪溫宴,自己手上不停,心裏想:宴姐兒多會做人呐。
這會兒哪有多少風?
溫宴前陣子傍晚出去,風可比現在大得多。
心思如此細膩,對周遭事情的感悟也就越發深刻。
那些不好的經曆,就成了不流血的舊疤痕,永遠都在那兒了。
廊下,溫宴坐着折元寶。
她想得其實沒有曹氏以爲的那麽多。
韋家抄沒,她自是不樂意去看。
自家經曆過的慘劇,哪怕是落到了别人身上,哪怕那人是她的仇敵,她也不願意看。
前世,長公主府被抄沒時,溫宴亦沒有去看一眼。
可清明祭祀,溫宴心平許多。
失去父母親人,對她而言,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溫慧一面折,一面與溫宴道:“祖母的意思是晚幾天再上山,一來避開人多的正日子,二來父親休沐。”
溫宴颔首:“晚幾日也好。”
當時行刑後,夏太傅的一些學生幫着收殓,在城郊山上尋了一塊無主的地,讓夏家人簡單入葬。
平西侯府的罪名是通敵,連祖墳都沒有保住。
學生們沒敢立碑,把他們和夏家的葬在一起。
溫子諒和夏氏的骨灰由溫章帶回了臨安城,在山上的是衣冠冢。
溫子甫的意思是,自家以前得了夏家不少照顧,平西侯府和夏家在京中沒有其他親人了,他們不去祭掃,全由學生去上香,說不過去。
何況,人都走了,祭掃而已。
一下午工夫,這麽多人一道動手,折了好幾袋子的元寶。
溫宴趕到西花胡同時,霍以骁已經到了。
黑檀兒飛快地竄去了池邊,看它的紅鯉魚去了。
溫宴提着食盒走在後頭。
霍以骁擡眼看去,剛好發現溫宴的頭上有什麽在閃光。
“你頭上是沾了什麽?”霍以骁問。
溫宴奇道:“什麽?”
霍以骁伸手想指,那個閃光卻不見了,仿佛是他先前看走眼了似的。
溫宴見他一副要指又不知道指哪裏的樣子,自己明白過來了。
折元寶的時候,身上肯定會站着些錫制末。
她來之前換了身衣裳,洗淨了雙手,頭發也收拾過,但那麽細小的碎末,有遺漏也不奇怪。
碎末不起眼,應是正好對着光了,才會被霍以骁看到。
心知肚明,溫宴卻起了心思,故意裝作不知道,腦袋湊到霍以骁跟前:“在哪兒?骁爺替我找找。”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挨近了,他甚至能夠聞到溫宴身上的胭脂香。
淡淡的,很是清雅。
溫宴大抵是用慣了這種,她在臨安時,用的也是這個味道。
而這個香氣,他聞着很舒服,也很喜歡。
霍以骁不由地又想起了溫宴說過的夢。
八年夫妻。
夫妻之間都是怎麽處的?
他不知道,他也沒見過别人家夫妻相處,但話本子裏的男男女女,他看過不少。
四公子和這個姑娘、那個小姐的各種故事,總結起來,紅袖添香,旖旎多情,描眉、戴珠花。
現在,他當然不是要給溫宴戴珠花,但這個姿勢,頗有那個意思。
小狐狸怎麽這麽大大咧咧?
姑娘家家的,能這麽往别人身前挨嗎?
轉念又一想,溫宴根本沒把他當别人,她在做她自認爲很平常自然的舉動,她都敢主動親他……
霍以骁啧了一聲,喉頭滾了滾:“你故意的?”
眼前的腦袋慢悠悠地晃了晃。
霍以骁:“……”
行了,就是故意的!
既是故意的,讓她頂着那閃閃的東西待着吧。
下一瞬,随着溫宴的搖頭晃腦,霍以骁突然又看到了那個閃光。
下意識的,他的指腹落下去,把那碎末給取了。
這動作太過流暢,全是練武之人的反應力,手比腦子快。
霍以骁隻好道:“取下來了。”
溫宴頗爲遺憾地“唉”了一聲:“再找找,也許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