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還沒被嫁出去的時候,父親的聲譽影響着她們的閨譽,出嫁了以後倒是好了些,至少從律法上,就是父祖出事,也是禍不及出嫁女。
當然在皇家裏,所謂的株連九族就沒有實施的可能性了,故而皇家子弟們出了事圈禁的多,處死的少,作爲宗室女更是不用擔心哪天因性命不保。
比如廢太子,他雖然被圈禁,但聖上的态度擺明了沒有對兒子下狠手的意思,且又因爲其嫡子的身份,封其爲義忠親王,故而有這樣父親的兩姐妹,其實在女子學院的地位并不低,隻是有些尴尬罷了。
但這種地位是維持在建元帝對義忠親王的寬容上,一旦義忠親王出了什麽岔子,聖上不再對義忠親王像如今這般容忍,那兩姐妹的地位隻會一落千丈,說到底,所謂規矩,其實隻是下邊人的,作爲帝王,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規矩。
而一旦惹了聖上的怒火,無論是誰,包括原先心中早對義忠親王憤恨的明芙明蓉兩姐妹,此時都不得不承認,她們如今還能享受如今待遇的原因在于她們怨恨的父王,若是她們的父王出了事,她們其實就是無根之萍。
對此性情還算堅韌的姐姐明芙倒也沒說什麽,妹妹明蓉卻忍不住情緒哭了出來。
明芙心中雖彷徨,但她意志十分堅定,訓斥明蓉,道:“哭什麽?父王如何行事,是咱們能幹預的嗎?要怪,隻怪咱們是他的女兒,你若有時間在這哭,還不如努力學習,咱們女子雖不能科考,不能經商,但讀的書是與别人沒有不同的。
咱們好歹還幸運些,總比那些朝中犯了事的官員妻女被貶爲官妓要好得多,也能讀書,縱使學院有人看不起,欺負我們,那也得忍下去,能在學院學習,已經是我們最大的幸運了!”
明蓉臉上帶着淚,被明芙這一番話給驚住了,她猶豫地問道:“姐姐,我們在學院讀書,真的有這麽大的作用嗎?這學院不是說,是爲了明宣選太孫妃才開辦的嗎?”
明芙點了點頭,又搖頭道:“現在姐姐暫未看出這個女子學院有哪裏出奇,但姐姐知道,這個學院,是我們接觸外界情況的窗口,若我們不能在學院讀書,将來我們隻能被困在皇宮小小的四方天地,更甚至,隻能待在皇陵,變得毫無見識。”
說到這明芙忽然感慨道:“明蓉,你還記得當初明宣扮作女兒身時,曾說過的話嗎?他說,他雖爲女兒身,但他不願意一輩子庸庸碌碌,無所作爲,隻能爲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打理家業,孝敬公婆,生養子女,一輩子爲别人而活。”
明蓉聽了憤憤然道:“姐姐,你說這些有什麽用?這不過是明宣糊弄咱們的,他本就是男子,騙咱們不說,還輕飄飄的說這些話,虛僞至極。”
明蓉心中對明宣一開始還十分羨慕喜歡,但後來明宣恢複身份以後,想及以往和明宣交流說過的那些私密話,心中惱羞成怒,徹底恨上了明宣這個滿嘴謊話的堂姐妹,诶,不是,堂兄弟。
明芙聽到妹妹的話隻是笑了笑,道:“明宣未必是在騙咱們,你說,明宣何必做出這麽大的犧牲,隻爲了騙咱們和天下人?要說有人忌憚明宣也說不上,當時太子還在,又是嫡子,父王尚且對太子還沒有多少忌憚,更何況明宣一個小孩子就更談不上了。
玉真叔祖飛升的事情不是假的,太子對外說的那些說辭想來真的可能性很大,怕是連明宣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男子,若非咱們那個好姑姑,明宣的事情說不得還要瞞下去。”
明芙想到過往裏,明宣雖調皮,但很多方面是真的像女孩子,比如喜愛漂亮的首飾華服,雖然不會繡花針織,但宗室女裏擅長這個的也不多,畢竟身份尊貴,當然像明宣這樣完全不接觸的确實是少見。
但明芙恍惚記得,當初明宣似乎有陣子對繡花還挺感興趣的,隻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明宣竟把此事抛到腦後了。明芙之所以對此事還有印象,是知道明宣向來的秉性,最是執拗,非要嘗試過後才做決定,正如明宣口中經常念叨的一句話,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話雖說的白了些,但道理好像沒有哪裏不對,而且不論其他人認不認同這話,明宣卻把這話奉如圭臬,讓人不禁探究究竟是何人所說,讓明宣如此信奉這話。
當然這隻是明宣當初扮作女兒身時說的話,知道也不多,也隻當是明宣從那位大儒名士裏聽來的,倒也沒人追究是何人。畢竟那時候的明宣可不是如今的明宣。
當然明芙想起這個隻是恰逢其會,她其實真正懷疑的是,當時明宣鬧着要學刺繡,怕也是太子太子妃想辦法打消了明宣的想法。
對此事印象不大的明蓉聽了姐姐提起明宣學刺繡的事情,不由忽的說道:“姐姐說起這個,我還真的知道一些内情,當時,我去找明宣時,太子妃特意找我問了一些話,說到繡花針織之事,明宣表情似乎不太對。
後來我聽明宣說,太子妃特意找來了幾位江南來的繡娘,那幾位繡娘倒是手藝精湛,說是要教導明宣刺繡,但奈何多年刺繡,已經傷了眼睛,幾乎和瞎子沒什麽分别。
而明宣見了那幾位繡娘,沒了學習刺繡的想法不說,甚至他還對我感慨說,此等精湛技藝,好似染着血一般,他竟不敢身着那些刺繡精美的衣物了。”
明芙聽了也有些驚歎,道:“明宣倒也有仁心。難怪祖父會喜歡他。”明芙身爲曾經的太子之女,自然知道什麽樣的君王受人贊歎,不說别的,隻和她那兩個庶出弟弟明榮明芹相比,明宣就遠遠勝過,兩者簡直就是雲泥之别。
明蓉聽了還道:“不止如此,明宣甚至還說,雖刺繡精美至此,但卻不是刺繡本身的錯,若是不用那些刺繡,反倒可能讓那些繡娘失去生計。
故而明宣便求了太子妃,準許那些繡娘們不必日日勞作,要愛護眼睛,甚至明宣不知從哪搞來的一些西洋來的水晶眼鏡,據說帶上以後,便能如常人一般,朝中有些老大人都有類似的眼鏡。
隻是明宣弄來的那些眼鏡看起來簡樸極了,看着灰撲撲的,明宣也送的出手!”
說到最後那句話時,明蓉撇了撇嘴,似是不屑。
明芙卻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她不像明蓉一樣涉世未深,對這些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歎道:“這才是明宣的恩德啊,若是太過精美,這對繡娘而言,是燙手山芋,見其精美,也不敢用。
若是讓人知曉,明宣竟賞賜與朝中那些老大人一般精美的水晶眼鏡給那些繡娘,那些繡娘怕是要被放在火上烤了,當時七王府怕也會被人非議。
而明宣那般作爲,才是兩廂得宜,即不會給繡娘們帶來多大壓力,讓他們不至于把這等需要之物供起來不敢使用,也不會讓其他人非議。”
明蓉聽了張大眼睛驚異道:“明宣竟思慮的如此周全?”
明蓉其實一直沒覺得明宣有多厲害,當初在皇陵聽說明宣成了太孫,也隻是失落一些,但高興地更多,甚至和明芙嘀咕着,說若非明宣繼位,可比明芹明榮兩個家夥要好多了。
但眼下驟然說起往常她親眼見到的事情裏,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在,明蓉不由覺得一夕之間,不太認識自己熟悉的那個明宣了。
明芙搖了搖頭,見自家妹妹神色複雜,一會兒失落,一會有些與有榮焉的樣子,心中不由歎了口氣,嘴上卻沒說什麽。且讓妹妹慢慢消化這些。
但提及明宣,明芙還是與妹妹商量道:“咱們父王行事素來毫無顧忌,就是到了皇陵,祖宗面前,依舊如此荒唐,出了這樣的事隻是或早或晚罷了,畢竟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
不管是誰挑破了此事,這次也不算冤枉他了,咱們也不必爲他抱冤,不過咱們姐妹,該有所動作了,不然,等時日已久,咱們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
明蓉對自家姐姐的話還是十分信任的,聽姐姐說完,便點點頭。
明芙見此,便在妹妹耳邊小聲吩咐着,明蓉聽了,有些爲難道:“姐姐,咱們這麽做是不是也太趨炎附勢了!”
明芙哪裏看不出妹妹的抗拒,隻是她依舊肅着臉說道:“妹妹,咱們的面子真的沒有多好,有多珍貴,再說難道姐姐讓你說謊話了嗎?”
明蓉搖了搖頭,道:“沒有!可是...”
“那就成了!”明芙打斷明蓉的話,繼續說道:“當然其中有些話你可以說是自己猜測的,姐姐到時候會配合你,知道嗎?”
明蓉一聽,癟了癟嘴還是沒有再提出異議,同意了姐姐的話。
......
女子學院
才開課沒多久的女子學院的女孩子們,給諾大的清華園帶來了不少朝氣,在夫子們上完課以後,準許這些大家閨秀們遊園賞玩風景。
故而不少成雙結對的閨閣密友都帶着小姐妹去各處風景好的地方遊玩。
而明芙明蓉兩姐妹,平日裏其實是跟着太子的幾個女兒一起行動的。
太子幾女中,明苑性情最爲溫和,且最近愈發有長姐風範,對明芙明蓉兩姐妹照顧的十分周到。
幾人說話的時候,提起上午那位教大家學習刺繡的女夫子時,明蓉忽然開口道:“徐夫子據說因刺繡了得,才會被嬸母派來教導咱們這門技藝的。”
明苑聽到這話,不知爲何明蓉提起這個,但還是接口道:“可不是?據說皇祖父的龍袍,這位徐夫子都曾參與制作過,可見其能!”
徒娉婷聽到這,忍不住開口諷刺道:“得了,知道你見多識廣,我等姐妹都是鄉下丫鬟,沒有見過世面,可别炫耀了!”
這話一出,明蓉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煞是難看。明蓉到底記挂着姐姐的吩咐,沒有頂回去,隻道:“娉婷姐姐說笑了,徐夫子這等技藝大家,忙于刺繡,是很難見到的,這次若非嬸母開恩,我等姐妹怕也難得一見。”
對此徒娉婷自然知道,身爲給帝王做龍袍的繡娘,一舉一動都是要被人看管的。因爲龍袍不可能隻制作一件,聖上時常會更換,制作一件龍袍耗時很久,且又擔心民間有私造龍袍的膽大包天之輩,故而這些制造龍袍的繡娘們其實被管制的很嚴。
隻是徒娉婷總忍不住要刺明蓉兩句,至于明芙,她性情寬和,卻總讓徒娉婷有些不自在,不敢得罪她。
見明蓉和徒娉婷兩人在這鬧起來,其他人不敢插嘴,明苑連忙打圓場,道:“明蓉妹妹說的倒讓我長見識了,嫡母妃看重我等,是我等的福氣了。”
提及太子妃,徒娉婷自然更不敢說什麽,也就沉默了下來。
而明蓉,也沒完成姐姐先前交代過得話。便又開口說道:“對了。我見徐夫子眼睛不太好,正好聽徐夫子身邊的侍女提過,咱們徐夫子的生辰快到了,不如咱們一起送徐夫子一副西洋眼鏡吧!我以前挺說太孫賞過一些府上繡娘一些西洋眼鏡。明苑姐姐可知道從哪來的,可否問問太孫那裏?”
娉婷一聽這話,就嘲諷道:“呵呵,不過一個西洋眼鏡,也值當咱們這麽多人一起送?未免叫人說我們宗室女吝啬!”
這話一出,明蓉還沒說什麽,明芙便道歉道:“娉婷妹妹說笑了,西洋眼鏡這種東西,隻聽說十分珍貴,倒是我們孤陋寡聞了!”
徒娉婷以爲明芙是在嘲笑她窮奢極欲,氣憤不已,道:“這難道是什麽好東西不成,明宣手下那些工匠,随便就能弄出幾十副來,幾十兩銀子的事情,不過一個月月錢,明蓉這是在說嫡母妃克扣你的份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