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謝志淵把自己從宮中多帶來的那份關于學院的規則細則交給了學文。學文眉目間飛快閃過一絲喜色,瞧見自己主子似乎有些憤憤,連忙收斂了神色,說道:“學文知道了!”
轉身離開的學文也沒看到身後謝志淵的表情一瞬間閃過一絲厭惡。
學文當然知道自己的真正主子是誰,這府上以後終歸是大老爺的,大老爺那邊兩位少爺才是老太爺真正看重的人,自己伺候的這位三少爺雖能得老太爺幾分憐憫,可也沒什麽用啊,等老太爺一走,這位爹不親娘不愛的三少爺可是少不得要前途無亮了。
而且更讓學文确定不會敞開心扉把這位三少爺當做主子看待的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學文的父親是當初大老爺安插在二老爺身邊的人,他這做兒子的爲了父母的安危,自然隻能聽從隔房大老爺的意思。
當然學文很是機靈,他即使是個下人,也知道如果隻是給大老爺傳一些消息,那倒是沒什麽,但若是要害三少爺,那到時候事發大老爺那邊可不會保他。所以學文到謝志淵身邊時間不短,也一直比較安分的。
而且在學文看來,自己伺候的這個三少爺從道觀回到家裏,多少有些小家子氣,謹言慎行的樣子不像大家少爺,這般人物也不需自己和主子真正的忌憚。
隻是好景不長,學文沒想到三少爺還有翻身的一天。三少爺竟然有幸與當時還是七王爺世子的太孫十分親近,又恰逢聖上廢了廢太子,改立七王爲太子,三少爺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
不僅原本對三少爺這個兒子不太親近的二老爺夫婦,忽然對三少爺噓寒問暖,連老太爺對待三少爺也是更看重了幾分。
這就讓大房的兩位少爺不滿了,尤其是在二老爺不受看重的情況下,二老爺到如今隻是一個五品的工部員外郎,大房素來對二房即警惕又輕視的,可二房突然出了一個很可能受太孫看重的人,一向弱勢的二房突然有可能踩到大房頭上,學文的真正主子自然就不滿了。
再加上自那以後,二房的二老爺夫婦與三少爺的同母長兄二少爺也狐假虎威,對大房底氣足了不少,這讓大房更加忍不了了。
所以學文從原本不受真正的主子重視的境地,突然變成了大房暗中針對二房謝志淵的主力軍。
學文倒也有些小聰明,他知道真正的主子對三少爺惡意滿滿,但是也清楚,老太爺對從小在玉真觀長大的三少爺還是十分看重的,這謝家終歸是老太爺做主,因此也不敢害三少爺,便給大老爺獻上了一條陰毒的計策。
要不說千萬不要小瞧小人物,學文雖是家生子出身,當然謝家不過是從謝绛才起家,在謝绛之前,謝家是農家出身,連伺候的人都沒有,更遑論家生子,學文的祖父當年因家世敗落,又患上了重病,無錢醫治的情況下,被謝绛救了,之後便自賣自身,給謝绛當了随從,隻是不如如今謝绛身邊的管家受看重。
學文的祖父到底年幼時讀過幾本書,在當時已經中了進士的謝绛眼裏不算什麽,但在謝府裏也是地位較高的,隻是趕不上當過謝绛書童的管家。
那時學文祖父還算得用,隻是好景不長,學文祖父曾經大病一場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後來一場風寒便去了,留下學文的父親與祖母二人,孤兒寡母相依爲命,在謝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謝绛看重的管家對學文祖父本就是競争的關系,見學文祖父死了,沒落井下石都是他心性好,隻是撇在一邊不管,别人都說這位管家心性仁慈了。
隻是這位管家雖沒動手,自有很多其他人落井下石,借此讨好管家,所以學文的父親祖母日子過的也好不了哪去。
在這種情況下,學文的父親好不容易長大,因爲幼時的見聞,自然對權勢十分渴望,正好碰見了心胸狹隘的謝绛長子,如今的大老爺,他雖有幾分才學,勉強考中了進士,對同母的弟弟也竭力打壓,不肯讓他有出頭的機會。
可誰知這一向懦弱的弟弟竟然生了個好兒子,謝志淵出生時雖天生體弱,但是被謝绛請到家中的玉真觀的清源道長看中,親自收爲弟子,并養在道觀。誰不知道玉真觀在大周的地位。
這位大老爺生怕自己的二弟憑着謝志淵重新得父親謝绛看重,分走他早屬意的資源,便未雨綢缪,把學文的父親安插在二房,平日裏傳一些消息。
隻是讓這位大老爺慶幸且不屑的是,他的二弟是真的扶不起來,這麽些年兒子養在道觀,也沒能憑着這個兒子受到父親謝绛多少看重,還是跟以前一樣,考中了個舉人都很是勉強,後來憑着父親謝绛的面子,勉強在工部謀了個小官,這些年不過是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
當然這位大老爺也沒把安插在二弟身邊的學文父親給撤走,畢竟學文的父親到底隻是憑着一股野心,才能讓謝大老爺看中,算不上多得用的人,謝大老爺自然沒有多重視。
而學文父親到底隻是做奴才的,主子不重用的情況下,也隻能暫時忍耐,不過他也到底有幾分能耐,漸漸地被謝二老爺,也就是謝志淵的父親看重,成爲謝二老爺最看重的人,學文的母親便是謝二老爺的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嫁給學文的父親。
眼見着學文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好,學文父親心中始終懷着隐憂,但事情往往不如人所希望的那般發展,随着謝志淵從道觀回來,據說得了七王世子的認可,甚至還可能成爲七王世子的伴讀,那時謝大老爺便心生警惕。
謝大老爺墊摸了一下手下的人,诶,發現有一個以前安插在老二身邊的人可以用,因此便吩咐學文的父親想辦法接近自己那個剛從玉真觀回來的侄兒。
不怪謝大老爺警惕,玉真觀是何等地方,即使侄兒志淵隻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有玉真觀這個人脈在,侄兒想要上進也不會沒有辦法,更何況侄兒确實聰慧,謝大老爺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謝绛對哪個孫兒如同謝志淵一般看重。
當然謝大老爺知道,自己兩個兒子,大的有些迂腐,如今還在考舉人上蹉跎,小兒子比志淵小一歲,年齡差的不多,也有幾分文才,但在自己父親那裏就看不上了,還時常歎氣,不如志淵聰慧雲雲。
這就讓自視甚高的謝大老爺警惕了,謝大老爺年輕時警惕着弟弟,可他自個才能不夠,這麽多年也白費了父親謝绛培養,在官場上仕途并不太順利,所以便把希望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
如今發現自己的父親有意培養侄子,自然不滿,隻是謝大老爺不敢和謝绛頂,便又起了陰毒的心思,試圖把侄子給廢了,不過謝大老爺其實不至于非要傷及侄子的性命,隻要侄子不擋道就行,隻是謝大老爺沒想到,自個當初随手安插在二房的棋子給了他一個驚喜。
學文的父親接到謝大老爺的要求,自然不敢怠慢,隻能把自己兒子放到謝志淵這個三少爺身邊,讓大老爺滿意。
而學文也機靈,他知道自己父親的境遇是非常危險的,所以便沒想過真心伺候謝志淵這個三少爺。學文雖然聽說了三少爺與那位七王世子有交情,三少爺可能會成爲伴讀,但這對學文來說并沒有高興的感覺,因爲他知道有句話叫縣官不如現管。
等三少爺長成足以和大老爺對抗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且學文不敢賭三少爺會護着自己與父母,所以學文索性直接投了謝大老爺。
學文想的簡單,若是大老爺把三少爺打壓下去,三少爺便沒了一步登天的可能,自己替大老爺監視三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當然學文的膽子不會大到害死謝志淵,在謝大老爺聽說了七王爺變成太子,七王世子變成太孫時,便方寸大亂。謝大老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學文下藥毒死謝志淵。
隻是學文不敢,學文便想了個辦法,說這樣容易暴露,不如讓三少爺謝志淵身敗名裂,讓太子太孫不喜,三少爺自然不能威脅他們了。
謝大老爺也覺得學文這個辦法不錯,便讓學文想辦法,該如何讓謝志淵身敗名裂,學文無奈之下,見到自己母親信佛,忽然想到所謂佛道不容,自家這個三少爺是修道的,若是轉去修佛,不就是欺師滅祖嗎?便把這計策獻給了謝大老爺。
謝大老爺聽了覺得不錯,沒多久,謝大老爺便再次把學文召來,讓學文在三日後拖延住謝志淵,讓他在恰巧的時間内出現在玉真觀不遠處一個巷子。
......
謝志淵趕走所有伺候的人,坐在椅子上隻覺得十分茫然無措。今日在東宮時,自己和方愚剛從太孫那出來,便被一個陌生的太監攔住,要帶走他們。原本志淵以爲是有人設計太孫,可誰知方愚見了那太監十分客氣,乖乖的跟着走了。
等到了地方,謝志淵才知道自己見到的這個太監是太子的人,而要見他們的正是太子。
謝志淵茫然的看着太子交給他的一些證據,腦子好似被錘子劈開了一樣混混沌沌的,等出了東宮的門,也沒管身後方愚詫異與愧疚的眼神,徑直離開。
等見到了學文,謝志淵才回想起在東宮的事情,隻覺得心頭大亂。隻是在道觀的十幾年裏,謝志淵修道也修出了一點本事,努力保持着平常的樣子,到了家裏,還記得給祖父請安。
謝志淵剛才在與祖父說話時,差點忍不住要問祖父他知不知道學文與伯父的算計,還有玉真觀那件事,他原本就覺得奇怪,他雖早就知道學文好似有異心,一直防備着,但沒想到自己早就被算計了,還被方愚認爲是策劃玉真觀那場鬧劇的幕後黑手。要不是太子英明,調查了始末,他這個被算計的人還被蒙在鼓裏。
隻是最後謝志淵還是忍住了,謝志淵想到玉真觀發生所謂那騙子賣身葬父的鬧劇以後,自己祖父欲言又止的眼神,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想來是祖父爲了伯父,将計就計,索性讓太子太孫認爲自己爲了玉真觀,讓玉真觀在太子太孫面前裝可憐,把指使那騙子的幕後黑手佛門給算計了,讓太子太孫對佛門不喜,徹底站在道門這邊。
想到這謝志淵便不由滿身陰冷,他根本不知道那些騙子背後是佛門,這種牽涉到道統之争的事情,自小受到熏陶的他如何會想的這麽簡單?隻憑讓太孫親眼見到佛門的肮髒手段便能讓道門一直興盛下去?怎麽可能?這玉真觀之所以興盛,不是因爲他是道門,而是因爲有玉真師祖啊!
謝志淵即使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即使是玉真師祖在時,也不會讓皇家對道門優待,如今又怎會奢望更多的優待呢?
而他的伯父不知夥同了佛門或者其他人,一起給他潑了身髒水,連玉真觀都可能被連累到,祖父竟然隻想着把此事遮掩住,故意息事甯人,絲毫不顧他的委屈。
謝志淵心寒之餘,也不由對太子和方愚多了幾分感激,謝志淵相信,此事太孫定然是不知道的,想必太子和聖上不會讓太孫在這種道統之争中表态。而方愚那日雖懷疑自己,并與太子禀告了此事,但肯定是對太子求了情。
不然後來太子不會查的如此仔細,還還了自己清白,這次見自己的意思恐怕也是看在方愚與太孫的面子上。
謝志淵此時真的慶幸自己認識了太孫,不然一個剛出道門,不谙世事的小道士,碰到了自己那狠心的伯父,又有雖疼愛自己,但以家族爲重的祖父,他這個小道士恐怕早就衆叛親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