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曼缇本名楊五兒,她有家,在千裏之遙的烏蘇裏江畔,家中有五個姊妹,自己排行老五。
最小的孩子本該最受寵愛的,可是小五命硬,把龍鳳胎弟弟打死在了娘胎裏。故此從一出生她就不受待見,命裏親人緣薄,爹爹嫌惡她是個女孩,娘親也不愛惜這個小女兒。姐姐們都還小,最小的也不過三歲,最大的就是個半大點的孩子,面對父母對自己這個小妹妹的安排也無能爲力。
可憐的五兒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她悲慘的命運。内裏都被挖空了,内心沒有歸宿,沒有依靠,徒有外表的光鮮亮麗也填補不了内心的虛空與孤獨。
但是她在還沒出生前,受到了所有親人熱切的期待。可以說第五個孩子被全家人,尤其是孩子的爸爸寄予了厚望。
農村地方,家家戶戶都盼着生兒子,有兒子就有希望。
雖說沒人說的準這個孩子長大之後能做什麽,會成爲怎樣的人。是有出息的,能掙錢的,做大官的,還是沒出息的,窮困潦倒的,草民一個的。沒人說的清楚。人的命運隻有老天知道。但是大家仍舊期盼着兒子。
到底生兒子有什麽用呢?說到底還是無法理解的虛榮心。人人都說生兒子好,人人都可着勁兒要生兒子,這俨然成爲了一股不可撼動的潮流。就像海上的波濤一樣,就像順風倒伏的麥穗一樣,大家跟趕集似的趕着去,生怕遲了一步就會被前人恥笑一樣,都趕着生兒子。
五兒就是在全家人滿懷期待的氛圍下來到了這戶人家中,躺進了女主人的肚子裏,靜靜地做她的美夢,默默地守護着一家人的殷切希望。
她娘懷她時,肚子大得可以磨豆漿,他爹盼望着一胎雙子,雙棒兒,鄰居咒他沒有那樣的福氣,有也養不起倆兒子,他爹可不在乎,要真是兩個兒子,那就是賣了前四個女兒換錢養兒子也願意。
她爹早就厭煩了老婆總是生妹妹。第一次是女孩,心情失落之餘也存有幾絲安慰女孩也好啊,面子是掙不來的,但是女孩長大了可以幫忙幹活啊,家裏的農活都能讓她幹,幫爹娘分擔活計,還能帶弟弟。姐姐帶弟弟多好啊。
長姐如母,省去了當媽的不少心事。再說了,女孩子再長大些,隻要她長得過得去,沒有豁嘴對眼什麽的,都能找個人家嫁了,到時候自己就等着做丈人老爹和老嶽母,等着養人家兒子的福喽。沒吃過養兒子的苦,卻享着人家兒子的福報,多劃算的買賣。
女兒也好嘛,最好生得漂亮些。
她爹這麽安慰又欺騙自己,第一次是如此,第二次又是如此,第三次,第四次……這些沒有先知的小生命都投到這戶人家,害得男主人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天啊,我不要女兒啦,都湊成四把桌子腿了。要那麽多女兒幹什麽用,哪個能繼承香火的?哪個能幫幹地裏的農活的?
她爹怕極了再生一個女兒,看到這次老婆的肚子和前幾個的都不一樣,特别大,就有了想法。這麽大的肚子一定是兩個。是兩個就一定會有一個男孩,兩個孩子中至少要搭一個兒子給我吧,老天爺,你已經給了我四個女兒啦,我不要啦——
她爹到廟裏去求神拜佛,禱告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禱告完就看到佛祖在對着他笑。他心頭一陣一陣喜悅的浪潮湧來,期盼着兒子啊!我的第一個兒子,我命裏的第一個兒子。
這麽高興不過六個月,她娘忽的一夜乘涼間肚子陣痛起來,他爹趕緊找來産婆,喜滋滋地等在門簾外,等那兒子一聲響亮的哭聲。
老婆在裏頭哭着喊着,罵他壞蛋,做下種子要她來收,這可是從她身體裏掏肉啊,疼得四分五裂…他爹倚着門框,抓着爛木頭,想要罵又怕吓着老婆,她生不出來就完蛋了,這婆娘好歹也生了四個賠錢貨了,怎麽還這麽不耐疼?
屋裏頭四個女孩站成一排,聽得驚心動魄的,看着她們的爹,吓得問,爹,娘是不是要死了?——胡說,你娘在給你們生小弟弟呢!乖乖的不要吵。四個女孩都錯一歲,一個比一個矮半個個頭,排排站跟階梯似的,表情也是一個比一個緊張。
大姐聽了三回娘這樣的叫聲了,每次都是娘喊完了,安靜了,産婆抱着妹妹出來,接下來就是爹摔椅子砸水缸的聲音,大妹妹生下來,爹沖到娘的床前罵了一聲,娘哭了一聲。
之後每年秋天吧,娘都會再生一個,年年都是妹妹,年年都是喊聲完了罵聲,罵聲完了哭聲。爹罵他的命,娘哭她的命,都是因爲沒有弟弟。
家裏老鼠多,爹養了一隻烏龜殼花紋的貓。這貓也是每年按季下崽,大姐總會帶着妹妹們分辨小公貓,好把母貓扔了,換她的兒子養。說來也奇怪,這貓和女主人一樣,也是一生一窩雌種。
到了今年第五年了,母貓終于生下了一隻不一樣的,可把爹樂壞了,想他那沒本事的老婆這回該給自己長臉了吧。
五個人盼啊盼,娘喊啞了喉嚨,産婆突然摔簾對他們說,快拿盆來接血。
他爹慌了,怎麽要拿盆接血呢?那到底生了沒有?男孩嗎?
産婆白了他一眼,沒有接腔,很快一個裝滿血的盆給端了出來,他爹連聲作嘔,那帶着熱氣,泛着濃重腥味的鮮血使他禁不住惡心。
“兒子呢?”
他爹沖屋裏喊着。
“那就是死掉的一個。”
他爹聽了,怔住了,什麽,這一盆血是他的兒子?他趕緊端起那個血盆,細細打量,兒子啊,你化成一泡血水就沒了啊,兒子啊!四個女兒圍攏到爹身邊,要安慰他,他爹破口大罵
“都是你們,你們四個把弟弟克死了,來看看,這就是你們弟弟。”
女孩子們都被她們爸爸的樣子和那恐怖的血盆吓得放聲大哭。
“閉嘴!”
他爹厲聲喝住四個女兒。他心裏頭煩躁極了,原本以爲老婆這回也能順順利利地把孩子生下來,生出來産婆第一時間抱出來給自己看。這回他都想好了兒子的名字,兩個兒子都想好了。這麽現在突然就死掉了一個?
她爹突然感覺頭一陣脹痛,迷迷糊糊聽得幾代祖宗鬧哄哄地圍着他,就像蜜蜂一樣嗡嗡叫着“快生兒子!快生兒子!”
“生不出兒子,咱家就沒後了,以後我也沒有顔面見列祖列宗,還能進祖宗祠堂嗎?我都成老楊家的罪人哩!”
這麽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爹頭更痛了,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即刻免除這難熬的焦慮與痛苦。
“生了嗎?”
她爹沖屋裏大喊一聲,急得轉磨。
“哇——”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他爹立刻昂起頭,丢下盆,沖進了屋,産婆還沒來得及給産婦清理,嬰兒也是渾身帶血,床上一片狼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彌漫整個屋子,嗆鼻極了。
産婆慌忙扯了被子給産婦蓋上,怕吓了人,轉身對男人說
“哎,大哥,等我抱出去不行嗎?”
“給我看看,我的兒子!”
男人一個大步沖到産婆面前,兩手往前捧着,滿臉的欣喜與激動,爲了這個兒子,他等了好多年,好多年都未曾如願,今天該是讓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刻到了。快讓我抱抱兒子。男人又往前伸了伸手。
産婆抱着孩子,兩條粗壯的胳膊正好把孩子嬌小的身軀蓋住了,看不出新生兒的性别。她聽得出男人的意思,欲言又止。
躺在床上的産婦頭一低,面露難色,咬了咬嘴唇,嗫嚅着說
“他爹——五妹妹。”
産婦虛弱的聲音如蚊子叫,但她男人還是聽清楚了。
什麽,又是女孩?
她爹以爲自己沒聽清楚。兒子夢坐久了,自己都當成了真的。可是現實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要兒子啊!沒有!就是沒有!爲什麽人人都能生兒子,就我不能,爲什麽别人生兒子,生了一個又一個,而我一個也生不出來?這到底是爲什麽,我已經被罵了四年的“絕戶”了,爲什麽還不能給我一個兒子!
他爹氣不打一出來,指着門簾問産婆
“那盆裏的是男是女?”
産婆抱着女嬰的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不敢說。
“他爹你别問了,是男孩,在這裏。”
産婦掀開小被子,露出藏在裏頭的一個血淋林的死嬰。他爹瘋了一樣撲上前,抓起孩子,目光定在了孩子兩腿間那一小截綿軟綿軟的新肉上,忽然抽噎起來,繼而“嗬咕嗬咕”哭得撕心裂肺,讓人毛骨悚然。
産婦産婆聽的男人的哭聲,都不敢出聲,外頭四個女孩聽裏頭亂七八糟的聲音,也吓得抱得緊緊的。
突然,男人一聲不響地用力擲過手裏的死兒子,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老婆臉上,産婆正要去勸,不妨被男人一把奪過手裏的女嬰,就往外走去。
“他爹你幹嘛去?”
“大哥,你别……”
“爹——”
……
jsenianhua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