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醫小心翼翼的檢查着,然後才回道:“這花明顯是被蟲子咬過了,已經有蟲子出現。倒是可惜了,可見養花人不太精心!”
見蘇太醫還有心情論證這些,馮紫英不由急了,道:“蘇太醫,您别管這花養的精不精心了。這可是夾竹桃,害的蔣府兩兄弟中毒的罪魁禍首,還是馮清遠的花,這問題很大,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蘇太醫卻沒有焦急的意思,隻說道:“既然找到了夾竹桃,那剩下的就沒有我的事了,該你去辦事了,好好把太孫交給你的差事辦好,在太孫面前得些好印象,以後的前途就無憂了!”
見蘇太醫把差事都推給了自己,且還挺義正言辭的模樣,馮紫英心中不由苦笑。不過也陡然生出一股雄心壯志來。
要說他沒有做一番事情的想法是不可能的,隻是奈何在學院裏幾乎是人才濟濟,除了太孫最信任的張方愚與謝志淵兩人,其他人也各有所長,他自然不甘落于人後。
如今眼下是個很好的機會,隻是讓馮紫英覺得有些棘手的是,這次這件事很像那些後宅陰司,他若是查此事,少不得也要得罪蔣家,臉上不由露出了些猶豫。
蘇太醫似是察覺到了馮紫英的心思,對眼前這個他比較看重的英年才俊,語重心長的勸道:“紫英你的長處是行事圓滑,不會輕易與人結仇。但有時候,這就是你的短處。
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雖一般不會被人針對,但也很難被人信任,先前南安郡王家裏的那位二公子的事情,你摻和進去,自覺沒得罪别人,可是正因此,你又得了什麽好?你不想得南安郡王家的二公子,難道你就想得罪别人嗎?有些事情,是得選邊站的,你不可能讓所有人喜歡。”
蘇太醫這話說的意味深長,讓馮紫英聽了心中思緒十分混亂,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但他也隻知道蘇太醫的話是好意指點,隻拱手道謝告辭。
馮紫英回去的路上想着此事,但心裏其實已經下了決定。即使家中教育從小教他迎來送往,他對此也頗有天賦,故而行事一直十分圓滑。但他終究隻是十幾歲的少年人,也有意氣風發的想法,更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他又想做出一番事讓人刮目相看的想法。
所以在見到馮清遠以後,面對馮清遠質問他關于夾竹桃的事情,想把花要回來的時候,馮紫英出乎衆人意料,十分強硬地說道:“你養的那不是鳳仙花,叫夾竹桃,我問過蘇太醫,蘇太醫說,夾竹桃全身都是劇毒,你竟敢在寝室養這毒物,萬一傷了人該怎麽辦?”
馮清遠聽了這話,一臉的不可思議,道:“你開什麽玩笑?什麽毒物?這不是一種比較稀奇的鳳仙花嗎?”
雖馮清遠這麽說,但馮紫英還是看出了馮清遠眼底的幾絲心虛,不由皺起眉頭。其實馮紫英是想不出馮清遠有什麽理由要害蔣氏兄弟的,要知道雖然馮清遠對蔣茂行看不順眼也就罷了,可蔣茂言是他嫡親的表哥,馮清遠總不會也看不慣蔣茂言吧?
當然馮紫英并未因爲這點而對馮清遠釋疑,不管他是意外摻和進此事,還是其他,他都不會放過馮清遠這個看起來唯一的突破口。畢竟蔣府如今不歡迎他,他想找蔣茂行了解情況也得到太孫禀告了太子以後。
但那不僅顯不出他的本事,且很可能會被此事幕後黑手抹去那些蛛絲馬迹繼而逃脫。故此,馮紫英在蘇太醫那裏得知那花便是夾竹桃時,他便下定決心把馮清遠做爲突破口。
隻是他沒想到,他沒有找馮清遠,這馮清遠倒是自個找上了門,還給自己要花!這讓馮紫英抓住了機會,直接試探馮清遠。
馮清遠其實并非多理直氣壯,如馮紫英所見,他在這花的事情上真的有些理虧。因爲他是聽人說鳳仙花能防蛇。又正巧見他一向不喜的蔣茂行剛好帶來學院了一盆鳳仙花,便偷偷拿了過來,想着以蔣茂行的性子,在學院定然不願多惹事,他拿走一盆花也不算什麽。
馮清遠自個爲了隐瞞,便把花搬進了寝室,且他之所以找防蛇的東西,還真不是真的見到了蛇,隻是在夢中屢次夢到蛇影突然出現,而他被蛇口一口咬下。多次驚醒以後,馮清遠特意尋了各種防蛇的蛇藥香囊什麽的,反正有用沒用的都搜集來了。可大概是不對症,根本無用。
後來他從家中小厮提過鳳仙花能防蛇,便死馬當活馬醫,想着找來試試,誰知道正巧碰上了蔣茂行帶了鳳仙花,他便偷了過來。誰知這次他竟沒再做那些噩夢,反而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覺。
自那以後,他把這個鳳仙花如獲至寶。但這又産生了一個問題,同寝的元慶十分怕蚊蟲一類的東西,非要他把花扔出去,因爲養花一般都招蟲子。
若換了一般人,馮清遠早就忍不住了,但奈何元慶出身比起他來隻好不差,家中長輩來時又叮囑不準惹事,他便哄元慶說,這花是能驅蚊蟲的,才把花留了下來。
雖這麽說,馮清遠也沒把此事當回事,隻是哄過了元慶便算了。可誰知昨日他無意中發現,這鳳仙花也不知是他照顧不當,還是别的原因,竟有蟲子咬了花。且還有不少飛蟲被招了來。
這下馮清遠不能不當回事了,他倒是可以再換一顆鳳仙花,但問題是他此次在家中時,換了其他鳳仙花竟然不管用,他隻能想辦法保住這花才成。而且他也怕元慶發現這花招了蚊蟲,然後翻臉,隻能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可今日回來以後,迎面而來的卻是元慶的滿臉憤怒。馮清遠這下自然着急了,他也怕事情鬧大了,把蔣茂行也引來,說他偷了花,到時候學院肯定會追究。
于是好不容易把元慶安撫住了,還想着把花找回來。他從元慶嘴中套話得知,馮紫英好心把花拿走,給蘇太醫瞧去了。
馮清遠這下急了,其實馮清遠對這有些神異的鳳仙花是有猜測的,他覺得這鳳仙花不是凡物,畢竟唯有這一株鳳仙花有幫他驅逐噩夢的作用。
且本朝又不是沒出現過仙人,這鳳仙花即使不是仙物,好歹也是個妖精變的吧!看過不少話本子的馮清遠對所謂狐仙報恩的情節還是有些相信的,故而甚至有心遐想那些不太靠譜的情節安在自己身上。自然不肯讓鳳仙花落入他人之手。
但馮清遠沒想到,他在遇到馮紫英之後,馮紫英竟然說着不是鳳仙花,而是有劇毒的夾竹桃,他雖疑心馮紫英诓他,但難免有些疑慮。
馮紫英不知道馮清遠的想法,反而因馮清遠一會白一會紅的臉色更懷疑他了。馮紫英當即喝道:“馮清遠,你在這學院裏養這等劇毒之物,是何居心?”
馮清遠臉色煞白,反駁道:“馮紫英,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那話是劇毒之物,便是劇毒了?誰能證明?你别當我馮清遠是軟柿子,到時我讓我爹去你府上,找你爹馮唐問個明白,你才是何居心?”
馮紫英聽到這話冷笑連連,道:“在你找我爹之前,還是把自己的事情說明白吧!你不是問我誰能證明嗎?我找蘇太醫幫忙把你那花移栽時,蘇太醫告訴我的,你還敢狡辯?“
馮清遠一聽到蘇太醫,頓時被吓得冷汗淋漓,他急忙辯解道:“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是從蔣茂行那裏偷來的花我不知道這是劇毒之物。對,找蔣茂行,他其心不軌,意圖對太孫對學院不利,你去找他!”
馮紫英呵呵一笑,道:“蔣茂行,你難道不知道,蔣茂行無故中了奇毒,被蘇太醫查了出來,中的還是這夾竹桃之毒,差點連命都丢了!你想說難道這是蔣茂行自己幹的?”
馮紫英看不上馮清遠試圖把髒水潑到蔣茂行身上的行爲,且馮清遠說的就算是真的,那馮清遠偷盜别人财物的行爲,也是爲人所恥笑的。
故而馮紫英也沒和馮清遠糾纏下去,隻是直接抓住馮清遠的肩膀,道:“你到太孫面前辯解去吧,看太孫信不信你!”
說完,馮紫英便拉扯着馮清遠往太孫所在之地走去。
馮清遠卻不想跟着馮紫英過去到太孫面前辯白,逃避之心一起,便試圖掙脫馮紫英的鉗制。馮清遠也好歹一起在皇莊訓練的這麽長時間,不是白訓練的,好不容易擺脫,眼神中透露着一絲欣喜,轉身逃開以後,徑直撞了了一堵人牆。
馮清遠擡頭一看,再也生不出僥幸之心,面前的人是學院的監督和太孫以及太孫随身保護的一個侍衛。
三人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讓馮清遠心中升起陣陣寒意,隻恨不得回頭把當初偷花的自己給掐死。
馮清遠連現在的自己都沒法掐死,因爲,他被面沉如水的太孫讓人給綁了,還關在了學院的禁閉室裏。
說實話馮清遠沒想到學院還有這樣的地方,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屋子,沒有窗戶,裏邊十分漆黑,裏邊的空間隻能擺下一張床和一個小桌案。等把他關了起來以後,門一關上,馮清遠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馮清遠在這樣幽閉的空間裏,恐懼被放到了最大,隻忍了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喊道:“太孫,我知錯了,您放了我吧!”
喊了幾聲得不到回應,馮清遠便忍不住破口大罵,道:“馮紫英,蔣茂行,别讓老子出去,等老子出去了,非弄死你們兩個!”
在馮清遠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下,很快他就安靜了下來,因爲持續的叫罵聲讓他嗓子都啞了。
隻是安靜沒多久,馮清遠隻覺得噩夢之中的毒蛇好似就在眼前,吓得連連尖叫。
等再打開禁閉室以後,馮紫英驚愕的發現,馮清遠才不過在裏邊關了短短一個晚上,便好似瘋魔了一般。馮清遠一看見門口的馮紫英,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哭求道:“馮紫英,我知道錯了,你替我給太孫求求情吧!我不要待在這,好多蛇,好多蛇咬我!”
聽完這話,馮紫英打量了一下昏暗的内室,無語道:“你裝什麽瘋呢,這禁閉室隻留了一個通氣口,那有什麽蛇啊!發癔症呢!”
馮清遠一聽,也僵硬的回頭看向剛才待着的地方,見确實沒有蛇出現,馮清遠卻依舊道:“不可能,怎麽會沒有,對,一定是太孫施了法,對不對!”馮清遠拉着馮紫英确認道。
馮紫英聽到卻直接一甩手,恨不得把馮清遠扔出去。廢話,馮清遠發癔症了,連說太孫施法的鬼話都冒出來了,他還和馮清遠說什麽廢話。
而且誰不知道,就算是皇家,對所謂修道還是比較忌諱的,明面上誰敢提這些,這不是給太孫招來流言蜚語嗎?想到這,馮紫英直接拿了一塊不知從哪裏來的布,上前堵住了馮清遠的嘴。
馮紫英轉頭看向身後的監督,那些由宮中太監擔任此職的人。隻見這位孫監督用着陰冷的眼神打量着馮清遠。馮紫英忍不住爲馮清遠的口無遮攔無語了,胡亂說誰不好,就是罵他也沒什麽,偏偏對太孫不敬,馮清遠難道當這些監督們是普通人不成?
念着同窗之誼,馮紫英還是給馮清遠求了情,道:“孫監督,這馮清遠發癔症了,您别和他計較!”
蘇監督冷冷的看了馮紫英一眼,然後說道:“馮部長說笑了,這哪裏是發癔症,分明是心中有鬼!”
這話一出,馮紫英自個的臉色也變了,說實話他是不想和這些監督們爲敵的,畢竟這些學院的監督不僅手裏權力很大,且對太孫忠心耿耿,容不得學院的學員對太孫說一句壞話。
先前有人無意中對太孫不敬,雖沒被監督們上報以後,直接開除,但也被扣了大半分數,更重要的是被學院的監督盯住了,以後他但凡犯點小錯,都被監督們嚴格執行扣分,這樣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被開除了,所幸太孫大人有大量,勉強免除了那人先前對太孫不敬扣除的分,且說,學院沒有所謂對太孫不敬,就要扣分的條例。
但即使如此,從那以後,學院不少人也收斂了許多行爲,畢竟,就算太孫不在意,這些監督們,天天盯着你,看着你有沒有行差踏錯,那也不是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