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戴遠,戴柯不由想到如今在太子跟前伺候的戴權,忍不住暗歎,以後戴權若是謹守本分,倒也沒事,可若是野心太大,太子可不是好糊弄的,所幸現在戴權還算知道本分,戴柯心裏也隻期望兩個義子都能好好的,不隻是因爲他們那些微薄的父子情份,戴柯自己,也不想到了晚年晚節不保。
當然那都是将來的事,對眼前的戴遠,戴柯還是忍不住叮囑道:“待到了太孫面前,你可不要覺得太孫年齡小就可以随意糊弄,太孫天資聰穎,有些事情或許是不在意,但不代表太孫不知道,咱們做奴才的,最忌諱有二心!”
戴遠在見到如今的太孫時,心中終于明白,爲何自家幹爹對太孫如此盡心盡力,沒有一絲二心。
太孫真實的秉性暫且還看不出來,但隻看太孫對幹爹言語裏的敬重,沒有一絲其他人對太監的鄙薄态度,戴遠知道這有多難得。
戴遠未嘗沒有因自身的太監身份自哀自憐過,也在外經受過不少人言語鄙薄,心思着實敏感。
可在太孫這裏,太孫待他們隻是平常下屬一般,這便夠了,要知道,即使皇族出身的人,從小被太監伺候着長大,也少有對太監能正常對待的。尋常那些人爲主子做事,将來還能光宗耀祖,可太監就算再如何,也大多隻落個凄涼下場。
戴遠心中有了一絲火熱,他如今得了太子恩典,能在内務府挂職,身上的官職雖小,但并不是太監常任的官職,說起來倒像是正常人爲主子做事時的升遷一樣。那麽是不是他将來有一日也能光宗耀祖呢?
當然戴遠這點野心倒是隐藏在心裏,連戴柯都不知道他的幹兒子竟還有這等野心!
而明宣對戴遠留下的印象其實也挺深的,因爲橡膠樹的作用沒有比明宣這個第一個發現者更爲明了,甚至在父王把橡膠樹的事情拿走時,明宣還不放心的和自家父王多說了幾句,見父王對橡膠樹的作用确實重視時,才放心不少。
但是如今碰到橡膠樹的事情,又得了父王的意思,自然是事無巨細的從戴遠這裏了解如今橡膠樹的進程。
了解的愈發深入,明宣也發現,自家父王用人着實精細,這戴遠雖隻是太監出身,但做事十分認真,幾乎他所有的問題都能答出來,有些問題,明宣自己也不知真假,但至少看得出來戴遠是言之有物的。
對此明宣倒是特意贊了戴遠幾句,喜得戴遠感激涕零。
當然明宣與戴遠的交集也就僅限于此了,戴遠到底地位太低,也隻是讓明宣記住了個名字。
不過戴遠若是知道了太孫記住了他,心裏怕是要欣喜若狂了。
而明宣在見過戴遠以後,又與一同過來的戴柯說起了話。
如今求知學院已經正經上了軌道,看着愈發成了氣勢。戴柯雖沒參與其中,但也了解頗深,更别說學院的舍監還是太監出身,個個都是他戴柯舉薦給太孫的,可以說,在對求知學院的了解程度上,他戴柯絕對比那些局外人了解的多得多。
讓戴柯心驚的是,這求知學院看似隻是太孫一時興起弄出來的,但實際上,隻學院本身,就足以讓人忌憚了。
與其他聞名天下的學院不同,求知學院作爲太孫一手創辦起來的學院,本身有爲太孫聚攏勢力的用處,故而朝中不少大族但凡有些眼色,都不會把求知學院不當回事,故而短短一年之間,求知學院幾乎是脫胎換骨。
這還不說,太孫本人也有各種奇思妙想,初初聽來有些荒唐,但時日一長,人們都能看出其中妙處,因此更讓人贊服太孫聰敏。
戴柯自認見的人多了,可像太孫這等人物,哪怕年少,将來畢竟也會有一番作爲,更别說太孫的身份在這,戴柯甚至能看得見,将來的一代英主就在眼前。
哪怕是太監,也有輔佐英主,闖出一番作爲的想法,戴柯隻恨自己年老,不能跟随太孫做事,故而如今戴柯恨不得用盡心力爲太孫鋪路,能爲太孫出一份力,就是他的福氣了!
如今戴柯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對太孫的問話無有不答,隻恨不得把知道的都告訴太孫。
在明宣問及到一些内宮之事時,戴柯也沒有以往一貫的謹慎,洩露了不少機密給明宣。
對此,聰敏的明宣自然也感覺到了。不過明宣心中反倒有些惶恐和擔憂。隻是這種情緒從沒有暴露在人前。
原因無他,明宣明白,戴柯與其他人對他這般恭敬,隻能說他身上有足夠的利益,忠心肯定是有的,但多半是建立在利益上的。
不然他一個半大少年,憑什麽得到這麽多人的忠心和順從呢?憑自己的聰明才智?别開玩笑了!若自己不是太子唯一的嫡子,建元帝嘴上承認的太孫,又有誰會理會自己呢?
明宣雖明了這些事情,但也隻暗自抑郁了一陣子,便把事情丢開了。說白了,明宣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而且他自信以将來一定能讓這些虛浮的實力化作自己能掌握的東西。
隻是明宣也更能看清一些東西,性格也變得讓人感覺有距離了些。
對此,不隻是戴柯這個老人精發現了,但凡明宣身邊的人都略有感覺。
太子對明宣的變化倒也沒說什麽,反倒是樂見其成,隻是私下裏和明宣傳授了一些待人接物的相處之道。讓明宣不要被人糊弄住了就成。
反倒是不知道從哪聽了幾句閑話的建元帝,把明宣叫了過去。
“孫兒拜見祖父!”禦花園的亭子裏,明宣恭敬地對難得有閑情逸緻釣魚的建元帝行禮。
建元帝見明宣一來,面上立馬露出了笑意,放下手裏的魚竿,招手道:“來,快起來,讓祖父瞧瞧,最近是不是瘦了不少?”
明宣一聽就有些不好意思,又高興道:“祖父,父王母妃也這麽說,其實孫兒這是抽條了,上回孫兒量了量,比以前高了一寸,母妃還說孫兒的衣服要讓繡娘重新做呢!”
建元帝一聽,立馬又細細打量明宣的身體,贊同的點頭道:“确實高了,不過也不能大意,既然身體抽條了,在學院那邊也要好好吃飯,還有,平日裏讓伺候的人多備一些吃的,朕記得在你這個年紀,才用膳過不久,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可不要虧待了自己的身體。”
明宣聽了露出贊同的神色,繼而腆着臉笑道:“祖父說的是,孫兒被祖父這麽一說,肚子又餓了,孫兒可是特意等着您這的禦膳呢!”
說着話,明宣臉上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讓建元帝見了哈哈大笑。
繼而建元帝揮手道:“好,讓人把禦膳擺到這來,朕也有些餓了,明宣陪朕用膳吧!”
建元帝的吩咐自然沒人敢耽擱,即使現在離飯點還有一段時間,宮中規矩複雜,一般主子們餓了,也不會随意改變時間用膳,隻會讓小廚房送些點心墊着肚子。但這規矩卻是管不到建元帝身上,建元帝也不會讓自己孫子挨餓。
明宣對此也心滿意足,沒辦法,爲了一個好形象,即使在學院裏,明宣也會注意着分寸,平日裏餓了,也隻是拿些點心墊肚子,如今既然是祖父提了,長者賜不可辭,明宣被笑意沾染的眼眸,竟憑空有幾分小狐狸的狡黠意味。
等飯菜上來了,原本還以爲明宣剛才隻是出于奉承他這個祖父的原因,說幾句湊趣話而已的建元帝,瞠目結舌的看着明宣連用了三碗飯,甚至還想再繼續的場景。
建元帝連忙叫停,放下筷子用手試探的摸了摸明宣的小肚子,然後嚴肅道:“明宣,不可再吃了,暴飲暴食不可取!”
明宣有些哀怨的看了自家祖父一眼,然後不舍的放下碗筷,對建元帝道:“祖父,您嫌棄孫兒吃得多了?”
建元帝聽了哭笑不得,連忙讓身邊伺候的蘇正準備消食茶,端到明宣面前,盯着明宣飲下,才繼續嚴肅道:“祖父哪裏會嫌棄你,不過這凡是均需有度,你這般對身體可沒有好處,這會兒身體可有哪裏不舒服?朕讓太醫給你看看!”
明宣連忙阻止了建元帝要讓人把太醫叫來的動作,因爲吃太多,被祖父擔心叫來太醫診治,這傳出去他不要面子嘛?
明宣好懸才把建元帝給勸住,但建元帝仍有些憂慮,道:“朕記得以前也沒有這般,你父王和叔伯們長身體的時候也不像你吃的這般多啊?不會是身體有什麽病症吧?”
見建元帝還記挂着想請太醫過來,明宣連忙安慰道:“祖父莫要擔心,其實不止孫兒,在學院好多同窗,吃的比孫兒都多多了!”
見建元帝面色露出懷疑,明宣忙又舉了幾個例子,都是父祖在朝堂上有名聲的子弟,以此取信還在懷疑自己逞強的祖父。
對此建元帝倒也沒有評價,隻是執意讓人把太醫叫來,給明宣診了一下脈象。
太醫來了以後,之乎者也的說了一通,倒也沒查出什麽問題來,但建元帝還是沒放過明宣,叮囑道:“身爲主子,言行須得有度,不可......”
明宣聳拉着腦袋聽着建元帝的教導。但隻看其呆滞的眼神便知,對方說的話,明宣怕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而建元帝見狀也不由歎了口氣,不過想到之前進宮的幾個老臣說過的話,反倒放下了對明宣的不滿和懷疑。暗道,這還是個半大孩子,又不是從小被當做太孫養大的,規矩粗疏也沒什麽,隻要沒有什麽大方向的錯誤,那就根本不算什麽,如此才可見明宣赤誠之心,沒有對他這個祖父隐瞞的意思。
之後建元帝便放緩了語氣,對明宣叮囑了不少事情,又不放心的讓蘇正跟着明宣回學院,訓斥教導一下伺候明宣的奴才,這種事情上,作爲長輩,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平民百姓家裏,對明宣這種沒規矩且有可能傷及自身的習慣肯定要糾正的。
建元帝不舍得訓斥孫兒,隻能把氣出在伺候孫兒,不知道規勸主子的奴才身上。
等明宣一臉灰頭土臉的帶着蘇正來到學院後,如同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頓時引起了不少波瀾。
明宣對此冷眼旁觀,好似還沉浸在外人眼中,太孫被聖上訓斥過後一蹶不振的心情一樣。
在不知道蘇正來意的某些人眼裏,太孫這般,是聖上仍信任他們的标志,畢竟他們一在聖上跟前說了有的沒的,聖上便訓斥了太孫,如此還不能證明嗎?
但在親近人面前,明宣一臉嘲諷地道:“還是本太孫高看了他們,這是覺得本太孫好拿捏?”
在親眼看了明宣這陣子的态度變化,即使是身爲太孫表兄的張方愚,意識到了太孫所忌諱的地方,也愈發知道了分寸。
張方愚當然不會不知所謂的說這些,隻是擔心問道:“殿下,您最近忌口了不少,身子可受得了?”
明宣一聽面上便流露了一絲苦澀,道:“身子倒也沒什麽,蘇正也有分寸,不會讓我餓肚子,隻是好些東西,本太孫都吃不着了。”
張方愚聽聞此言倒是勸道:“殿下不如忍一忍,口腹之欲暫且先放下,隻用這件事擋住了那些風言風語,讓聖上看清了他們的私心,對太孫您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張方愚到底穩重些,雖也明白明宣的口腹之欲有多重,但比起身家性命以及在朝堂上的地位而言,總覺得這次明宣還是賺了。
且不說明宣如何在夢裏對各色美食流口水,醒來隻能面對那些太醫提到的養胃的食物,究竟有多痛苦。
蘇正也把明宣在學院用膳的情況具體告知了建元帝。蘇正有些擔憂的道:“聖上明鑒,奴才瞧着,在聖上面前,太孫還是克制了不少。
伺候太孫殿下用膳的人都說,殿下平日裏除了讀書,還會練習騎射,或者會打蹴鞠玩樂,這難免胃口大些。”
建元帝一聽,心中一松,他首先想到的是,明宣并未在他跟前做戲,轉頭又覺得委屈了明宣,詢問道:“這兩日明宣胃口如何?”
蘇正有些尴尬地回道:“奴才聽您的吩咐,隻讓膳房的人,做一些太醫說的養胃的吃食,隻是殿下好似不太喜歡,胃口倒是差了不少,奴才也擔心殿下餓着,還讓膳房随時備着吃食,可殿下用的也不多。”
蘇正還真不是故意苛待太孫,他是個機靈的,怎麽可能得罪太子和太孫,隻是太孫如今情況好像真有他的問題。
建元帝倒是清楚明宣的秉性,笑罵道:“這小子,還是個挑食的,罷了,明宣的膳食方面,管的莫要太嚴,朕懷疑啊,指不定他從哪開了小竈呢!若是讓人鑽了空子,明宣吃壞了肚子就不好了!”
蘇正忙回道:“主子您英明,奴才看着太孫胃口不佳也擔心着呢,再說太醫随時跟着太孫,若是真有問題,太孫想必也不是不聽勸的。”
對此蘇正說的真心實意,這兩日太孫雖然看起來不太喜歡這些他布置的吃食,但也沒怎麽抱怨過,也沒有浪費的意思。說起來這些天潢貴胄子孫,一個個驕縱挑嘴的很,太孫何等尊貴,卻也聽勸。
建元帝也感慨道:“明宣是從小喝藥長大的,如今在口腹之欲上執着了些倒也情有可原。倒是爲難他了。”
說着建元帝又想到自己耳邊那些嗡嗡的流言,說明宣對他手底下的老臣頗有些偏見雲雲,不肯親近他們。
如今見了明宣的性子,建元帝倒是覺得,明宣到底是天家子孫,若是真的爲了所謂權勢便對那些臣子們俯首作揖,那未免太沒有骨氣了些。
且明宣自有傲氣,反倒是那些老臣們怕是覺得明宣不好拿捏,故意借自己的手敲打明宣呢!
想到這茬,建元帝愈發惱怒了起來,他總覺得手底下的老臣沒這麽好使喚了,私心也多了不少,連自己看中的孫子都敢這般欺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他們更放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