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平伯這是罵誰呢?
吳公公壓根沒眼看了,他以爲順平伯是來觸皇上黴頭的,這是他低看了這位對方,順平伯分明是來指着皇上的腦袋罵人的。
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皇上繃着臉,嘴唇抿得很緊。
他這個當爹的還值壯年、精神奕奕,他兒子怎麽就不是個孩子了?
看姑娘怎麽了?
哪怕他現在七老八十了,他的兒子,那也是個孩子!
輪得到别人來嫌棄這嫌棄那的嗎?
兒子,自己可以罵、可以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想罵,還罵到了他的腦門上,門都沒有!
“朕倒是很想聽一聽季卿的育兒經,”皇上整個人往椅子背上一靠,眯着眼睛看着順平伯,“你平時是怎麽教的兒子,又是怎麽教的孫子?”
順平伯怔了怔:“老臣……”
他還在斟酌着要如何回答,皇上已經轉過頭去,一副根本不在乎他答案的樣子,問吳公公道:“季家小子買兇殺人的案卷,三司核準了嗎?”
吳公公道:“封印前,霍大人把複命的折子送上來了。”
“拿來給朕看看。”皇上道。
年末忙碌,皇上批折子一直批到了除夕,這兩天稍稍歇一歇,隻把要緊的事兒辦了,還有一部分折子沒有批。
吳公公去一旁架子上翻出折子,遞給皇上。
霍懷定的這本折子很厚,他巡按走了江南所有的州府,哪怕是各地隻寫個重點,也有不少内容。
皇上隻看臨安府的。
複命的總結,無法如案卷一般詳盡,但來龍去脈也算完整。
皇上看完,道:“你家孫兒季究,以前就沒少幹欺男霸女之事啊,季卿,你教孫子教得也不怎麽樣。
曲家幾個是家裏晚輩吧,還在書院打溫家兩個小的,如此行徑,教養不當,你難辭其咎!
朕看這案子挺清楚的,買兇殺人,證據确鑿。”
順平伯磕着頭,道:“霍懷定的折子,全是他的一面之詞!皇上,不可信啊!”
“那就是你可信,是嗎?”皇上哼了聲,“行了,朕回頭看看案卷,季卿退下吧。”
順平伯還想說什麽,見狀,也隻能先告退了。
吳公公點了個小内侍引順平伯出宮。
順平伯出師不利,叫外頭北風一吹,渾身冰冷。
想到還在牢中等他救命的季究,又強打起精神,與小内侍套話。
“皇上尊敬霍太妃,亦很是信任霍家,”順平伯苦笑,“老夫這禦狀不好告啊。”
小内侍垂着頭,道:“伯爺這邊走。”
順平伯看了看四周,目光所及之處,沒有其他人,他趕緊從錢袋子取出一張銀票往小内侍手裏塞:“還請公公在皇上跟前美言幾句。”
小内侍哪裏敢接,忙不疊推拒。
順平伯道:“隻是美言幾句,公公不要推辭。”
小内侍推不過,隻好硬着頭皮道:“伯爺,您知道那位的狀況嗎?禦書房裏,沒有人會幫您美言的。銀票您收回去。”
“那位是指霍懷定,還是說霍家那小子?”順平伯追問。
小内侍看了順平伯一眼,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他心中暗想,這一位真的是離開禦前太久了,在舊都享福,以至于說話做事都拎不清。
剛才禦書房裏,他沒有在近前,和其他幾人在外間候命,聽見裏頭說話動靜,險些都吓得跪下了。
結果,順平伯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呢。
他肯定不能幫着美言,一來沒那個分量,二來,他愛财更愛命。
案子是非,一時無法斷言,但四公子惹些事……
四公子打斷二殿下的手,皇上都沒舍得罰狠的,順平伯家的小孫兒,又算什麽東西。
小内侍蒙着頭往前走,把順平伯恭恭敬敬送出了宮門。
順平伯府的管事見主子一臉愁容出來,心裏咯噔一聲,趕忙迎上來,把人扶上馬車坐下。
“皇上怎麽說?”管事問。
順平伯長歎一聲:“皇上寵信霍家已久啊!禦前伺候的公公們都沒有人敢得罪霍家,老夫塞銀子求人說幾句好話,那公公愣是不收。”
管事安慰道:“伯爺,您遠離禦前多年,自比不了霍家,您今日先休息,明日拜訪幾位老友,讓他們出面,在皇上跟前說一說。霍懷定爲人強勢,不可能沒有仇家,我們打聽打聽,聯合在一塊……”
話是這麽說,但,時機不巧。
再是老友,一樣是幾十年不見了。
若是臘月裏抵京,還能厚着臉在衙門外等一等,見了人一道去吃個酒,拉攏一番感情。
偏偏他們來遲了。
還是過年期間,衙門封印,順平伯登門拜訪,總不能空手去吧?
可要說準備年禮,他們現在能備的都是京城貨色,别人一收就知道是臨時備的,毫無誠意可言。
“老夫還是等衙門開印吧,”順平伯摸着胡子,道,“老夫聽那公公的意思,霍家那小子很是受寵,吳公公叫他什麽‘四公子’,應當是在霍家行四,你這兩天先在京中打聽打聽,這人到底是霍家哪一房的,什麽狀況。”
管事送順平伯回了驿館,決定先去霍府外頭轉轉。
京城繁華,街道兩旁林立着酒肆、茶樓、典當行、金銀鋪子。
管事一面尋,一面看,與行人擦肩而過時,他聽見了一聲“四公子”。
“你們知道四公子?”管事趕忙問。
被攔下的是兩個年輕人,書生模樣。
“老先生是問四公子如何?”年輕人道,“大夥兒都知道啊,四公子玉樹臨風、豪爽不羁。”
另一人道:“我家小妹就很喜歡他。”
管事一愣:“喜、喜歡?”
“是啊,”那人道,“京裏喜歡四公子的姑娘們可多了。”
管事目瞪口呆,這年輕人看着也就十六七歲,家中小妹能是個什麽年紀。
京城、京城的姑娘們都這麽豪放的嗎?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我要是姑娘,我也喜歡,四公子前回出手教訓蜀中富商、把人直接扔進衙門裏,真是讓人熱血沸騰。”
管事渾身冰冷。
他想起了自家被扔進衙門裏的小公子。
他與兩人告别,一肚子狐疑,四公子到底什麽來曆?
年輕人結伴離去,一個說“不知道最新的話本出了沒有”,另一個說“沒想到年紀這麽大的老先生也看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