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平也自去暮蒼峰見過安辭和楚煥生,又再三叮囑他姐姐不可任性妄爲,好好幫襯爹娘。安辭一向深明大義,反而楚煥生表露出不舍的意思來,萬般叮囑他一切謹慎。
待他重新返回離魂谷,谷中已十分安靜。
此時他站在谷花音房門前,想要敲門時,想了想又放下了舉起的手。對面林小唐打開房門看了看他,擠眉弄眼嘿嘿一笑又關上了門。
他面前的門此時開了,谷花音出來,見他表情遲疑,率先問道:“谷主找我?是有事交代嗎?”
安三平凝視她的臉龐片刻,趕緊回神微笑道:“不是什麽大事。我不在時,離魂谷一切仰仗姐姐!蕭少主若是有心暫代谷主之位,也并無不可。”
谷花音聽他如此一說,知道他是受那海珠預言影響,惆怅之感頓生:“谷主,你不僅是谷主,還是世尊。你若真爲離魂谷好,務必活着回來!再說那海珠中隻見你中了區區一掌罷了,你切不可因此喪氣,亂了心神才是不妙。此去一切小心就是。可惜…我自身修爲不足,無法護持左右了。”
她不知安三平心中早已存了必要時舍身成仁的大義,此時将行,離魂谷中唯一放不下的,不是虛名,唯有她一人而已。
但,此時聽她說出要他務必活着回來的話,安三平心中一熱,當下點點頭:“嗯!”
谷花音看着他鼓勵似的微笑了一下,安三平心中欣喜地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谷姐姐笑起來真好看。”
“等你們回來時,我一定比現在開心。”谷花音突然想起一事,鄭重說道:“有一不情之請,還請谷主答應。”
安三平從未見谷花音對他正面提過要求,便連忙一口答應:“無論姐姐有什麽要求,我一定答應你,姐姐你且說來。”
谷花音欲語還羞,嬌面先紅了幾分,竟露出幾分小女兒之态來,安三平從未見過她如此青梅神情,隻覺美得旖旎令他心慌神亂。因此谷花音還未曾說話,他倒自覺心房砰砰呼之欲出了。
谷花音躊躇了一會終于開口:“還請谷主多多照顧常月上仙,他雖爲上仙,卻不像谷主和林小唐得天獨厚有寶物靈獸傍身,此去魔界,他救人心切,是要尋找蝕骨獸,那一定十分驚險,若是到時分開行動,可否你們二人中,至少留一人在他身邊,以保他無虞?谷主…谷主?”
谷花音連着叫了他幾聲,安三平才回過神來:“是,你說的對!那是自然!常月上仙萬萬不能有事!”
谷花音嫣然一笑:“這樣,我便可放心一些了。”
“谷姐姐,你…”安三平欲言又止,他剛剛沖動了一瞬幾乎脫口而出一個問題,他想問谷花音是不是喜歡常月,可他不敢問下去了。
谷花音叫他神色有異,疑惑地問道:“你想說什麽?”
安三平深歎了一口氣轉而說道:“楚大小姐沒事喜歡往這裏跑,若來了,好好禮讓她,她一向不大守規矩,你隻當她是歡兒一樣的糊塗脾性,就罷了,若是無意沖撞了你,還請姐姐海涵一二。畢竟…她是風道長未婚之妻,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谷花音愣了一愣:“這也值得當一件正經事來說?谷主未免有些小看谷花音了。”
安三平一聽自己口不擇言,令她誤會了,急忙擺手要解釋時,谷花音說道:“好了,谷主不用着急解釋,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若她真的來這裏,我定守諾,幫風道長看護好她。司考和齊闌留下來了,我去看看午膳如何。谷主你剛回來,今晚半夜便要出發前往眉山,此時你先休息片刻吧。”
安三平連忙說道:“午膳,還是我去吧,反正,本來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我想去跟司考他們說說話逗逗悶子。”
谷花音聽他如此說,便由他去了。
安三平出了逐鹿殿還沒走到膳房,隻聽麒麟閣方向一個細微的聲音傳來:“平兒。”
他停下腳步,本就知道出發前師兄定會找他,便轉身去了麒麟閣。
一見面,安三平說道:“便是師兄不找我,我也要來的。”
常月點點頭示意他坐下說話。
安三平見木桌上放了少說幾十個瓶瓶罐罐,便知道他意欲何爲了。
還不等他開口,隻聽常月說道:“這綠色兩瓶,解毒。”
安三平擺出一個招牌懵懂的表情:“那…剩下的這些紅色瓶子呢?都是毒藥不成?”
他師兄竟然淡定點點頭。
幾十瓶毒藥?才給兩瓶解藥?
安三平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他瞪大了眼睛慢慢擡起頭來看他師兄:“師兄你今天吃錯藥了嗎?我們不是不能殺人?還有,你一向行走江湖帶的都是傷藥迷藥之類的吧?我怎麽覺着你這是要我血洗魔界啊?”
他師兄耐心等他說完,慢悠悠說道:“毒不死,别怕。這都是望了師叔身上的存貨,難得他覺得如今終于有用武之地,就全抖了出來,囑咐你一定都帶着,以防萬一,他說…萬一哪個命不好吃死了算他的,他特别樂意被逐出師門。”
安三平無奈地笑了:“師叔對我真是體貼入微。那…我能不帶這麽多嗎?”
常月想了一想:“也好,這半日時間,我幫你重新規整規整,把這數十瓶輪番試一試,挑出幾瓶當用的來。”他說着就要倒出一顆來。
安三平一聽臉都綠了,趕緊伸手就拿:“别…望了師叔的藥真不好說,我拿着就是了。我拿着!”
待他收好這些藥,隻見常月伸出手來又探探他内息,安三平見他如此把自己當小孩子看,有些不服氣:“剛才我可是受人所托,去了魔界,要好好照顧你呢!”
他師兄鼻子裏似乎笑了一聲:“你答應她了?”
安三平垂頭喪氣:“自然是答應的。師兄…”
常月正替他把着脈沒有擡頭地說道:“你想問我,喜歡不喜歡她?”
安三平心裏突地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一向瞞不過常月,隻是常月一向含蓄晦言,如此直接了當讨論男女感情之事,實在不像是他師兄。
“我記得日前曾經跟你說過,迄今爲止,師兄未曾有心愛之人。你不記得了嗎?”常月依舊雲淡風輕。
安三平當然記得那日所言,但聽他這麽一說,心中也并沒有如釋重負,竟又開始替谷花音擔心起來:她一向心氣高,對離魂谷之事便如此執着了十幾年,那她一定不會輕易放棄心中所愛之人。如此這般,将來該如何收場?
此時他見常月起身一邊倒茶一邊問道:“你不準備臨出發前,跟她表明真實身份嗎?論起來,現在離魂谷中無人,是個好時機。在我們離開這段日子,擔心之情甚于其他,大約她也不會過多生氣了。”
安三平腼腆道:“現在各家愁雲慘淡,以至于師兄和離魂谷成爲人們的希望所在,若是這次去往魔界帶回解藥度過危機,皆大歡喜,到時再挑明此事,她看在各種情面上,更能接受一些。”
“也有道理。你的事情,爲兄便交由你自己做決定。”常月不自覺地摁住肩膀繼續說道:“但你到魔界時若我不在你身邊,記得拿下面具去石基等我,不要輕舉妄動,我自會前去找你。”
安三平覺得他師兄面面俱到,面具之事也考慮到了,是了,若不慎遇到杜鳳澤,他反而不戴面具比較好。畢竟,自他下山,除了風起斯付歡兒林小唐等離魂谷之人,誰也不曾見過他容貌。
安三平關切地問道:“師兄肩膀還時時作痛嗎?”
常月點點頭一派從容:“無妨,習慣了。”
安三平皺了皺眉頭:“我不習慣,堂堂醫仙濟世救人不計其數,竟連這小小的寒症也去不了麽?說出去都沒人信。”
“是挺沒人性的。”
“師兄~!這一點都不好笑。”
“好了好了,這胎裏帶的頑症,若不知道從何而起,自然不能亂治,所幸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症,不過是着涼時才有微微隐痛罷了。不值一提!”
對于此事,常月從不放在心上,可安三平知道,他嘴上不說,心裏卻從未放下過的那件事。
聽他望了師叔提起,常月一出生,他生母便棄他而去,常正便帶他回來養育,當作自己衣缽傳人培養,十分盡心。
這胎弱之症,首要之事,是要知道其母有何病症,才能對症下藥,否則用錯了藥,得不償失都算是輕的。
常月這些年,從未問起過生母之事,也從不提要治這弱症,就算疼起來,也從不說。
其實這些年,疼痛并未漸弱,而是越來越強,這一點很讓安三平擔心,常望了也在背地裏尋找各種古籍孤本野雜醫案,尋找萬全之策。
唯獨常月自己,他隻字不提。
安三平記得下山前有一次,他坐在師兄身邊看書,偶爾擡頭,見常月鼻尖額頭有細密汗珠,還以爲是暑熱,後來直到他出了複如殿,看見滿樹梨花這才恍然大悟回頭想起:這裏是出雲峰,沒有暑熱,他師兄剛才不動聲色地出汗,定是病發了!
待他急匆匆回去時,案前已不見了他師兄,再定睛一看,常月伫立在窗前定定看着外面的世界,背影十分落寞。
他不禁側然沒有出聲,悄悄退了出去。
憶及此處,安三平不由看看身旁:
師兄他,一直盼着有人回來找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