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媽媽來了。”
說誰誰到,就是那麽靈。
一秘剛剛走到走廊上就聽得孩子的哭聲,踩着高跟鞋一路跑着來,像個小腳老太婆一樣。娃兒的哭聲就像一道聖旨,就像一個太上老君的急急如律令,一路催着她。也是,哪個當媽的聽到孩子的哭聲不擔心的?
“娃兒媽可算來了。”
沁心擺頭對邵艾說道,邵艾也一臉不耐煩。小菊還是抱着孩子,哄它道: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媽媽來了,不要再哭了。”
一秘走到小菊面前,伸開手臂,感激又抱歉地看着小菊,一臉不好意思——這孩子給這小姑娘添麻煩了。
“來,小心。”
小菊忙把孩子還給一秘,還哄着孩子說:
“還哭呀,你媽媽都來了,還哭呀?”
沁心解釋說不知爲什麽,這孩子就是一直哭,怎麽也哄不好。邵艾也應和了一句。小孩看着他媽媽,憋起了小嘴,急得臉都快紅了。一秘看看孩子,似乎想到了什麽,趕緊解開了衣服扣子,一擡頭,三雙眼睛都看着她,顧不得解釋什麽,又匆匆跑進自己的睡房裏去,關上了門,就給孩子喂奶。
恍然大悟了三個女孩,原來這小毛頭是餓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臉懵懂的樣子。
我們每個人都從襁褓中來,那記憶還飄飄搖搖的時期,我們每個人都忘了那時期的我們。被媽媽照顧着,被家人們寵在手心裏。然而這段記憶卻被每一個至親深深銘記。
付出全心全意照顧自己的孩子,盼它長大,盼它成才。這份滿懷憧憬的心情就好像自己的重生。孩子哭了,孩子鬧了,孩子笑了,孩子餓了……每一個時刻都需要大人的關心照顧。看起來很辛苦,其實每個家長都是樂在其中。
這種被需要被依戀的感受讓人感到活着的分量。與其說是父母生了孩子,倒不如說是孩子讓父母重生。
下了班,鐵明帶着沁心去飯店吃飯。深秋了啊,街上的風越來越緊,秋風瑟瑟吹心寒,路上已經累積了層層疊疊的落葉,還有幾片頑強的葉子殘留在樹枝上,也過不了這個秋季,都會頹然落地。
“鐵明哥,這家店的肉真不錯,下回我們再去吃?”
沁心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還在回味着剛才烤肉的滋味。那一片烤得焦黃酥脆的五花肉“滋滋”地冒着油,卷在生菜葉子裏,再沾上一點飯店秘制的烤肉醬料,撒上香粉,一口一個不過瘾。
“這小丫頭!”
鐵明從鏡子裏觀察着沁心的神态,忍不住就笑了,眼裏滿是寵愛,就像寵愛女兒一樣。
路過靜安寺,沁心突然扭頭看見了,指着廟門說道:
“我們去拜菩薩祈福吧!”
鐵明搖了一下頭不同意,說道:
“我們剛剛喝酒吃肉,對菩薩不莊重,就别進佛門聖地了。”
沁心冷笑了一聲,脖子歪向一邊,交抱着胳膊說道:
“你說話好像紅樓夢裏的老太君,規矩毛病一大堆。”
沁心白了鐵明一眼,扭過了頭,一副我想怎樣就怎樣的架勢,人活着哪有那麽多的規矩,規矩都是約束規矩人的,不規矩的人就算有規矩他也不會遵守,好可笑的人,自欺欺人。
鐵明見沁心一副不以爲意的表情,暗暗在心底想着:小妮子又在諷刺我了,便反問她:
“沁心,我說的有哪裏不對嗎?剛吃過葷菜是不是不能進寺廟?難道你爸沒對你說過嗎?你要知道你這樣子去拜菩薩,菩薩不會開眼看你的哦,你許的心願她也聽不見的哦!”
“邪乎, 我隻聽說過‘心誠則靈’,吃幾口肉怎麽了?吃過肉了就不能進廟了麽?那就算今天不吃肉,昨天也吃了肉,昨天不吃肉,上個月也吃了肉,上個月不吃肉,去年也吃了肉,人一生裏總會吃肉,除非是和尚,難道都不能進廟了嗎?”
“沁心你……”
鐵明一句話沒說出口就噎住了,好像含着一塊年糕一樣——這小妮子說話真嗆人,明明約定俗成的事,她非要給你說反,說出來的理由一套一套的,邏輯性還挺強,叫人不好接茬,聽完就渾身被刺紮過的一般難受。
“我說的不對嗎?”
“對對,你說話以後不要那麽嗆人,我又沒和你吵。”
“嘻嘻!”
沁心捂了嘴兒笑,鐵明在自己面前的樣子和在公司裏簡直判若兩人,就喜歡看他這種樣子。
“征服你。”
不知不覺間,車子路過一處教堂,哥特式的高高的尖頂非常醒目,彩色玻璃窗格在陽光的照耀下像瑪瑙一般璀璨奪目,大鐵門敞開着,噴泉池裏三個雪白的雕像散發着神一般神秘的光芒,營造出聖潔的高深莫測的宗教氛圍來。
沁心又來了興趣,大聲喊道:
“有教堂耶,鐵明哥,我們去教堂裏走走。”
“哪裏?”
“就在你左邊。”
鐵明也來了興趣,停了車,兩人一起向教堂走去。
說來也奇怪,從這頭到教堂的這段路看起來和别處的馬路不一樣,短短的路上很安靜,看不見一絲垃圾,人行其上,仿佛一步步更加接近天堂。
在這世俗的世界裏,有這麽一處接近上帝的地方,将人内心的想法都外化,通過建築,通過雕像,通過草木噴泉等人間的東西将它表現出來,給予精神家園。
“鐵明哥,你信教嗎?”
沁心挽着鐵明的臂彎問道,鐵明風衣罩着的挺拔的身姿使他看起來像是牧師,給人安全感。這樣的人,要是上帝看到了,也會喜歡吧!
鐵明卻搖了搖頭,說道:
“宗教是人心的控制術,我心中有信仰,不是神。”
“哦,那是什麽?”
沁心歪着腦袋看着他,對他這句話充滿了好奇,不知道鐵明又要說出什麽大道理來,有趣呀!鐵明一點也沒有要說教的樣子,步子似乎還有點坎坷,看了一眼那三個人站在一起的雕像,對身邊的沁心問道:
“我們前幾天剛讀過一本書,還記得嗎?”
沁心點點頭。
“是康德那本書嗎?”
鐵明笑了,很高興沁心能記得那本書,拍拍她的手說:
“那裏頭有一句,永遠使我敬畏的——頭頂的星空和人心的法則。”
鐵明說完,目光慢慢深邃起來,仿佛看到了那深邃漆黑的星空,仿佛窺見了同樣深邃漆黑的人心。仰望星空、洞悉人心,我們心懷敬畏。沁心還不能理解這裏頭的深意,砸吧了半天砸吧不出來什麽味道,扯了一下鐵明的衣袖,要他解釋給自己聽。
“我沒法給你解釋,你要自己體會,每個人的人生經曆不同,人生感悟也不會一樣。”
“你真讨厭,爲什麽不把你的人生感悟說給我聽?”
“呵呵,我每天都在給你展示我的人生啊,你看不出來嗎?”
鐵明總是這樣,從來也不明說自己的想法,總是話裏套着話,彎彎繞繞的像石庫門的胡同,這也是人心的法則。
兩人進了門,頓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包圍住了他們。這股力量看不見摸不着,就像空氣,就像花香,在你周圍,你擺脫不了它。
“這裏好靜啊。”
沁心将四周看了一圈,隻見眼前皆物,但又不見物,它們全都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躺在那,彼此互不打擾,卻又合成一體。多麽奇妙的組合。這就是宗教的獨特之處,融入你的生活,成爲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想擺脫它,它還在,你想接近它,他走遠。
鐵明被這強大又神秘的力量挾持了,步履更加艱難。沁心還在自顧自地說着話:
“我終于明白了,爲什麽那寺廟要叫‘靜安寺’,就是取了‘安靜’這兩個字的反面啊。”
“哦?”
鐵明有了興趣,原來靜安寺還可以這樣理解啊,安靜,嗯,好像不是那麽回事,便問沁心道:
“你說的反面是指什麽?”
沁心蹙了一下眉頭,疑惑地看着鐵明說道:
“這你還問我嗎?安靜的反面就是喧鬧啊。”
“呵呵,沁心聰明啊,有何高見,指教指教。”
鐵明低了頭,饒有興趣地看着沁心,不知她能說出什麽高見來。
“東方的神,是助人祈福好運的 西方的神,是幫人審問内心的。一個向内伸,所以西方教堂很安靜。一個向外延,所以東方的神廟很喧鬧。”
鐵明似有所悟地點點頭,給了沁心一個大拇指,誇贊她說:
“有道理,理解地很透徹啊,你一個小女孩家家,怎麽想到這些?”
“我還不是跟你說的,你說話那麽高深莫測。”
“那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呀?你的小腦瓜子藏的智慧比我多呀!”
聽到鐵明誇獎自己,沁心開心地抿起嘴笑了。
兩人接着往裏頭走,還沒走上台階就被一個提着一個小包的婦人攔住了去路,那婦人緊緊盯着他倆,不知安的什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