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駛出了這片蘆葦蕩,遠處的雪人獨享這一方甯靜安詳。雪霁月出,地上白茫茫一片,天地素淨、零靜。
“沁心你看,月亮出來了,美不美,朦朦胧胧的。”
鐵明擡起一手指着月亮招呼沁心來看,另一手穩穩地把着方向盤,不失風度。沁心連頭也不擡一下,兩眼隻盯着鐵明那雙手,說道:
“我不要看月亮,我要看你。”
鐵明不解地轉頭看她,撞上沁心那對小貓一般透亮的眸子,不明白她看自己做什麽。
“我看你的手呢,你開車的把式真好看。”
“車把式?那都是熟能生巧,不稀奇。”
“不是,還有呢。”
還有?鐵明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沒發覺什麽好看的,怎麽沁心迷上自己的手哩?隻聽這妮子慢悠悠地說來:
“白白淨淨,細細長長,青竹子、嫩茭白、蔥管玉笛,啧啧,就是好看。”
鐵明聽得莫名其妙,自己這是手,不是什麽竹子茭白蔥笛,這妮子淨想吃的,那眼神一口就可以吞下這雙手似的。
“想吃雞爪了吧,進城給你買,别盯着我的手幻想了。”
“你這人,人家把你的手比得那麽脫俗,你竟然說是雞爪。”
“我看你的眼神要吃了我的手呢,我怕呀!”
沁心嬌嗔地打了鐵明的肩頭一下,又花癡起來:
“手長得好看的人呢,臉也一定好看,臉好看呢,身材也好。”
沁心越說越得意,自己得了這麽個如意郎君,怎麽也看不夠呢!
“你個小馬屁精。”
鐵明親昵地捏了沁心的臉頰一下,被沁心一把捧住鐵明的手,貼到自己臉上。
“别這樣,危險。”
“不嘛!”
“你呀!”
“咯咯咯咯——”
兩人調笑不斷,駛向林公館去。
偌大的林公館空空蕩蕩的。大林不在家,又在陪情人。
霞飛路上的曼缇用過了晚飯,一個人走進佛堂——那是曼缇專設在閣樓處,用來供奉送子觀音的小室。
整個佛堂裝飾得金翠輝煌,推開門隻見一尊白玉送子觀音立于蓮花寶座上,大士端莊慈祥,懷抱一白胖童子,童子頑皮可愛。紅木香案上兩邊俱是描金高腳大花瓶,裏頭清水供着折枝紅蓮花,一邊三朵,再襯五片大小不一的團團荷葉,幽香輕遞,滿室萦輝。
花瓶兩邊各垂下兩盞長明燈,供養菩薩日月星辰,明性慧眼。往上看去,兩道錦布對聯懸于牆上,橙布紅字,用絲線細細繡制而成。頂心一盞盤香靜靜燃燒,香煙袅袅,上頭又用一條流蘇錦布圍住了,更添神秘。
曼缇洗淨手臉腳,換上潔淨衣衫,放慢腳步,躬身進室。她先雙手合十,對着觀音大士許願呈情,再慢慢跪下去,攤開左手,示誠心,攤開右手,示誠意,雙手攤開毫無隐瞞,示誠心誠意。
兩手展示後,額頭再深深地磕倒在紅色蒲團上,停留片刻再起頭,如是三次,最後慢慢兒起身,凝望着觀音大士,再訴一遍心願。
“大士,信女楊曼缇,請賜我一個孩子吧,無論男孩女孩,無論美醜高矮,我都會好好愛它,請賜我一個孩子吧。”
曼缇仰頭瞻仰着觀音大士,言語拳拳,眼神誠懇。眼前這個女人不是芳菲廳裏妖娆妩媚、手段萬千的舞女,不是大林外宅裏嫉妒小氣、發騷的小妾,她準備做一個母親,開始女人最偉大的事業——生兒育女,無怨無悔。
母性柔化了她的眼,柔化了她的嘴,柔化了她的手,柔化了她的心。
她在期盼一個孩子,熱切期盼着,時刻準備着。可是孩子啊,孩子你什麽時候才能重回媽媽身邊,讓媽媽愛你一次,一輩子。曼缇想到傷心處,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一股力量梗住了喉嚨。
那大士默默地看着眼前這婦人,微笑不語。懷裏那可愛的娃娃并不懂自己對婦人的意義,隻是一味露出孩子的天真,對着每一位來跪拜他的人展露笑顔。
“多希望那就是我的孩子。”
曼缇神情癡迷起來,不知不覺伸出手,想要接過大士懷裏的嬰孩,但是太高了,她夠不着啊,終于,那伸在半空的手臂放下了,無力地垂落身側,黯然轉身。
佛堂兩邊供奉着數十個乖巧可愛的娃娃塑像。曼缇每一個都恭恭敬敬地跪拜祈禱。突然,曼缇感覺腳下被絆了一下,什麽東西?她俯下身看去,吓——竟然是一個斷了頭的白瓷娃娃!
啊!曼缇尖聲叫出,趕緊拾起那可憐的娃娃,捧在手心裏,顫抖着不敢直視。
“說,是誰,誰打碎了我的娃娃。”
大廳裏,所有傭人老媽子小丫頭小厮兒老爺叔聚了一屋,大家排成長長的一排,深深地低着頭,戰戰兢兢地聽主人盤查。
曼缇兩手叉腰,來回巡視,就像一隻被偷了蛋的母雞,正張開翅膀,随時準備要用尖利的喙狠狠啄那偷蛋的賊。半天沒人敢搭腔,這裏曼缇撸起袖子,沖過去,挨個拉女仆的辮子,揪男仆的耳朵,這樣還是沒人應答。
“是你!”
曼缇惡狠狠地盯着一個女仆,翹起尖尖的指頭盤問她,手心還攥着一塊白手巾。那女仆渾身一抖,搖頭不疊,一個勁地喊着:
“不是我!不是我!”
“不說實話,我打!”
曼缇擡手就是一巴掌,女仆不敢大聲哭,隻得嘤嘤啜泣,這樣也消不了曼缇的火氣,反被她一把揪住耳朵,提起老高,又一口口水噴出來:
“有臉哭了,佛堂一直是你打掃的,不是你是誰!”
女仆被吓得不敢回嘴,又疼又怕,哭得更厲害了,邊上她的好姐妹看不下去了,替她辯解道:
“沒有太太,是娃娃自己滾下來自殺的。”
“放屁!”
曼缇朝地上啐了一口,拔下一枝簪子就要來紮那女仆的嘴,咬牙說着:
“死丫頭,我不戳爛你的嘴。”
“啊——”
眼看長長的尖針越來越向自己靠近,女仆連聲尖叫,大家紛紛拉住曼缇,混亂中,尖針不小心劃傷了幾個人,頓時,吵鬧聲、尖叫聲沸反盈天。
曼缇被擠在中間,想沖出去也不可能。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大門口傳來一陣鳴笛聲,是大林來了。混亂的局面一下消停了,曼缇忙整理頭面出去迎接。
“都睡覺了呢?門口一個人也沒有,怎麽回事?”
大林下車,對前來迎接的曼缇發問道。
“誰叫你不早來,我和他們打牌湊趣呢。”
曼缇溫柔地攬過大林的臂彎,掩飾過。大林笑吟吟地看着曼缇說道:
“那湊什麽趣,等會我們閨中取樂。”
曼缇嬌嗔地一打大林的肩頭,用手絹掩面笑笑,想到自己剛才在送子觀音像前求的心願,這次一定靈。
紅羅帳下,鸾鳳和舞,一時間青絲翻飛,紅霞映面。
“你這是吃什麽大補藥了,精力……唔……這麽好。”
曼缇想要調勻氣息,努力跟上大林的動作,但仍舊上氣不接下氣,轉了音:這老骨頭,返老還童啦?哦不,是還壯!
哦!賜我一個結結實實的孩子吧,不,最好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曼缇越想越樂,嘴巴不知不覺咧開了,舌頭伸出來,倒在嘴角一側,美滋滋的。
大林看了,抿起嘴笑了:女人就是要征服。我林成山白天征服男人,晚上征服女人,我還要再活一個甲子,再征一個上海灘。
“籲——”
南征北戰,也要回到中地歇息歇息出發。大林打了最後一個沖鋒,卸甲歸田。
紅羅帳中伸出一隻粗砺的大手來,掀起帳幔一角,随意往邊上一掖,大林就坐起身來扣睡衣扣子,一臉的滿足,身後的美人微微閉着眼仰躺着,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擋在眼前,紅唇微張,性感就在不言中。
大林套上了拖鞋,慵懶地走到桌前倒茶來喝,一股青綠色的液體清流而下,茶色剛剛好,大林對着茶碗吹着幾口,慢慢飲盡了這杯茶,發出一串吱溜聲,轉頭問聲曼缇“喝嗎?”
曼缇隻擺手不起,支起一條腿來,仍舊躺在綿軟舒适的被裏,回味那好滋味。大林看着曼缇鬓邊的發絲緊緊貼着臉龐,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淩亂的美感來,問她道:
“不起來洗個澡去?被裏濕漉漉的,不怕冷着?”
“起不來嘛,好舒服呢!”
大林呵呵地笑着:女人滿意,自己才得意。
“你說你,早些時候沒見你那麽有勁,這是怎麽了,在哪得了什麽大補丸了?跟虎狼似的。”
曼缇柔柔的聲音從紅羅帳中飄出來,酥麻入骨,大林放下茶杯,一下撲将過去,“嗷嗚”一聲張開嘴來吓唬曼缇,挑逗她說:
“是郎不是狼,那郎不吃小綿羊。”
“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