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平專心醫治蕭子衿,不知杜鳳澤是否看見了自己,但想必,此時此刻青衣尊者的出現才是他最爲忌憚的。
安三平猜測一定是剛才龍鱗甲出現,驚動了青衣尊者,可他畢竟身在魔界,爲何竟能如此之快地趕過來?
眼下不知是何狀況,自己還是小心爲上。
此時隻聽杜鳳澤問道:“你是何人?”
安三平暗暗罵道:“老狐狸!明明認識青衣尊者還要佯裝!”
青衣尊者眼神身後瞥了一瞥,慢條斯理地反問:“你便是黑衣尊者在凡間的暗樁?幫着公主找尋魔尊和妖神下落的?黑衣尊者死了,誰殺的?”
杜鳳澤面色頓時一喜:他自然知道面前這人是魔界最不好惹的青衣尊者,自己來去魔界從不敢與他碰面,跟在公主身後見過幾次,很是危險的一号人物。
如今看來,是因爲公主知道黑衣尊者隕落,派他是來問個究竟的,可爲什麽不是派陶陶過來,卻是青衣尊者?如果讓青衣尊者找到那小子……
“不,此時關鍵時刻不能讓青衣來搗亂,他身後那小子在幫蕭子衿療傷,也就是跟自己作對的,便順水推舟,把他們推出去受死吧!”
這麽一想,杜鳳澤趕緊回話:“黑衣尊者正是被你身後那兩個小子所殺!冤有頭債有主,現在正是時候!我等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安三平聽了滿心叫苦:“糟糕,青衣尊者現在還不認識我,他若是要幫黑衣尊者報仇,本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本以爲來了救兵,這麽一想,安三平的冷汗便下來了,掌下開始暗暗嘗試撤力。
青衣尊者聽了杜鳳澤之言,竟然哈哈笑了兩聲:“有趣!”
安三平轉念一想,也覺得有趣:這兩個人分明各懷鬼胎!
杜鳳澤明面上,是公主的人,卻一直利用公主的信任,想要趁機找到妖神天星毀滅之,順勢挑起禍端,意欲借此毀了魔族根基。
青衣尊者,表面上也是公主的人,卻一直身懷抱負,想要趁嚣也不在,掌魔界大權于手中。所以即使知道公主的人死了,青衣尊者也不會真的要替他報仇;除非,對他有利。
論起來,比起擔心自己,安三平更擔心劍中的魔尊嚣也。
畢竟這兩個人,都不想要嚣也回魔界去。
所幸,因爲碎了面具,此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剛從暮蒼峰下來的林小平。
杜鳳澤也不會料到自己殺了個回馬槍,竟會自己找上門來。
想到這裏,安三平穩穩地撤了掌,将蕭子衿放下,站起身來。
青衣尊者側過身看着安三平的臉,看進他的眼睛裏:
“你是誰?”
杜鳳澤連忙喊道:“就是他殺了黑衣尊者!”
哪知話音剛落,隻見一柄蛇劍抵在他喉嚨之上,劍尖幾乎已經觸碰到皮膚上。吓得杜鳳澤後腿一步,再也不敢動了。
青衣尊者回頭看着安三平微微一笑,安三平很快就找回了當年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我叫安三平。”
青衣尊者的動作頓了一頓,夜風裹着他額前一縷發絲掠過眉眼,他似乎沒有看清一般,又仔細看了看安三平。
他眉頭皺了一皺。
隻聽一聲驚呼,安三平循聲望去,隻見蛇劍刺向了杜鳳澤,杜鳳澤雖萬萬不敢相信,但他修爲深厚,身手老道,一招遠松迎客險險避過!
蛇劍卻沒有停下來,青衣尊者如黑夜中的一隻獵鷹一般冷不丁欺身了過去!
安三平知道青衣尊者一向心思深沉,但不知道難猜到這個地步。
他爲何會對杜鳳澤起了殺機?
安三平在黑夜中怔怔看着蛇劍斜舞如銀龍,在讓杜鳳澤招架乏力之時,竟順帶着殺了好幾個随從!
餘下的人一見,大概是想要避過那蛇劍,也是要捏一捏安三平這個軟柿子,便都揮着劍跑了向他們二人過來!
還沒有跑上幾步,便被聞聲趕回來的靈鬥一淩空掌,這一掌去勢洶洶,竟将過半數之人拍進路旁茂密草叢裏!
安三平看着青衣尊者和靈鬥二人大顯身手,自己卻因爲有些不放心蕭子衿,不敢貿然走開,此時卻聽蕭子衿緩緩醒轉來的第一句話便是:
“殺了他們!”
安三平連忙說道:“你剛醒來,不要多說話。”
蕭子衿胳膊強撐着身體,翕動着幹裂的嘴唇說道:
“杜鳳澤和他的巨風山莊,根本就是想要策劃一場仙魔大戰!爲的就是借刀殺人,以犧牲修士性命爲代價,挫魔族銳氣!他……他是天外天的人!”
安三平愣住了,他沒想到蕭子衿竟然如此之快地知道了這個陰謀。
見他怔在那裏不動,蕭子衿咬着牙掙紮着、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說道:
“你不去,我去!”
說罷竟然真的要走過去。
安三平立刻攔住他問道:
“你知道所有事情了?”
蕭子衿眼中有淚:
“他假仁假義,滅我離魂谷,獲得我信任,擺布各家弟子爲他所用,現在……還意圖讓天下大亂,決不能放了他!”
安三平飛速将蕭子衿按了回去,說道:
“我去!”
眼前局面已經完全被掌控,巨風山莊弟子全部或死或傷,倒地不起,靈鬥一掌斷了杜鳳澤的退路,前方是青衣尊者的幽幽蛇劍!
此時眼見他準備從懷中摸索什麽,安三平大吃一驚,一劍将他手臂斬斷!
他很怕杜鳳澤召喚出朱炎獸來!
杜鳳澤一臂被砍血流如注,他瞬間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必敗無疑!
他半跪在地緊緊捂住那隻斷臂,額頭不斷冒出汗珠來,看了看他三人:
“好,好一個青衣尊者!你這個魔界叛徒!意欲何爲?”
青衣尊者歎了口氣:
“不用問,你沒資格知道。”
正要下手時,安三平情急之下,匆忙大聲制止:
“鬼竹!”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在場二人皆都愣了一愣。
靈鬥冷哼一聲:“原以爲青衣尊者已經很難聽了,怎麽還有一個更難聽的?”
青衣尊者的蛇劍依舊抵在杜鳳澤心口,他索性撤了手,蛇劍卻絲毫未動,他走向安三平,隻是定定地看着他嚴肅問道:
“這個名字,誰告訴你的?”
青衣尊者這個名字,隻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安梵,另一個是赤衣尊者。
赤衣尊者那一次,也是混他喝醉了酒才說溜了嘴。
安三平隻好硬着頭皮撒謊:“安梵。”
青衣尊者的蛇劍似乎抖了一抖,他靜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道:“果然……”
安三平怕他一個分心放走了杜鳳澤這個毒瘤,便掣出長劍,招呼蕭子衿道:
“蕭少主,這件事情,你來最好!”
安三平注意到青衣尊者一直盯着自己,知道他想問什麽,便說道:
“我會說的,鬼竹前輩你給我一些耐心。”
蕭子衿慢慢踉跄着走了過來,整個人都是顫抖的。
他接過安三平的劍,一劍便将鋒芒沒入他胸口,聲音因爲激動也在顫抖:
“杜鳳澤!離魂谷何辜?你要使我背負滅族之禍!我認賊爲兄,你可是日日在心中嘲笑我?”
杜鳳澤看着心口的劍,知道今日性命不保,卻笑了:
“你們離魂谷一直高高在上,自以爲問心無愧,卻不知已深爲各家忌憚?我是放了朱炎獸出來,可當時自毀結界的可是蕭少主你啊!”
還有,若不是四堂十三派的鼎力支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朱炎獸或許早已被你們發現,也不至于一夜一族被屠盡!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杜某不過是利用了一番罷了!蕭少主,莫不是你要與天下人爲敵,将他們都殺盡嗎?”
蕭子衿淚流滿面:“這麽多年,你的情意,都是假的!好,是我瞎了眼誤信了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杜鳳澤環視一周,青衣尊者、靈鬥、安三平,還仰望了一下巨風山莊,竟然鼓足中氣說道:
“今日爾等看我,十惡不赦,惡貫滿盈,待過了這年少無知的年紀,爾等都會變成我!什麽行俠仗義本身就是個笑話!沒有大權在握,就是一粒随波逐流的塵埃,沒有名字、被曆史吞沒碾盡的塵埃!
到了你們仗義了一輩子拿不動劍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世間根本什麽都沒有變!你曾經豪言壯語的河清海晏根本不存在!即使存在也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我們這樣的人!
強權征服,統一四方!号令天下,精進拙藏!我今身死,也不過是功敗垂成,不曾負天下!爾等宵小,還不配殺我!”
他說完竟将身子往前一送,滋啦一聲長劍沒入半身,他就那麽睜着眼睛笑着,倒地氣絕!
青衣尊者倒是多看了他兩眼,拂拂袖子說道:
“他說的對。”
蕭子衿一動不動,怔怔看着倒地的杜鳳澤:“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不相信,泯滅天道良心,把自己活成了魔,還整日鍍一層佛光讓人朝拜,若天道果真如此荒誕,豈不是要把人間作地獄!杜鳳澤,你該死!你該死!”
他哭着頹然坐在地上,痛苦不已。
安三平此時特别理解他:一個待自己親厚了十幾年的結拜大哥,到頭來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和陰謀,是滅族仇人不算,竟然還要他性命用來布置殺局,一時間誰也接受不了。
上一世那個夜晚,他們互戗之時,安三平不在場,但他亦能想象得到,那時蕭子衿心中該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就在那樣的絕望境地之中,蕭子衿還牢牢記得讓付歡兒給自己帶來離魂谷的使命:
我輩正義絕不是一個笑話,他人無德,我輩更要以德望崇!正天地浩氣!
安三平腦海中的那段凄慘記憶,重合到今夜這個截然不同的畫面,他突然欣喜萬分:
如今蕭子衿殺了杜鳳澤,蕭子衿他沒有死!
他做到了!
他救回了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