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來客華服盛裝,來往相召,于這水光山色中各執自家令旗,列陣整齊。
離魂谷全然不見了一年前的殘壁斷垣,離魂别苑早已修整一新,紫薇紅蓮依舊盛開;相隔不過百丈的妖神殿更是金碧輝煌、雄偉壯闊。
因離魂别院中,容不下這千萬修士,世尊祭典改在了緊挨着的妖神殿前舉行。
楚煥生和安辭夫婦二人被安排在宣正堂那一方的座位上,也是浩浩蕩蕩萬人場中僅有的兩個座位。
二人眼見今日盛況,對望幾番,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楚庭雪眼見他夫婦二人頻頻被人圍住問安,便叫了幾個護衛随侍,以防萬一,也是不想他們過多打擾。
一時間,除了祭祀台,宣正堂所在成了最引人矚目的地方。
四堂十三派皆以離魂谷分舵、嫡傳弟子身份,居于陣首,番旗花紋雖各有不同,但樣式鑲邊統一,且各自都有“安”字令旗坐鎮。
此時這十七門派弟子見身旁突然多了個來曆不明的兵陣,也是整整齊齊幾千人,十分氣派!但領頭之人卻未曾見過,于是都竊竊私語問道:“哪裏來的?怎地沒人通報?”
有機靈一些的看出了門道:“那是凡人的兵,我瞧着有個穿着鬥篷的被司考大哥引着,悄悄去見了世尊,應該就是彭越國的國君義弟了,這個安字,也是順應今日特地做的文章吧?”
有個活絡一些的,便趁着場面還不十分嚴肅,溜過去拱了拱手問道:“我們這邊站着的都是嫡傳弟子,閣下是不是說個名堂……”
豈料那高大的兵将站得直直的,連個眼皮也不曾眨一下。身後數千人,亦鴉雀不聞,活像一片隻會呼吸的木樁。
那問話的弟子碰了個軟釘子,灰溜溜地退了回來,向嘲笑他的同伴讪讪道:“我就說我猜得不錯,治軍如此之嚴,必定是彭越國麒麟十一将所在的麒麟軍,那是彭越國與弘光大将軍的鐵甲軍一較高下的禦前守軍。”
一旁有人一拍腦袋醒悟過來,啧啧有聲地說道:“一定是他們!除了他們,凡人中也不做其他人想。而且我聽聞,他們新皇登基後,國号改爲安啓,今年便是安啓元年,願天地人神相互交感,取天下大安之意!”
此時一陣騷動,隻聽得報“暮蒼峰到!”,衆人一聽紛紛讓出一條道來,見那山主九工臯領着一群弟子們捧着些物事,目不斜視而來。一名弟子連忙迎上去接過禮單,并請九工臯且去逐鹿殿用茶。
九工臯擡手婉拒:“哎?多謝好意,我等并非是來用茶,暮蒼峰不涉江湖,皆因世尊有安濟天下之德,此祭典用意深遠,天地和會共生,也是我暮蒼峰信奉之道,參加祭典算是我輩本分,故而來擾。不必這套虛禮。”
這番話聽得那弟子入神,連忙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衆人見出雲峰隻得安辭和新入門的付歡兒、暮蒼峰倒是整整齊齊,希夏山卻連一個消息也沒有了,不禁搖頭歎道:“昔日三大仙山,愈發清冷了。如今這離魂谷成爲名副其實的仙境,依我看世尊與妖神毗鄰,地位倒高出了他們一大截。”
忽見衆人頭上,猶如幾片飛雲一般,掠身下來幾名戴着面紗的女子,皆都是粉嫩绯紅的裝扮,遠遠望去,如一片煙霞缥渺,那些個少女,朝氣蓬勃的面上隻露出烏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活潑嬌俏,猶如清晨紫薇花瓣上的露水一般靈動清澈。
衆人嘩然,都道這麽正式的場合,哪裏來如此放肆無知的小丫頭?
她們之中翩然走出一個身量較高的來,竟然跪下施了個大禮,清脆的聲音拜道:“希夏一族丁香仙子座下 大弟子彤霜,代替家師前來送賀禮,一并代表七霞峰參加祭祀盛典! ”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滿腹疑雲:希夏一族不是早已沒人了嗎?這個大禮又是怎麽一回事?七霞峰又何時與離魂谷有過來往?
安辭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走來,将那幾名面紗女子上下打量一番,才欣喜說道:“果真希夏一族後繼有人,是我輩之幸。隻是不知此前許多年,丁香仙子爲何音訊全無?”
彤霜微微一笑,幹脆利落道:“師父下山渡了一劫,現已大悟。如今我們希夏一族族規更加豁達開明,但隻收女弟子了!若有緣時,少主可往七霞峰一叙。”
安辭聽了,再三看了看這幾名面紗女子,額上三瓣蓮,的确是七霞峰印記,此時不由得想起楚問心來,便勉強一笑點了點頭,回了座位。
此時在不那麽顯眼的地方,一個黑衣男子,也看着幾名少女,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在他身旁,一個抱着胳膊、歪倚在别人身上的男子,赤金面具下懶懶一笑:“怎麽,是個戴面紗的你黑衣就喜歡?别想了,七霞峰的女子心氣兒高着呢!你夠不上!老老實實在弱水河守那五百年的承諾吧!”
說罷又覺得奇怪:“這個安三平有意思啊,曆代北方聖女孤傲得很,竟然也肯給他面子,還是這麽大一個面子,不會是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吧?還是……看上了他?三大仙山的關系,他還真是一個不落!佩服!改日定得讨教一番!”
赤衣男子的話講的不羁自在,惹得彤霜她們轉臉過來注視他們這一群看似潇灑懶散、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眼神掠過黑衣少年時,明顯停了一停,愣了片刻,徑直走了過來,打量着黑衣少年,眨了眨眼,脆生生說道:
“不知尊駕何人,也沒個番旗好辨認?不會是烏合之衆,跑來看熱鬧的吧?竟然當面調侃起我七霞峰來了,隻怕不是什麽正經門派!”
赤衣尊者撲哧一笑,往嘴裏淩空丢了個蜜餞。
惹得被他倚靠着的白衣老頭兒滿嘴埋怨道:“好不容易買的蜜餞,你再給偷吃完了,回去青衣不得剁了你的尾巴!”
黑衣少年,正是童岩松,此時他施了個禮沉聲說道:“還請姐姐海涵,他們幾人素來如此,便是我們尊主也是無法可想。”
彤霜盯着他看了又看,問道:“明人不說暗話,你身上爲何有我師父的氣息?”
童岩松歎了一口氣,将頭埋得更低了:“此事,改日一定登門親自謝過令師救命之恩。姐姐回去,若是一定要提起,隻告訴她,往魔界尋黑衣尊者,便是了。她自然明白。”
彤霜蹙眉愣了,明白此時不宜多問,便點點頭,白了赤衣尊者一眼,一個轉身翩然去了。
圓形祭壇周圍已滿是陣列,上上下下共七層,擠得滿滿當當,僅僅是各宗派之間勉強留了點空隙以作分辨。
比起這祭壇周圍的熱鬧非凡,妖神殿内的四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風起斯首先發話:“我是常月的生死之交,更是楚楚的夫君,要說利用千回境回去救了他們,我毫不猶豫地贊成。隻是此番你看看外面,何爲海晏河清,天下大同,除了天外天的神仙們不用來,可謂是人仙魔妖,殊途同歸!如此這般,人心歸一,你真的不管這番萬年不遇的好局勢,仍由他化爲烏有嗎?若是這樣,我們也太過自私了!我第一個不同意!”
流雲走過來将手搭在安三平的肩膀上,鄭重其事地說:
“二哥,沙場上你們同我說,以國爲先,以民爲天,我才定國号爲安啓,希望從今以後四海承平,國泰民安,如今你又是天下人人尊崇的世尊,何不就此放下往事,以自身号召力在離魂谷開辟一番新天地,不負他們的犧牲,換來一片湛湛青天?”
二人說完,便隻拿眼睛看着妖神。
再三問他,他才拖着腮慢慢說道:“千回境隻是個傳說,從沒見有人真正成功使用過,試試倒也無妨。人間氣運素來否極泰來,自有軌迹,應不會大改——
隻是有個嚴重的問題……我已經歸位,千回境隻能重現凡世之境,于上神的世界而言并不起作用,因此你回去後,那個世界會不會……沒有我這個人?若那樣,便說不通了!畢竟這所有事,是因我而起,因起魂石而起,因神魔兩界的明争暗鬥所起。若妖神好好的,之前你經曆的種種,或許都不會存在了!”
安三平本來沒有想過這麽多問題,一下子懵了:“竟然有這麽大的幹系嗎?我隻是想回去救回他們罷了!可一旦不慎毀了太平盛世,又把維持神魔平和的妖神弄沒了,我豈非成了千古罪人?即使救回他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風起斯連連點頭:“特别是常月兄,你想想,他若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自責到死,我太了解他了,他活得,比任何尊神,都更像一個無欲無求的仙,隻在你面前不一樣罷了!”
說到這最後一句時,安三平又紅了眼眶,此時聽得一陣鼓聲,執事喊道:
“陪祭官何在?”
流雲便是今日要陪着安三平一道上祭壇的陪祭官,立刻整理衣冠站起身來,前來對安三平說道:“無論如何,現将這天神之祭恭敬做完吧!”
安三平想到殷殷期盼的楚煥生,點了點頭。
衆人翹首以盼,終于見到妖神殿中走出來的四人,明白各自身份之後,當真是心潮澎湃到不能自控,不免又是一陣呼喝贊頌之詞!
于是萬衆矚目之下,安三平與流雲二人在莊嚴鼓聲下,各道唱詞之後,啓扉鳴炮,迎神跪拜,按照規矩,這最後便是要共同上香。
安三平接過流雲遞過來的香,舉與眉齊,第一拜時,隻見微雲吹散,朗朗乾坤;第二拜時,隻見天現紫霞,滿目紅光;第三拜時,他不禁略略展開手掌,手心裏是下山之前绛雪傳給他的千回境,他這一出神,忽聽一片寂靜的衆人突然叫道:“快看!”
他不由得擡頭看去,隻見一道彩虹像是急墜一般,向他迎頭而來!
與此同時,他的手心也沖出一道光芒,與那彩虹相抵!
那耀眼的光芒使得安三平幾乎睜不開眼!
盡力看去,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姹紫嫣紅一片,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見喧鬧的聲音……
許久之後,喧鬧聲漸漸隐去,隻聽隻有一個聲音,似乎是在喚他:
“公子?小公子?”
安三平猛地睜開眼睛,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指指身後的茶水攤,笑道:
“公子怎麽在路邊睡着了,這旁邊就是老朽的面攤,公子進來歇歇腳吧?”
安三平看清這老者的樣子,眼淚奪眶而出,哽咽着問道:“有……什麽?”
那老者有點奇怪地看着他,回答道:“有茶水,有面條,有抄手啊!”
【第一卷 終】
【敬請期待第二卷 * 邪客行】
作者的話:
第一卷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終于落幕了。
這也正是《邪客行》的開始。
安三平這樣一個曾經單純的少年,我是很心疼他的。
總希望他能夠得償所願,無奈即使在我的筆下,
在這個由我創造缥缈的世界中,他亦不能如願。
正如我封面随筆:
一庭明月複何求,本來難盡平生意。
既然第二卷的世界,
是他自己創造的,
那我們就把劍還給他,
讓他爲自己,再拼殺一次吧!
也希望在讀這本書的你,
不要輕易抛棄自己。
人生不會像這本書一樣,有機會重來。
但是一個願望的實現,還是可能擁有多次努力的機會的。
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