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噴了一口煙,接着說道
“你們婦人都會這麽說,當初我娘也是這麽勸我的,她說的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倆兄弟奪酒盞,外頭人看笑話。”
曼缇點了點頭,十分敬佩大林的母親,也明白她的爲難。
“是這個道理,不相幹的人打架就打架,兄弟打架會落人口實的,外人看戲不嫌事兒大。”
大林突然有點激動,搖擺着手裏半根香煙,說道
“我什麽事不讓着他呢,每次掙到一元,我都分半厘給他,還少嗎?他還要盯着我手裏的,最好統統都給他。”
曼缇走過來,蹲下,擡手爲他捋捋氣,柔聲勸他
“别氣了,就當是給自己積福,親人之間,都是緣分,日後他會回報你的,不至于白白拿了走的。”
此時曼缇的模樣就像自己的母親,大林看着看着有點出神了。
“幹嘛這麽看着我?”
“曼缇,你知道嗎,你說的話讓我很欣慰。”
大林沉吟了一聲,摁滅了煙頭,拉着曼缇的手說道
“外人看兄弟打架都要笑的,聽我剛才這番話,更要煽風點火,慫恿我這個哥哥向弟弟要回來,打回來,可能還會假好心給我出主意,巴不得我們倆兄弟鬥個魚死網破,好随了他們的意。我們都死後,成了他們的下酒好談。”
曼缇低頭想了想,大林說得真不錯。
“親人之間就是和稀泥,不能尖對尖,硬碰硬,多些諒解,多些寬容。”
曼缇挽着大林的胳膊,對她溫柔一笑。
“和稀泥!”
大林想着這句,琢磨着其中的味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頭又撞上曼缇充滿母性光輝的眼光,頓時明白了爲什麽這個女人會這麽說她從一出生離開了父母親人,被親生父親扔掉了當地的一處破窯子。所幸那裏頭的女人可憐這個小女娃娃的身世,就收下了她。
同是天涯淪落人,有着相似的悲慘的經曆。這些可憐的女人十分樂意地充當起了女嬰的媽媽,你出人喂母奶,我出錢買尿布,她出力縫制衣裳。
這個被親人抛棄的女孩卻得到了從此就長在了窯子裏。雖然環境不好,但是不愁吃不愁穿,稍微長大一些後“媽媽們”輪番教她各種技能。六歲唱曲兒,七歲跳舞,八歲下棋,九歲彈琴,十歲下廚房,十一歲養雞養鴨,十二歲燒煙杆子,十三歲溫酒,十四歲做女紅,十五歲就開懷成了真正的窯姐兒。
那時才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屬于自己的床,屬于自己的被子。可是心境一下就變了,她失去了女性的尊嚴,剖去了自己的心,成了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任人玩弄。
“這就是我的命!”
初夜那天晚上,她等枕頭邊的客人睡着了,小心翼翼地下床,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踢着棉鞋來到了窗邊。
月色如水,月亮就像一顆女人的眼珠子,泛着亮光,皎潔瑩潤,而它周圍的點點星子是淚光點點。
世人都曉月兒美,衆星捧月。年輕漂亮的女人就如那被捧在正中心的月亮一般,可是誰知道她内心的苦悶,難以排遣的的痛楚。
不要衆星捧月,隻要守親友相伴;不要萬衆仰慕,隻要守一人真心。而這簡簡單單的兩樣,她從不曾擁有。
可憐可悲又可歎!這從頭錯到尾的荒唐人生。
她的痛苦,大林能感知一二。今天聽她一番話,在受過來自親人的那麽深刻的傷害後,她還能說出那樣的話。這是一個多麽善良的女人。
“曼缇,我陪你回家去找找親人吧!”
大林溫柔地攬過曼缇的肩膀,對她這麽說道。曼缇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一眨眼睛,擠了一個微笑出來說
“不可能的,找不到了,我怎麽找得到他們,二十多年他們都沒來找過我。”
“你心裏頭還是願意原諒他們的不是嗎?”
曼缇沉吟一聲,閉上眼說道
“不說這個了,今天我很累了,我要早點睡。”
入夜,寬大的雙人床上并排卧着兩個人,兩人都是仰躺着,都閉目安眠,都清清楚楚地醒着。一個在思念家中的小女兒,一個在思念不曾謀面的親人。
你說人生在世都是爲誰而活的?都不是爲自己而活的。做兒女時,想着要爲父母争光,不能讓父母擔心。做丈夫妻子時,想着要爲另一半掙錢養家。做人父母時,想着要如何養育下一代,如何贍養父母。
這一世從來都不是爲自己活着的。女人如此,男人如此。
白天人人都忙于白天的生計,到了夜裏就不免會想到家人。家人才是自己一生放不下的牽絆。
“沁心,乖女兒,你等着爸爸回去哦。”
自己離開家都有個把月了吧,每時每刻無不在思念家中的獨女。這個小丫頭也不知道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好好上學,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老父親一離開就沒人管教她了。唉,明天打個電話給鐵明,打過了我自己也安心。
“唔,睡吧,睡吧,明天還要去參加一個會呢!”
大林翻了一個身,側卧而眠,拉扯了一下被子。曼缇扭頭看了他一眼,又仰頭想着自己的心事。
“這個男人保證又在想他的那個寶貝金疙瘩。不過是個小女娃子,這麽讓他這個爹牽腸挂肚。又不是兒子,有那麽重要嗎?”
曼缇越想越不舒服,她從沒做過人家的女兒,不知道被父親疼惜是什麽感受。每每見大林如此,心裏頭一萬個不痛快不樂意。
“你喜歡孩子,我給你生好了,生個兒子就能把這份父愛搶過來。”
曼缇自以爲是,殊不知沁心對大林的意味着什麽。那不是多少個兒子可以分割的。
“哼!”
曼缇用力扯過被子,大林已經睡死了,一動不動。
那一頭的小林一個人在夜市上瞎逛。他心裏頭裝的事實在太多了,不可能睡得着,與其躺在床上自欺欺人,不如出來吹吹風。
南洋的夜市一點不比上海的差。這裏的人也都喜好逛夜市。夜晚的生活和白天大不相同。白天大家都行色匆匆,爲了一口飯而到處奔波,到了晚上,緊張的神經才可以放松一下。好朋友一起出來吃吃喝喝好不舒逸。
小林走在一條當地尤其熱鬧的夜市上。
“這裏東西真多啊!”
這是一條窄窄的巷子,兩邊都依次排開了一水兒的小攤位。遠遠望去,有炸串攤位,有糖水攤位,有海鮮攤位……還有一些賣小寵物的攤位。形式上,有手推車也有門面店的,有地攤也有抗杆子的。除了吃的還有玩的,左邊有一家音樂酒吧,右邊有一家理發店。
各家各戶都挂着那種串燈,地上還有些積水,這些五顔六色的燈光就投下了星星點點的五彩霓虹,點綴得整條夜市更加活潑。
路上都是一些年輕人,有些外地來的遊客,有些當地的小青年。一個婦人牽着一條雪白毛兒的小狗穿行在人群中。兩個情侶肩搭着肩低頭竊竊私語着什麽。幾個小青年嘻嘻笑笑、互相打鬧着。
一陣陣無名但是異常濃郁的香氣飄來。那種香味說不出是什麽香,應該是夜市上種種香味混在在一起而形成的。有烤雞香,有蔥油海鮮香,有花的清香,還有女人的發香。
小林一個人走在這條鬧嚷嚷的夜市上,什麽都不買。他早就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在他看來,這些東西不過是哄哄小孩的,他不屑。
“咦——”
一個不小心,小林一腳踩進了水坑裏,污水濺起來,髒了他的新褲子。小林低頭看去,燈光太暗了,他隻看幾處陰影,但是那股子腥臭味實實在在地粘在了褲子上。
小林感到一陣惡心。他有嚴重的潔癖,不能容忍衣裳上沾上一點污漬,更别說那麽濃重的惡臭了。他後悔進入這條夜市了,但回頭一看自己已經走過來不少路,前面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自己隻能繼續跟着人群走下去。
“嘟——”
走過一處開闊地,小林被一聲尖銳的哨聲吸引住了。擡頭看去,隻原來是一個露天舞台。舞台也沒有什麽稀奇的,不過是鋪上了大大的紅地毯,上面又撒上了金粉,柱子上結着彩繩,連一隻氣球都沒有。
小林搖搖頭想要往下走。這時,上來幾個高大豐滿的女郎,個個都穿着性感豔麗的舞台裝開始走秀。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陣噓聲。大家興緻都很高。
女郎們也是大膽,走秀走秀還搔首弄姿,走到台前了眨一下桃花眼,送一個飛吻香波,扭一下飽滿圓潤的屁股,像隻高傲的鹭鹚一樣走回去。
“哇——”
小林看呆了。這些女郎太美了。五官精緻,身材凹凸有緻,本身就很美了,再加上頭上高高揚起的羽毛,身上紅豔靓麗的裙子和那腳上恨天高,美得不像凡間人。
樂手在一旁激情地敲打着音樂,氣氛越來越熱烈。小林徹底走不動了,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的女郎。
走秀結束了,女郎們邀請台下觀衆互動。小林早就做好了準備要上去,一手裏舉着幾張票子使勁揮舞。這時一位女郎注意到了他,笑着來邀請他,一開口卻把小林吓住了。
“什麽,這是男人?啊,是男人還是女人?”
灰暗的燈光下小林有點發懵,辨不清台上,再一聽身旁有人說
“這麽漂亮,可惜了是人妖……”
小林吓得逃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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