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馮紫英想到這個夾竹桃的事情,就十分頭疼,他想要查清此事,勢必要得罪馮清遠的。
在配合着孫監督把馮清遠帶到太孫面前時,馮紫英心裏還有些腹诽馮清遠爲了脫罪裝瘋賣傻的行爲未免太過。
但是在看見太孫對與馮清遠的情況似乎并不意外,且還對孫監督說着閑話,太孫看着馮清遠如同一灘爛泥一般扔在地上,疑惑道:”那小黑屋威力這麽大?不至于吧!“
馮紫英聽到這話不由打了個寒顫,心中也懷疑那禁閉室究竟有什麽玄機,竟然讓太孫說出這樣的話!
孫監督一臉和善的笑容,壓根不同于先前那樣馮紫英見到的那般不懷好意,讓馮紫英心中也有些感慨,到底是身份不同,這些監督們在學院裏也隻認太孫,倒是讓某些野心勃勃的人沒了用武之地。
“那禁閉室倒不至于這麽厲害,馮清遠好似有什麽癔症,總說有蛇,剛才竟然還說是太孫施法,讓他如此,可見病情确實是不輕了!“孫監督不痛不癢的說了這番話,讓明宣不可置否。
但馮紫英卻忍不住冷汗直流,心中倒也明白了前朝大臣們爲何對這些看似謙卑的太監如此忌憚讨好。雖然他們不見得說謊話,也沒有多麽誇大,但他們隻對皇家某個人唯命是從,官場上那套官官相護,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在他們這裏根本沒有絲毫用處。
明宣并不知道一旁馮紫英的想法,隻是看向馮清遠的眼神帶着一絲無語和不滿。他也沒想到馮清遠竟然有這等荒唐的想法,心中對馮清遠的評價更加不好了。
其實明宣既然已經把此事交給馮紫英和蘇太醫,其實也不會繼續插手,但昨日恰巧碰到馮清遠發瘋,明宣也索性把他關到禁閉室冷靜冷靜,順帶也實驗一下禁閉室的作用。
隻是他沒想到,這馮清遠竟然成了這副模樣,一時有些猶豫,那禁閉室是不是該棄之不用。
明宣的猶豫在他人看來,以爲是在猶豫該如何處理馮清遠。而已經冷靜下拉的馮清遠也是這麽認爲的,畢竟先前他的行爲真的十分不敬了。
故而馮清遠很快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忙跪地求饒,把關于夾竹桃的事情一點也不隐瞞的說了出來。最後強調道:”太孫殿下,我真的沒有想要害誰,我以爲這是鳳仙花,這夾竹桃有毒與否我也不知道啊!我隻是覺得這夾竹桃有些神異,放在身邊可以讓我不做噩夢,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明宣聞言有些無語,道:“這夾竹桃與鳳仙花差别如此之大,你也認不出?而且這夾竹桃很不常見嗎?據說這花唐時就傳到了中原,隻是因喜熱多半在南方種植。”
明宣說這話時,看向馮清遠的眼神帶着審視,但一旁的馮紫英聽了卻是苦笑。他大概明白這位太孫的意思。但問題是太孫博聞強識,又能看到大多數看不到的書籍,對這些知道并不奇怪。
但凡間,即使是出身世家勳貴,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都不一定知道這些。而且前朝因異族統治,民間失傳了不少典籍,連蘇太醫也是因家學淵源,才知道夾竹桃,也知道夾竹桃的毒性。
馮紫英忍不住爲馮清遠開解道:“殿下明鑒,馮清遠本就有些不學無術,對這些不可能有多了解。”
明宣聽到這話,看了馮紫英一眼,但也沒說什麽,隻是歎道:“看來學院裏的學子該學的還有不少東西,蘇太醫不是教導衆人學習草藥知識嗎?起碼有沒有毒也該知道,這門選修課還是列爲必修吧!到時讓蘇太醫多擔待些!”
後半句話明宣是對着面前的孫監督說的。孫監督其實除了平日裏監督衆學子外,也帶着傳話的職能。
孫監督聽了忙道:“老奴記下了,等會兒便去通知蘇太醫!”
明宣又看向馮紫英,道:“馮清遠的話你也聽見了,蔣府的事情,我已和太子禀明,你直接去查吧!隻是此事不要大張旗鼓!你可明白?”
馮紫英忙聽令,道:“馮紫英遵令,還請太孫放心。”
對馮紫英,明宣其實不太放心,于是又叮囑了幾句,道:“說實話,你是學院的學子,插手這件事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行事須得謹慎,可莫要因此事栽了跟頭!不過若是遇到什麽事情,學院總是你的後盾,記住了嗎?”
馮紫英自然能聽出太孫話裏的意思,十分感動道:“多謝太孫叮囑,馮紫英記住了!”
明宣點了點頭,便離開了,而孫監督也跟着離去。至于一旁不敢說話的馮清遠,見自己好似沒被處罰,心中既忐忑又有些慶幸,起身對馮紫英也沒了以往的頤指氣使,當初馮紫英成爲生活部部長時,嘲諷他的一員裏便有馮清遠,要不然馮紫英也不至于自嘲解除尴尬。
對此馮紫英要說不記恨那是假話,但他天性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隻是對馮清遠等人眼不見心不煩。
隻是眼下馮清遠已經知道自己很可能得罪了太孫,自然不敢再說甚話再得罪馮紫英。
馮紫英不管馮清遠的态度如何,隻公事公辦的對馮清遠道:“希望你在太孫跟前沒有說謊,對了我怕是沒有告訴你,蔣家兩兄弟都中毒了,蘇太醫診斷了,都是這個夾竹桃的毒。”
馮清遠聽了以後,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昨日從馮紫英這裏知道,蔣茂行可能中了夾竹桃的毒,心中也不太當回事,畢竟這花本就是蔣茂行的,誰知道蔣茂行是不是沒有見識,接觸這個夾竹桃以後中了毒,畢竟他慶幸自己沒有過多的接觸夾竹桃,哪還有閑心管他人。
可是在聽到連他的嫡親表兄蔣茂言也中了毒時,馮清遠就知道問題大了。
馮清遠其實知道,自己家中早就有敗落的迹象,又因姑父蔣子甯在朝中還算受重用,故而他們馮府是依附蔣家存在的,幾乎以蔣家唯首是瞻。
而蔣家最受重視的就是他這個嫡親表兄,馮清遠心中明白,不隻是姑父,就連一向喜歡他的姑母若是知道,表兄蔣茂言身上所中的毒與自己手上這夾竹桃有關,怕也不會放過自己。畢竟侄兒和兒子哪個更重要誰都能看得出來。蔣家甚至因此對馮家産生不滿怨恨都有可能。
此時馮清遠都恨自己怎麽這麽手賤,把這夾竹桃偷來了,這會兒就是黃泥掉褲裆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僅馮清遠想到這節,連馮紫英把此事告知馮清遠,也是想到了這。馮紫英雖暫時沒有完全排除馮清遠身上的嫌疑,但在昨日也了解了蔣馮兩家的關系後知道,蔣家的蔣茂言若是死了隻會對馮家不利,那隻會讓蔣馮兩家疏遠。
且也沒聽說蔣茂言與馮清遠有什麽不和。故而馮紫英更懷疑是蔣家内部出了什麽問題。
但馮清遠這裏,馮紫英也想把他作爲一個助力,馮清遠想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隻能和他一起合作,查出其中真相。
馮清遠也不傻,大概明白了馮紫英的意思,當即低頭道:“紫英兄,還請你盡快查清此事,還我一個清白。紫英兄想知道什麽,我都不會有一點隐瞞,隻是求紫英兄不要記恨我往日荒唐。”
說這話時,馮清遠的态度沒有一絲油滑,十分誠懇。馮紫英當然不會真的把這話當真,畢竟馮清遠肯定是以他自己的利益爲主的,不過在查清蔣家兩兄弟中毒真相是他們共同的目的,故而他暫時倒也可以放心。
馮紫英忙扶住馮清遠躬着的身子,道:“清遠,你這未免太客氣了,此事我義不容辭,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麻煩清遠你可否告知,你是被誰撺掇要偷蔣茂行的花的?畢竟這鳳仙花也不是什麽稀奇的花,随便哪裏找不到?”
馮清遠一聽,也陷入了沉思,然後咬牙切齒道:“我身邊最近來了個新的小厮,是他慫恿我偷花的,他不是府上的家生子,想來來曆有些問題。”
馮紫英一聽,也有些明悟,隻是好奇道:“這等小厮,一般近不了你身邊吧?”馮紫英同樣出身勳貴,他自己身邊的書童小厮都是家中長輩在家生子中挑選的知根知底的,那裏會用外人?就是怕這種出賣人的情況出現!
馮清遠臉色有些難看,道:“前陣子太孫生辰,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盆比較稀奇的蘭花,我就讓他近身伺候了!”
馮紫英一驚,問道:“你把那花送給太孫了?”
馮清遠這會兒倒也慶幸,說道:“說要送太孫的前兩天,那花不小心被院子裏的丫鬟澆水澆壞了,那花很是嬌貴,後來我便換了一塊比較稀奇的雞血石送了過去!
馮紫英若有所思,繼續問道:“你告訴那個小厮,花是送給太孫的了嗎?”
馮清遠聞言有些默不知道頭腦,但還是老實回答道:“一開始沒說,我看到他尋得那盆蘭花,才漏了兩句口風。”
聽到這馮紫英便冷冷笑了,道:“想來那小厮也不敢讓那些有問題的話敬到太孫跟前,若是太孫想要查,那小厮的底細怕是根本隐瞞不住!”
馮清遠也是一驚,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小厮知道那蘭花是送給太孫的,他才故意毀壞?”
馮紫英沒給馮清遠解惑的意思,隻是轉身離開,說道:“跟着我去蔣府一趟,順便把你那小厮抓起來,免得他跑了!“
當然馮紫英并不覺得那小厮還會待在原地等着被抓,他估摸着,那小厮不是逃走了就是被滅口了。所以也隻是提醒馮清遠兩句。
馮清遠一聽,也是想起了那個小厮,看他的表情,很想恨不得給那小厮千刀萬剮,但是又想到自己還要去蔣家,腿肚子就有些軟。他根本不敢面對暴怒的姑姑姑父。
馮紫英見馮清遠表情不對,隻冷笑道:“怎麽,還不快走!”
馮清遠到底鼓起了勇氣,跟着馮紫英來到了蔣府門口。
馮紫英沒想到再見到蔣子甯時,蔣子甯的态度竟然大變,對他說話時甚至帶着親熱。
他暫且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發現蔣子甯似乎對馮清遠有些冷淡時,心中有了些猜測。隻不動聲色的帶着馮清遠跟随蔣子甯進了他的書房說話。
三人一落座,蔣子甯便拱手對馮紫英說道:“此番老夫要多謝馮小公子和蘇太醫,及時趕到救了我兩子的性命,老夫真是無以言表。”
馮紫英一聽,也隻是笑笑,反而問道:“蔣大人是不是查到了下毒的人?”馮紫英聽出蔣子甯的話中似乎對蔣茂行也并無偏見,不由問了出來。
蔣子甯一聽這話,忍不住歎了口氣,才道:“這事要從我那已經自立門戶的嫡親弟弟說起!”
蔣子甯也沒有自言家醜的不适,直接把查到的事情倒了個幹幹淨淨。原來蔣子甯的嫡親弟弟因是嫡幼子,自幼被父母溺愛,長大後也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但奈何他野心卻是不小。
蔣子甯看出了弟弟的眼高手低,不肯爲弟弟謀求重要的職位,生怕弟弟爲家中惹禍。
但蔣子甯的嫡親弟弟反倒因此怨上了蔣子甯。尤其是蔣子甯對妻子娘家馮家提拔的不遺餘力,這更讓蔣子甯的弟弟十分不甘。甚至找蔣子甯拿着這個由頭鬧了好幾次。
但蔣子甯與妻子馮氏夫妻恩愛,對待嫡親弟弟确實不如馮家。他也承認這點,但他提拔馮家也是見蔣家人裏沒有幾個争氣的,爲了嫡長子将來能頂立門戶,隻能把馮家拉拔上來。
這就讓蔣子甯的嫡親弟弟徹底爆發了,和蔣子甯鬧翻了以後,便分家出去單過了。
蔣子甯的弟弟名叫蔣子安,蔣子安本來也沒什麽出息,隻是爲兄長的偏心不滿憤怒,但自己沒能力反抗。後來,蔣子安的嫡長子蔣茂然出生以後,十分聰慧,也已經考中了秀才,蔣子安爲了兒子,便想和蔣子甯低頭求和,好讓蔣子甯支持自己的兒子,讓兒子能用一部分侯府的資源。
但蔣子甯的妻子馮氏卻不願,馮氏對蔣子安十分敵對,因此故意讓人警告蔣子安,甚至拿蔣茂然的前途威脅蔣子安。
于是蔣子安徹底就怒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更何況從小被嬌寵的蔣子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