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醫剛才雖松了一口氣,但是卻也沒徹底放松,有些凝重的說道:“經過我施針以後,貴公子倒是已經穩定了,隻是...”
蘇太醫話說的含糊,讓蔣子甯急了,忙求道:“還請蘇太醫救救我兒!”
看到這一幕,馮紫英不禁覺得有些諷刺,尤其是想到蔣子甯在蔣茂行面前那副不在意的模樣。但隻是他們的家事,倒也不好評價什麽。但是馮紫英擔心據說已經中毒了的蔣茂行,尤其是如今蔣府人人似乎都對蔣茂行十分唾棄的樣子。
馮紫英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是見到蘇太醫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就閉住了嘴巴。
隻聽蘇太醫說道:“蔣大人,貴公子的病情在下一定盡力,不過在這之前,可否請蔣大人答應在下一件事情!”
蔣子甯聽了忙應道:“蘇太醫盡管說,在下都答應!”
蘇太醫點了點頭,道:“麻煩蔣大人把貴府的二公子請來,實不相瞞,貴府的二公子的情況,比起這位大公子情況要嚴重的多!”
這話一出,蔣子甯的臉色立馬變了,他想到自己夫人對蘇太醫的排斥,不由懷疑,自己夫人的判斷也許是正确的也不一定。
見蔣子甯神色變換,蘇太醫知道自己的話恐怕很難相信,又說道:“若是蔣大人不信,可以将二公子請來,府上也并非我一個大夫,其他人哪怕對貴府大公子的情況束手無策,但應該也能看的出大公子的病情與二公子如出一轍,甚至二公子的病情要更嚴重,隻是比起二公子的身體更健康些,所以才沒出事,大公子本就體弱,又被人下毒,兩廂相加之下,大公子才得了急症。”
這話說完,旁邊的馮紫英也從袖中取出了蘇太醫給蔣茂行開的藥方,道:“若是蔣大人不信,可以看看這是之前蘇太醫爲茂行開的藥方,說來不怕蔣大人笑話,我等根本沒有和茂行說他中毒的事情,因爲我等懷疑,貴府問題很大。”
聽到這蔣子甯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尤其說這話的人是馮紫英,若是蘇太醫也就罷了,而馮紫英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乳臭小兒,竟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詞。
而馮紫英也不懼蔣子甯,他道:“若是蔣大人不信,難道您懷疑蔣茂行是在學院中的毒?要知道,隻要您問問茂行的随從,就知道茂行的行蹤一直都是蔣府和學院兩點一線的,中間可從未去過其他地方!”
這話一出,蔣子甯面色也變得漲紅,他在如何也不會說有太孫坐鎮的學院會有中毒的可能。
旁邊的蘇太醫見此也打圓場,說道:“蔣大人莫怪紫英,不過紫英說的也有道理。在下在學院時閑來無事,太孫見在下在學院不能私自離開爲他人看診,便允許在下爲學院衆人問診看病。
後來在下得了太孫建議,特意給學院每位學子都建立了一種叫健康檔案的東西,這檔案說來也不稀奇,不過是每位學子例行問診時的脈案。”
說到這蘇太醫臉上浮現淡淡的驕傲,顯然爲自己的行動而自豪。然後又繼續道:“說句自滿的話,我的記性還不錯,蔣茂行的檔案我還記得,在學院休沐的前一天,蔣茂行因爲有些咳嗽,找了我開了些藥,我把他的脈象記了下來,若是蔣大人不信,我可以把那個檔案找來,給蔣大人看看。”
蔣子甯聽到這裏,其實已經相信了對面兩人的說辭,隻是他想到正躺在屋裏的嫡長子,不由說道:“可那逆子送給茂言的扇子上,大夫也檢查出了問題,原本茂言對那扇子愛不釋手,平常很喜歡把玩,若非如此,茂言如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說到最後,蔣子甯情緒有些激動,顯然對蔣茂行已經沒了一絲父子情誼。
但是對此馮紫英和蘇太醫都不好說些什麽,蘇太醫隻能說道:“既是如此,蔣大人可否讓在下看一看那把扇子!”
蔣子甯也沒拒絕,命人把那扇子拿來,因爲扇子出了問題,故而下人也把扇子封存了起來,蘇太醫孝心從下人手中接過這個盛着扇子的盒子。等一打開,便聞見一股特殊的香氣,眉頭不由一皺。
然後拿出扇子小心打開,細細觀察以後,才道:“蔣大人說的沒錯,這扇子确實有問題,隻是在下也不相信蔣二公子會爲了害蔣大公子,把自己的身體禍害成那樣,還是請蔣大人把蔣二公子請來,再說破案的問題吧!在下畢竟隻是個大夫,不能見死不救!”
這話一出,蔣子甯以爲蘇太醫變相承認了蔣茂行的罪名,更是不肯放過這個想要害死嫡長子的庶子,還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庶子,語氣更強硬了些,道:“這就不必勞煩蘇太醫了,我府中還有其他大夫,蘇太醫貴爲太醫,不必爲那逆子費心!”
這話要是換了别的太醫,怕也隻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太醫的名頭雖聽着不錯,但那裏能比得起勳貴出身的蔣府呢?尤其如今蔣子甯還算勳貴裏數得着的,身上還有三等子爵的爵位。
但蘇太醫不同,且不說他那有名的祖宗蘇頌,如今即使是太醫,但世代書香世家的他也隻是其中一人,同族子弟裏在朝堂爲官的也并不少,所以蘇太醫也不怕别人的威脅。
而且更重要的是,蘇太醫雖然隻是太醫,但在求知學院裏,也被太孫任命爲一位教導學子們一些雜學的老師,師者,求道解惑授業也。蘇太醫是把學院的學子們都當做自己的學生愛護的,自是不肯讓蔣子甯這麽糊弄過去。
而且蘇太醫心中也知道,這個毒并不好解除,需要費很大的心思,一般的大夫根本沒有辦法,比如外邊那幾個大夫都是京中有名的,對此也是束手無策,由此可見這個毒的厲害。
但是在蘇太醫這裏倒是比較簡單,蘇太醫因爲背景的原因,很多失傳的藥方典籍都曾看過,比起大多數大夫見識的多了不少,才會有把握解這個毒。
更重要的是,這個毒不能耽擱,一開始中毒時并不能被察覺到,一旦能被診處問題,就說明毒發的時候到了,人随時可能會因驚悸而死。雖說蔣茂言的中毒不如蔣茂行嚴重,但奈何蔣茂言本身身體不太好,所以才會毒發的早,可即使如此,蔣茂行那裏也撐不了多久,随時可能出問題。
而蔣子甯這樣敷衍的态度,也根本不能讓蘇太醫相信蔣子甯會爲蔣茂行請大夫看病。
一時之間,情況竟陷入了僵局,蘇太醫不能就這麽看着蔣茂行不管,但又無法說服蔣子甯。畢竟蔣子甯是蔣茂行的父親,就是皇帝,也沒有插手臣子家事的道理,更何況是蘇太醫。
一旁的馮紫英雖不明白爲何蘇太醫會這麽着急,但也知道蘇太醫向來穩重,心中不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馮紫英連忙插嘴道:“蔣大人說笑了,蔣茂行的事情不弄清楚,在下回去也不好給太孫交代,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既然都涉及到毒殺嫡兄這種大事,不管真假,我等都不能瞞着太孫的。”
馮紫英無奈之下隻能把太孫再次擡出來,蔣子甯這下徹底惱怒了,蔣子甯自認是朝廷重臣,好歹有幾分顔面,漫不說是太孫,就是太子,也不會如此跋扈,馮紫英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出太孫來,真的算是撕破臉皮了!
在馮紫英以爲蔣子甯真的忍不住要把他們趕出去的時候,蔣子甯忽然平靜下來,說道:“既然如此就勞煩蘇太醫了!”
說着轉頭吩咐管家,道:“帶這兩位貴客去茂行的院子裏!”
馮紫英聽到這,不由松了口氣,但蘇太醫沒有立即離開,反而到了書案旁邊坐下,揮毫寫下了一份藥方,遞給蔣子甯,說道:“這是貴府大公子的藥方,先喝兩天的藥,等兩日後,在下再來複診,看一看情況,在酌情修改藥方,還請蔣大人記得此事。”
蔣子甯接過藥方以後,有些神色複雜的看了蘇太醫一眼,然後說道:“勞煩蘇太醫挂心了!”
蘇太醫沒說什麽,隻是拱手告辭,帶着馮紫英離開。
見兩人離開以後,蔣子甯神色複雜的看向蘇太醫的藥方,驚愕的發現這個藥方與先前據說是蘇太醫給庶子蔣茂行開的藥方很是相似,隻是藥方用量有所删減。
蔣子甯到底學過一些基本的醫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隻能說明一個道理,庶子的病情比嫡長子的要更嚴重,心中的惱怒消失以後,不由開始冷靜下來了。
其實蔣子甯屬于最爲典型的勳貴,重嫡輕庶,不僅是跟緊皇家風向,也是因爲觀念所緻。眼下看出似乎另有隐情,心中也升起了一些懷疑。畢竟即使是庶子,也是他的血脈,若真的另有隐情,他也不能擱置不管。
于是開口吩咐道:“來人啊,把于忠叫來。”
蔣子甯讓人叫來的于忠屬于是蔣家的家将出身,也是老人了,對蔣家忠心耿耿,也了解一些軍中斥候的手段,故而想調查嫡長子和庶子的事情時,蔣子甯第一時間想到了他。
蔣子甯把于忠叫來以後,細細吩咐以後,讓于忠下去調查。
而馮紫英這邊,和蘇太醫來到蔣茂行的院子後,見到蔣茂行時,見到的已經是一個十分憔悴不安的人。隻區區半日,就讓一個少年被吓得不成人樣。嘴巴幹裂,臉色蒼白,十分吓人。
而蘇太醫在看見蔣茂行以後,還不待蔣茂行說什麽,就徑直上前把住蔣茂行的脈象,臉色愈發凝重,他轉頭吩咐旁邊帶路的管家,道:“快去讓人準備好一些綠豆,磨成粉拿過來。”
然後又問蔣茂行,“今日我離開以後,你又吃了什麽東西?”
蔣茂行呆愣住了,馮紫英看出了事情不對,連忙提醒道:“茂行,你已經中毒了,快告訴蘇太醫,你吃了什麽東西,讓蘇太醫想辦法給你解毒!”
蔣茂行聞言不由徹底愣住了,隻憑着本能道:“我,我隻用了廚房送來的飯菜!還未收拾。”
話音剛落,蘇太醫連忙進門桌子上的殘羹剩飯,見到桌上被動的飯菜并不多,心中勉強松了口氣,又見旁邊的湯碗裏殘留的液體,也找到了蔣茂行能堅持到自己前來的真正原因。
馮紫英跟着進去,問道:“蘇太醫,怎麽了?”
蘇太醫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看到一旁的管家說道:“蘇太醫稍等一會兒,您要的綠豆粉一會兒就送到!”
管家知道自家主人可能不太待見眼前這位蘇太醫,以及這個院子裏的庶出少爺,但剛才看見所有場景的管家也有自己的判斷,他雖是管家,但也是府上主人的親兵出身,可謂是忠心耿耿,自然不希望府上任何一個主子出什麽問題,便絲毫沒有耽擱的讓人去取蘇太醫要的東西了。
管家派去的人手腳動作很快,就把綠豆粉取來了。
蘇太醫連忙接過來,然後從桌案上拿起一邊的綠豆湯,混合在一起,讓蔣茂行喝下。
蔣茂行倒是十分信任蘇太醫,直接一口喝了下去。
馮紫英見到這一幕,不禁問道:“蘇太醫?茂行喝這些東西就好了?”
蘇太醫又搖頭道:“怎麽可能?這隻是暫緩毒性罷了。所幸茂行平日裏喜歡喝綠豆湯,還有涼茶,這些都有一定解毒的功效,倒是延緩了毒性發作,剛才他那般模樣,你看他的指甲發紫,就說明有中毒的迹象。”
聽到這話,馮紫英忍不住苦笑道:“這倒是要多謝太孫了!”
說實話若非經過皇莊的訓練,不管是涼茶這種味道有些奇怪的飲料,還是平日裏勳貴家奴仆都有些嫌棄的綠豆湯,都不會在蔣茂行的食譜裏,即使蔣茂行是庶子,畢竟勳貴人家也丢不起那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