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也不說什麽,隻溫溫和和地沖着他笑。
他微微偏了偏視線,道:“我們要出去。”
溫宴佯裝沒有聽懂霍以骁的意思,站在原地,半步不讓。
霍以骁隻好自己讓了,往邊上側了一步,想越過溫宴。
沒想到,溫宴也跟着挪了一步,又把他的路堵了。
霍以骁挑了挑眉,問溫宴:“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直說。”
溫宴笑容不減,道:“四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在京裏時,宮中、官場,提及霍以骁時,都稱他爲“四公子”。
最初,爲了能有個合适的稱呼,各處沒少費心思。
皇子伴讀皆是少年人,家中長輩在朝中爲官,各處官員提及,直呼其名、甚至叫一聲“賢侄”都不爲過,可霍以骁身上畢竟留着龍血,誰有那麽大的臉跟皇上去稱兄道弟?
“骁爺”是霍家裏頭的叫法,但讓一衆年過半百的老大人們也這麽叫,似乎不太對味。
不能稱殿下,不能叫名字,恭謹不足不行,過了也不行……
最後,就定了稱“四公子”。
霍以骁在霍家行四,若有一日認祖歸宗,在一衆皇子之中亦是行四。
左右出不了錯。
霍以骁沒有回答。
“我們去順平伯府。”霍以暄突然過來,話一出口,就收了霍以骁一個眼刀子。
霍以暄摸了摸鼻尖,怎的,那順平伯府是不能提嗎?
他也是無奈極了,全然不知道這兩人在這兒僵持個什麽勁兒,想看看狀況,卻被他老子打了一通眼神官司,逼他來問一聲。
硬着頭皮,霍以暄問:“溫姑娘怎麽來了?是有案子狀況要尋家父?”
溫宴答道:“聽說季究半夜裏被人扔下了水,我是來道謝的。”
霍以暄猛得轉頭看霍以骁。
他們兩個半夜搞事,被自家老父親看出來也就算了,溫宴又是怎麽知道的?
霍以骁蹙眉,冷聲道:“你謝錯人了。”
“除了四公子,臨安城裏還有哪一位會把季究扔下水?”溫宴反問他,“若不是,公子爲何要去順平伯府?無事不登三寶殿,去看熱鬧?”
開場白被溫宴還了回來,霍以骁哼着笑了聲,不認也不駁,隻是轉過身去,擡步往回走,慢悠悠道:“那就不去了。”
溫宴這回沒繞過去攔他,目送霍以骁進了驿館,這才走到霍懷定跟前,道:“給霍大人添麻煩了。我還有事要與四公子說,霍大人能否明日再去伯府?”
霍懷定失笑:“那就明日吧。”
霍以骁這兩年的脾氣有一陣沒一陣的,霍懷定也沒有一點兒辦法。
動手的人不去,他還去做什麽?
去跟季家打哈哈嗎?
溫宴也進了驿館,左右張望,霍以骁已經走得沒影了。
霍以暄的指腹抵着下巴,突然福至心靈,沖邊上親随道:“給溫姑娘引路去。”
親随忙不疊進來,給溫宴比個了請的手勢,一路引着往裏去,直到最裏頭的屋子。
門,關着。
溫宴上前敲了,裏頭沒給反應。
她走到窗前,一把将窗戶啓開,探着頭,朝裏頭道:“四公子是讓我翻窗嗎?”
說完,溫宴也不急,等了會兒,就見門開了。
霍以骁繃着臉走出來:“到底什麽事兒?”
溫宴笑着道:“公子從京中來,公主可有什麽話捎給我?”
“沒……”霍以骁話一脫口,又轉了個彎,“成安一切安好,讓你不用惦記。行了,季究是我扔下水的,我不給他點教訓,回頭成安知道了,肯定要鬧。”
溫宴“哦”了一聲,語氣有些失望。
霍以骁南下,成安公主是不知情的,自然不可能捎話給溫宴。
溫宴故意這麽問,就是想把對話又繞回季究落水上。
可惜,霍以骁的反應還是快,這麽個坑,沒有踩下去。
溫宴便道:“盡地主之誼,請四公子夜裏遊船。”
這下,霍以骁愣住了,靠着門闆,上下打量她。
他感覺到溫宴變化很大。
一年未見,溫宴比印象之中長高了些,模樣亦有些變化,大抵就是老人們說的“長開了些”。
當然,讓他覺得變化更多的,是溫宴說話的語氣。
以前,她很溫吞,笑起來淡淡的,語調很慢,斟酌之後才會開口。
哪怕是被他撞見她和成安公主翻牆,她也隻是在成安求他不許說出去時,站在一旁淺淺的笑。
不似現在,情緒外放,笑容盛了,說話都活絡起來,張口就是“翻窗”。
溫宴變了許多,變得和他記憶裏的那個人相去甚遠,霍以骁卻覺得很好。
笑容盛了,說明她生活平順,開心事兒比糟心事兒多。
說話活絡,是她離了宮城,不用再小心翼翼,怕脫口而出的話失了禮數、分寸。
霍以骁有那麽點羨慕,而後自嘲一般抿唇笑了聲。
他的枷鎖來自血脈,和溫宴不一樣……
垂着眼,霍以骁道:“溫宴,且不說男女有别,我跟你還沒有熟到要盡地主之誼的地步吧?”
“是嗎?”溫宴笑道,“我以爲,萬兩銀子的交情,很不淺了呢。把我從牢裏撈出來的銀子,是四公子掏的呀。”
那本是樁冤案,隻是各方原因壓力,最終定了罪名。
皇上有心放過他們姐弟,衙門便揣摩着聖意行事,權衡了數量,收錢放人。
從前,溫宴一直以爲自己的那份是定安侯府出的,後來才知并非如此。
她又把這份恩情記到了成安公主頭上。
溫宴直到婚後數年才偶然得知,出錢的是霍以骁,連她從牢中出來,等着侯府來接她時小住的莊子,也是霍以骁的私産。
萬兩現銀,對成安而言也是天大的數目了,當時,公主隻能去求了惠妃。
惠妃亦處在風口浪尖,怕一着不慎又惹是非,便不許成安摻和。
成安有心無力,急得團團轉,直到聽說有人出了銀子,才松了一口氣,又想方設法托人送了一匣子首飾給溫宴做個念想。
霍以骁把好事全做了,嘴上卻不說,也不認。
溫宴前世與他做夫妻處出來的道理,就是别信霍以骁說什麽,這人别扭着呢。
果不其然,霍以骁聞言,亂了陣腳。
漫不經心的态度擺不下去,他以手做拳,咳了兩聲:“銀子是成安問我借的。”
又是成安,公主的名頭可真好用。
“公主到不了臨安,我就請公子了,”溫宴彎着眼,也不戳穿他,隻是又上前一步,擡着頭,壓着聲兒,道,“我夜裏出門可是要翻牆的,你千萬别讓我白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