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想,差不多是中午了啊……
他算是了解霍以骁作息的,若無人去叫,骁爺這一趟回籠覺,十之八九要睡到下午去了。
平日也就算了,今兒溫宴在,難道要叫人姑娘家自己打發時間嗎?
霍以暄看了溫宴一眼,這丫頭看着就不是個會吵霍以骁清夢的。
再說了,就他們骁爺那起床氣,從床上坐起來臉比廚房的鐵鍋底子都黑,溫宴做了份早飯,還要遭受那等待遇……
想想都不怎麽合适。
霍以暄深谙“吃人嘴短”的道理,話又說回來,霍以骁也不排斥溫宴跟着,那他這個做哥哥的,就多出份力。
他道了聲“稍等”,轉身進屋去拿了件披風,一面系、一面又走出來:“我正好要尋骁爺,我跟你一道過去。”
另一廂,霍以骁半夢半醒間,聽見了房門開合的動靜。
幾乎是霎時間,他就睜開了眼。
他耳力好,聽見了腳步聲,有一個朝他這裏過來。
霍以骁直接坐起了身,聽出是霍以暄的腳步聲,他繃緊的身子放松下來,待對方出現在視線之中,他又重新倒了回去,拿手背蓋住眼睛。
“你來做什麽?”霍以骁的聲音裏透着剛剛睡醒的喑啞,“溫宴人呢?”
霍以暄咋舌:“你可真是惡人先告狀。”
霍以骁輕哼。
“你也知道溫姑娘在啊,”霍以暄走到床前,連連搖頭,“人家大清早來包湯圓,就是來看你睡回籠覺的?哥哥我也不想操這份心,可你這也太不像話了。溫姑娘剛才都問我,你是不是一直這麽愛睡覺!你……”
“暄仔。”霍以骁叫道。
霍以暄瞬間就停下了長篇大論:“暄仔就暄仔吧!暄仔現在是來催你起床的!”
霍以骁肩膀顫顫,噗的就笑了。
笑完了,他隻當沒看見霍以暄一言難盡的神情,慢慢悠悠地起身,一面束發、一面問:“溫宴還問你什麽了?”
“也沒什麽,”霍以暄想功成身退,揮了揮手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轉過身來,道,“對了,她問了個沒頭沒腦的。”
霍以骁擡眼看過去,以眼神詢問。
“她問,我和惠康伯世子、太常寺卿方大人家的幾個兒子熟不熟,”霍以暄道,“我說認得,但不熟。”
“哦。”霍以骁應得很随意。
霍以暄看他那樣子,心說骁爺怕是壓根沒記起來,方家那幾兄弟誰是誰。
“我先回去看書了,”霍以暄又道,“你别晾着溫姑娘不管,我們在臨安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霍以骁左耳進、右耳出的,入淨室去了。
簾子落下,霍以骁的神色亦陰沉了下來。
眸子裏再無惺忪,深邃得仿若見不到低。
倒水、絞帕子、擦臉,一連串的動作有條不紊,與平日似是沒有任何不同,但若叫霍以暄和溫宴來看一眼,就能感覺到,霍以骁在發脾氣。
霍以骁從淨室出來,霍以暄已經離開了。
他壓着步子去了對側屋子。
榻子上的被子已然疊好,溫宴坐在桌邊泡茶。
茶香撲鼻而來,用的是他帶來的茶葉,霍以骁眉頭緊鎖着,小狐狸是真把這兒當她自己的地盤了,才來過幾次,就把屋裏東西的擺放摸得一清二楚。
霍以骁拉開椅子落座。
溫宴推了一盞茶過來,霍以骁沒有拒絕,一口一口抿了,這才把視線重新落在了溫宴身上:“差不多該說目的了吧?”
“什麽?”溫宴自是看出他心情不對,隻是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緣由。
“再過幾天就是臘月了。”霍以骁道。
溫宴一面猜,一面順着他的話,道:“霍大人巡按江南,臘八節應是在南邊過了,但除夕、元月得回京中,除了臨安府,之後還要去明州府,這麽算來,最多再七八天,就該啓程往明州去了。”
霍以骁哼笑了聲,看看,小狐狸算得多清楚。
“七八天後,我就走了,”霍以骁靠着椅背,道,“你再打什麽鬼主意,也施展不了了。”
溫宴揚眉。
霍以骁卻不讓溫宴開口,繼續道:“你問惠康伯和太常寺卿方啓川做什麽?”
溫宴恍然,原是聽霍以暄說了:“我就是……”
“你想報仇?”霍以骁再一次打斷了溫宴的話,“惠康伯與平西侯是世交,當時卻沒有站出來替平西侯府說一句話,方啓川曾上折子質疑平西侯,你視這兩家爲敵?
那是你們幾家之間的恩怨,你難道要把暄仔牽進去?”
話音落下,霍以骁看見溫宴的笑容凝在了臉上,她的眼睛裏甚至閃過了困惑和不解,而後,是長長的沉默。
去年,平西侯被疑通敵。
溫宴的姨母、也就是夏太傅的長女嫁給了平西侯的嫡次子。
通敵的文書、敵軍俘虜的證言,證據一環套一環,夏太傅爲平西侯據理力争,溫宴的父親亦力挺姻親,最後一并牽連。
那是一樁闆上釘釘的案子。
朝中确有質疑之聲,尤其是夏太傅的學生們,但在那些證據面前,他們都不得不退讓,舍棄平西侯府,努力替夏家、溫家争取。
溫宴和溫章也是這麽被保下來的。
可正如溫宴前回說的那樣,皇上也沒有盡信平西侯通敵,隻是迫于證據,不得不如此定罪。
溫宴雙手捧着茶盞,緊緊抿着唇。
前世她入京的前一年,惠康伯父子戰死沙場,她在溫泉莊子上得知消息時,還頗爲感歎。
她并沒有恨過惠康伯,彼時狀況,站出來的人,她自是感激,明哲保身的,她沒有資格去遷怒。
朝堂風雲,各有各的立場和想法,僅此而已。
至于方啓川,隻是立場的另一方罷了,如果當時張口議論過案情的就是仇家,那她溫宴的仇家可太多了。
她後來複仇,對付的都是真正下手設計、“逼迫”聖上處置的那些人。
“我沒有視他們爲敵,”溫宴深吸了一口氣,一瞬不瞬看着霍以骁,道,“骁爺說得對,我想報仇,但冤有頭債有主,那兩家不是我的仇敵。”
“那你想如何報仇?你遠離京城,定安侯府也到頭了,你有什麽能耐去報仇?”霍以骁說到這兒頓了頓,又呵的笑了一聲,有些無奈、有些自嘲,“溫宴,如果你想利用我給你父母、給夏家報仇,你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