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卻沒有散開,又厚又低,等早了霍懷定起身去衙門的時候,天色依舊黑沉沉的。
霍以骁打了個哈欠,從院子裏慢慢悠悠晃出來。
霍懷定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他,笑了笑:“難得早起。”
“昨兒睡了一整天,”霍以骁道,“今天閑着也是閑着。”
天氣不好,衙門各處都亮着燈。
李知府眼下發青,拉着溫子甫嘀嘀咕咕個不停。
“兩位大人聊什麽呢?”霍懷定問了聲。
李知府聞聲轉過身來,一看霍大人到了,搓了搓手,有些無奈地歎了聲。
“爲了大侄女的事兒,”李知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昨兒夜裏,阮知府尋我,讓我幫着說說好話。我聽他說了半個多時辰,頭暈腦脹……”
溫子甫道:“大人不用幫着勸了,我們是下定決心和離,誰來說也沒有用。”
說完,溫子甫不再多言,自去做事。
“這不是……”李知府按了按眉心,“這不是當初是我保的媒嘛!”
霍以骁跟着霍懷定,經過李知府身邊時,他輕輕拍了拍李知府的肩膀:“媒人紅包不好收啊李大人。”
李知府哭喪着臉:“可不是!真是一肚子苦水!”
霍以骁道:“大人說與我聽聽?”
李知府正愁無處訴苦,再者,拉家常也是官場之中拉關系的手段,霍懷定沒空聽他東拉西扯,他跟霍以骁說也差不多。
“賢侄,你不知道,這親事最初是阮家提的。”李知府道。
那是阮孟騁剛中秀才的時候,阮執拿着文章來了臨安知府,想讓李知府牽線,娶個官家女。
剛巧溫子甫也在,看了眼文章,誇了幾句。
“我也沒出什麽力氣,兩家自己就看對眼了,”李知府道,“大緻定下後,我出面保媒。”
雖同是知府,但因府地大小、富庶不同,官職上會差半品。
李知府又是溫子甫的上峰,他來保媒,倒也兩廂合宜。
當初這紅包收得有多輕松,現在李知府就有多頭痛。
“兩口子過日子,磕磕絆絆太正常了,”李知府道,“幾句話的事兒,鬧到要和離……
我也不是不理解定安侯府,誰家攤上這麽一個嘴巴難聽的親家都氣不過,又罵人姑娘又咒人老夫人的,仇家也不過如此。
可就因這個要和離,哎,說句那什麽的,衙門天天斷和離官司都斷不過來了呢。
再說了,和離之後怎麽辦?
男方沒事兒,過幾年再娶一個,可大侄女不是難了嘛!
話說回來,阮家侄兒是不會說話!
年紀輕,一根筋,不知道怎麽和媳婦兒相處,畢竟是頭一回娶媳婦兒,還不懂事,過幾年就長進了。
賢侄,你說呢?”
霍以骁靠着牆壁,雙手抱胸,沉默了一陣,像是在認真思考李知府的話。
半晌,他道:“李大人,你讓我說我也說不出什麽來。
他頭一回娶媳婦兒,他不懂事,我連媳婦兒都沒有娶過,你說我能懂什麽?
我也沒有過過兩口子的日子,不曉得磕磕絆絆是不是正常。
至于和離之後怎麽過,定安侯府難道還能讓人餓肚子?”
李知府:“……”
他的腦袋有點痛。
原想着,多少勸個和,既然溫子甫油鹽不進,那就想法子勸勸當事人溫鸢。
霍大人的侄兒與溫宴關系不錯,若是他能捎幾句話給溫宴,再由溫宴轉告溫鸢……
他錯了!
這一位,當初可是拎着季究的領子說“娘早死了爹不認”的狠人,他是真的不知道兩口子過日子是什麽樣子的!
回頭再來一句“才考中秀才,爹又隻是個知府,就這家底還對人家侯府挑三揀四……”
光是想象,李知府就眼冒金星。
他是真的錯了!
他怎麽就異想天開着指望這位爺呢!
能不添亂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霍以骁“放過”了李知府,在衙門裏尋了個空屋子,翻了一整天的臨安府志。
從早到晚,定安侯府除了當值的溫子甫,沒有人來衙門裏,阮家也沒有來。
霍懷定還有一堆公務,霍以骁先行回了驿館。
推開門進去,一股子熱氣撲面而來,他這才發現,屋子裏一直點着炭火。
霍以骁回頭看了隐雷一眼。
隐雷道:“不曉得溫姑娘何時過來,就先點了。”
“然後呢?”霍以骁問。
隐雷沒有領會,怔了怔。
霍以骁道:“沒事。”
有什麽然後。
溫宴若是來了,隐雷早就去衙門禀了。
關上門,解了鬥篷,霍以骁走到書案旁,從書架上取了一書冊。
書冊打開,一箋紙落下來,他伸手捏住,打開一看,是溫宴的軍令狀。
面無表情地,霍以骁又從頭看了一遍。
橫着是喜歡,豎着是歡喜。
也不知道得要多厚的臉皮才能寫下這麽一封東西。
寫了就寫了吧,隻是寫完了之後,之前那個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圍着他轉的小狐狸不再出現了,就留下這麽一封信,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外頭街上,傳來打更聲音。
霍以骁把軍令狀收好,重新系上鬥篷,推門出去。
溫宴說過,她住的院子在定安侯府西北角,幾代傳下來的府邸,占地大,現在人少,整個西北角除了她,也沒有其他人。
他記得,先前送溫宴回來,她就是在這個位置翻牆進去的。
熙園裏,炭盆燒得火熱,溫宴躺在美人榻上,抱着黑檀兒不放手。
黑檀兒被熱得夠嗆,時不時叫上一聲。
倏地,黑檀兒的身子弓了起來,龇着牙低叫。
溫宴的瞌睡蟲沒鬧跑了,與歲娘道:“去看看是誰來了。”
歲娘應了,快步走到門邊,探出頭去一看,木然愣住了。
她結結巴巴道:“骁、骁爺?”
霍以骁道:“我找溫宴。”
歲娘看了看霍以骁,又轉頭看了看往次間,一拍腦袋,讓出路來。
霍以骁沒管神神叨叨的歲娘,擡步往裏走。
溫宴聽見聲音,趿着鞋子站起來,黑檀兒瞅準機會,霎時間跑了個沒影。
沒有抓住黑檀兒,溫宴失望地歎了聲,這才與霍以骁道:“骁爺,二更過半了,這個時候來找我,不太好吧?”
霍以骁拉開把椅子落下,道:“你自己算算,之前你做的那些事兒,有好的沒有?”
溫宴輕咳了聲。
可能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