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莎莉說了這一句,大家才注意到都忘了還有一個女的在一屋子裏,真是太失禮了。
一個個都裝模作樣地整理領帶衣襟,端端正正地坐好,又一想,她剛才說什麽來着?新馬蛇妖?不是越南啊,又忍不住笑起來,原來李先生搞錯了,這美女蛇還會遊啊,從新馬遊到越南,接下來又會遊到哪裏去啊!
李先生紅脹着臉,雙手握拳放到桌上,扭頭不看大家。
剛剛被大家嘲笑的張先生正好在他對面,記恨剛剛他笑自己笑得最大聲,這回該輪到他大聲還擊他了,張先生還拿起茶杯蓋擋在臉上,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教他遮醜。
“好了,各位,今天談得差不多了,笑得也差不多了,這個問題我們下回再談。謝謝莎莉小姐的親身說法。好了,都散了吧!”
董事們站起,移開凳子,和左右握握手,又和大林交談幾句。莎莉去開了門,董事們一個接一個出了會議室。大林仍坐着不動,擺擺手叫莎莉過來,拉她坐到自己腿上,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明天來公司,穿上那件奧黛,那麽漂亮,要穿給所有人看。”
莎莉明白他是要做給那幾個董事看,顯示他拓展東南亞生意的決心,看着大林的臉,想了一想,抓着他的衣領摩挲着,撒嬌地說
“奧黛好看,臉蛋兒不好看啊,這幾天上海的風太大了,吹得人家的臉都緊了!林先生,你看看,小細紋都爬出來了,不好看啊!”
莎莉說着,捂着自己的臉,好像真的有瑟瑟秋風吹到臉上,小手捂都捂不住。大林笑着摸她的臉,雙臂更是抱緊了她,說
“好好,你盡管買東南亞的什麽綿羊油啊、美容霜啊,都記在我賬上,多買點,給董事們的太太送去。”
莎莉又撅起了小嘴,一扭身子,不開心地說
“嗷,原來不是單單給我的。”
“這也生氣?——你這小娘,那你還要什麽?”
“我看東南亞的翡翠珠寶很漂亮,你給我買。”
“東南亞的珠寶?——好好,你讓你在越南的姑媽買,寄到上海,我也看看。”
莎莉滿足地一抿嘴,羞澀地一低頭,雙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人往前一傾,笑了。大林摟着莎莉,笑得眼角的皺紋也跟着生動起來,他有自己的打算東南亞這塊富礦,自己一定要挖它個底朝天。
大哥的野心真是大得整個上海都裝不下啊,跑到東南亞去搶地盤,别以爲上海的法國佬給你林成山幾分面子,到了南洋誰認識誰啊!再說“南洋猴子”也不是好對付的,别被潑猴剝個精光,輸得一塌糊塗,灰溜溜地回來得好。哼,林成山,你以爲你自己是誰啊!
小林坐在自己的小黑車裏,思索着大哥的這個決定。
他們兄弟倆是同個爹同個娘生的,錯了五歲吧,性格卻天壤地别。大林在明處,小林在暗處。大林想着怎麽掙錢,小林想着怎麽搶大林的錢。
也許是前世積下的孽緣,明明是親兄弟,暗地裏鬥得不可開交。
小林不到二十的年紀到了上海投奔大哥。他沒有什麽技能,不懂洋文、不懂管理,隻能到商場給人做門童,每天開門關門,點頭哈腰,搬行李、引路,雖說不甚苦,但受了不少白眼和呼喝。
小林心裏很不是滋味,原本以爲大哥在上海混得風生水起,穿金戴銀,名車豪宅美女傍身,到了才發現那根本是一個夢。
林成山還是那個林成山,在碼頭給人扛貨賣苦力,沒活幹時要麽到人家新房子裏給人安燈泡,要麽在弄堂裏擺地攤賣烤白薯,日子那叫一個清苦。小林鄙夷地看着大哥做的這一切,對他的幸苦付出嗤之以鼻,那麽苦,那麽窮,也要賴在上海不走。
當時上海有幾家學校新開了西洋素描課,在校門口貼出海報招素描裸模,老的年輕的,男的女的,醜的美的也無所謂,不怕羞就行。小林看了半天,就跨進了校門,推開招聘室的大門——他被一次一個大洋的酬勞誘惑了。
這麽容易就能來那麽多錢,爲什麽不幹?
小林當着招聘老師的面“呼呼呼”脫個精光,展示自己的好身材,就連招聘老師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這樣做得出,這樣的好身材,簽!不簽你簽誰!
當天下午就有課,小林披着一件長長的浴袍跟着輔導員來到了一個班級,進門就見一排排年輕的學生圍成兩圈,插空坐着,個個翹着二郎腿,腿上支着一塊畫闆,手上握着一隻炭筆,見輔導員帶一個模特進來,都站起身問好。
輔導員擺擺手讓大家坐下,向大家介紹新來的男模林茂山先生。
小林點頭問好,幾個女生見他五官立體,身量足,竊竊私語身材一定也不錯。輔導員介紹完就讓小林站到教室中間,背對着大家,解開浴袍。
“嘩——”浴袍像雪花一樣落地,學生中也發出一陣唏噓聲。
哇!這位模特身材真不賴那粗犷的線條從脖子連到腳踝,無不透露着一股濃重的男性魅力。背上一對寬闊的肩胛骨舒展開,牽動一對肱二頭肌和斜方肌也跟着挺拔起來。大腿小腿同樣健碩有力,比起油畫裏希臘運動員來也不遜色。
最妙的是他古銅色的皮膚,燈光下閃爍着小麥般健康的色澤。有同學握了一杯水,走到輔導員身邊,耳語幾句。輔導員點了點水,用指甲蓋彈到小林背上,小林一個激靈,轉頭問他
“幹什麽?”
“給你撒點汗,這樣畫起來好看。”
小林不再說什麽,輔導員教他擺了一個姿勢,要他堅持三個鍾頭供同學們描摹。
三個鍾頭?不累死也得凍死,小林故意穿上浴袍要走,輔導員怕失去了這麽好的一個模特,隻好給他加錢,小林這才肯幹。
畫筆“沙沙沙”地在紙上描摹起來,大家都畫得很認真。三個鍾頭過去了,鈴聲響起,小林終于可以松一松筋骨了,趕緊披上浴袍,轉動幾下僵硬的腳踝,就跑去辦公室領錢。
小林這樣幹了個把月,和學生們熟識後,幾次故意在下課時間,攔住女學生,掀衣露體,吓唬她們。
其中有一個叫程甄純的女學生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他的軀體,每次畫完都要贊美小林一番。誇他肌肉夠大,線條夠硬朗。小林當然明白女學生的心意,看她每次放學都是司機開車來接,那派頭,不是官家小姐就是富家千金。這個多情的女學生看他掙錢那麽幸苦,還給他錢花,小林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機會。
有一次,程小姐又來誇贊他時,他直接拉了人家的手伸進自己的浴袍裏,貼到胸口上,厚實的胸肌下心跳一陣一陣的,程小姐當即绯紅了臉,兩人就這麽相愛了。
小林旁敲側擊,從她口中打聽清楚了她爸爸是做什麽,家裏隻有她這麽一個寶貝女兒。
這家人不會難對付的,小林迫不及待地見了未來丈人,信誓旦旦保證會照顧好他的獨女兒。就這樣,他順理成章地做了程家的上門女婿,昂首挺胸成了上海有錢人。大林這時開始創辦“芳華”舞廳。
程家果真家大業大,每天業務忙不停。程老丈人看他初來乍到,年紀也尚輕,要他先好好磨練一番。
上海不比鄉下,是個流氓世界。沒有嘗過被萬人踩在腳下的滋味,怎麽能站在萬人之上?程老嶽苦心栽培親女婿,怕他吃虧。
小林面子上一臉淳樸乖順,裏子下打着自己的鬼算盤他才不要在嶽父手下做一個小跟班,受他教誨,爲他做事。他盯上的是程家整個龐大的産業。他就像一隻秃鷹一樣,張開比軀體大了幾倍的翅膀,盤旋在半空,死死盯着這塊肥肉。
可惜他的喙還太嫩,啄一口肥肉差點把他的喙給鈎了去,他隻有等待,等待一個時機。
程家祖上香火稀微,甄純命裏不招兄弟姐妹,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兒,程家二老愛如寶貝,舍不得女兒嫁了人,受婆婆小姑的氣,這才招了小林上門,看他一個年輕人在上海讨生活,底子幹幹淨淨,女兒掐得住。
可是小林會裝啊,他的乖順,他的體貼都是照着心裏想好的劇本演的,老婆還沒有生下孩子,自己還沒有得到丈人的産業,他一惹得哪個不開心了,随時可能被掃地出門。
他忍!
關鍵是老婆要生一個孩子,不管姓什麽,他在程家的地位就會上升一點。偏偏甄純不招兄弟姐妹也不招子嗣,眉毛疏疏,淚堂空空,急得小林求仙尋方,什麽靈驗都冒險試一試,甄純的肚子還是空口袋一個,漏風又薄,什麽都裝不了,兜不住。
媽的,占着窩不下蛋,你當自己是鳳凰呢!不指望你下鳳凰蛋、孔雀蛋,你就是給老子下一個雞蛋,哪怕一個臭蛋也能孵出小雞來。
小林越看老婆越不順眼,尤其是大哥喜得愛女青青之後,他這股無名火更是“蹭蹭蹭”往上蹿。
總算黃天不負苦心人,五年後,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夏夜,甄純小姐使盡全身力氣,終于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雷聲驚天動地,甄純小姐的叫聲也是驚天動地,大胖小子的哭聲更是驚天動地。
小林顫抖着雙手從接生婆手裏接過兒子,激動地跑到屋外對着老天爺大聲感謝,老天爺半天裏一個大噴嚏,“轟隆隆”地回應他
不用感謝了,你也罵了我那麽多年了,再不給你一個兒子你就要拆我的廟了。
小林被雷吓得望後一退,低頭看懷裏的兒子口眼緊閉,瑟瑟發抖,兒啊,你怎麽了!小林趕緊跑進屋,讓奶娘哄他,奶娘敞開懷将“糧袋”塞進孩子嘴裏,孩子睜開眼大口吸起來,一會兒眼睛就溜到他爹這裏,這一溜就是好幾年,再也沒正過。
媽呀!這孩子一出生就斜眼了啊!老天爺,我犯了什麽錯,你給我一個兒子,爲什麽不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這回老天爺聾了,他聽不清小林在咕哝些什麽,隻回答他得了兒子就好好養着吧!
jsenian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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