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連說幾個“當”字,阿志誤以爲他把表給當了,急起來,想要揪住阿鬼的頭發給他幾個耳刮子,可惜阿鬼的頭發太短了,揪不住。現在他咽了一口口水,想要把話說完。
“當當……當然在。”
還在啊,阿志松了一口氣,接着問阿鬼,表在哪裏,快拿出來!阿鬼手一指角落裏的花女,說道:
“在那件衣服裏。”
阿志讓手下搜出來,花女不讓打手近身,趕緊自己摸出來,哆哆嗦嗦地遞上這塊表。打手一把搶過,送到阿志面前。阿志一看,透明的玻璃面上兩條深深的白色劃痕。啊!表竟然被劃花了,阿志又氣又傷心,一陣陣委屈揪住了他——這可是明哥送給他的表啊,多心愛啊,還沒過新鮮勁呢就給破了相。
“你小子給我劃花了,我劃爛你的臉。”
阿志怒火直沖上天靈蓋,一把拔出手下的刀來,抵到阿鬼的臉頰上,兇神惡煞的樣子就像廟門口的門神。阿鬼吃了一吓,被窩裏一股熱流湧出來,眼珠子就像受到驚吓的老鼠一般“啪嚓”一眨巴,慢慢溜到刀子這邊來,刀子鋒利的寒光就在自己眼邊,刀尖已經刺破了皮膚,一滴濃稠的鮮血就要冒出來。
阿鬼怕極了,雙手合十哀求不絕,道歉買一塊新的賠給他。我會要你送的?阿志不理會他,腕力一爆發,“嘩”一下,阿鬼臉上就開了花,一道濃稠鮮豔的血道子赫然顯現,血珠子滴答而下,露出裏頭紅紅的肉,一下就被鮮血模糊了視線。
“啊——”
花女看得驚恐不已,捂着眼睛尖叫連連,這表其實是她劃花的,她還嫌阿鬼小氣,一塊表而已,劃花了再買,現在才知道原來這表不是阿鬼的,主人找上門來尋仇了,等下阿鬼一定會說出她來的,那把刀子就要劃到自己臉上了。
“把她扔出去!”
阿志聽女人的尖叫聲太刺耳,等會要打阿鬼一頓,不想被她看到,喊手下扔出去。門一開,花女不用人趕,一溜煙跑不見,轉背就響起阿鬼的慘叫。阿志袖着手,站在一旁,看阿鬼挨打,感覺自己慢慢“高大”了起來。
收拾好阿鬼,阿志帶着這夥人大搖大擺地出去,出門看天,天似乎更亮了,整個人神清氣爽,揮舞着手杖,望空亂打,哼,今後誰再欺負我,我以暴克暴。
這口惡氣是出了,可是明哥送我的表不能好了。阿志從口袋裏摸出那塊表來,看着玻璃蓋上的兩道白條,止不住心疼:明哥送我的表啊,我竟然沒幾天就給毀了。真是辜負了他一片心。唉!什麽好東西到了我這裏,都被人搶走,都成了這副德性,我什麽都保護不了。
心裏頭泛起陣陣酸楚,阿志細細摸着玻璃蓋上的兩條白道,多想用指頭把它抹去,要是抹得去就好了。一個打手看他一直在看這塊手表,眼神傷感極了、惋惜極了,給他出主意:
“志哥,這表劃花了沒事,換一塊玻璃蓋就行了。”
“能換?”
阿志眼睛一亮,趕緊找修表的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一問才知這表用的玻璃是國外的,他們店裏沒有,不過可以換一個普通的。換還是不換?阿志看了看表,想到明哥才送了這塊表不久,最好天天戴着在他眼前晃悠,讓他開心,要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戴着,他會傷心的。當即就決定換吧,越快越好。
店家樂呵呵地接了表,就交給夥計,讓夥計拿去後屋工作間裏修,隻聽沒多久裏頭就傳來了機器開動的聲音,在切割玻璃了。店家以他多年練就的看人技術細細打量着阿志,看他穿着一身意大利制造的高端西服,戴着一頂絲綢黑帽,百分比有錢人,就打起了主意。
“先生,怎麽稱呼您?”
“沈。”
“哦,沈先生,小店有幾塊新進的表,正适合您這樣的氣質,您瞧瞧。”
阿志怕耽誤時間,擺擺手拒絕。店家卻不慌不忙地說:
“不着急,後面還得慢慢修呢,看看新表打發打發時間。”
就知道你怕我推銷不肯看表,你這樣的客人我經手多了,最後不還是乖乖地看表。店家故意把“慢慢修”三個字拖長了聲音說,提醒後面的夥計自己要推銷了,你慢點修,我好把客人拖住。
阿志呢,油鹽不進,任店家竭力推銷新表的種種好,就是不搭理,直盯着裏頭的表,嫌夥計修理得慢。店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吩咐夥計手腳麻利些。那語氣暗藏着對客人的不滿,白磨了這半天的嘴皮子,耽誤了自己做其他客人的大生意。
阿志收了表,付錢出門,讓手下散了吧,他一人孤單單地走在上海繁華熱鬧的街頭,看落葉翩翩飛舞,靜美詩意,心緒猛地被觸動了,趕緊叫車去鐵明家。
正巧鐵明陪沁心看完畫展回了家,正想再出個門去阿志家看看他,可巧阿志自己來了。鐵明喜出望外,他不把事情憋在心裏頭,找他排解倒好,就請阿志坐下來,要陪他好好聊聊,卻見他臉上有幾道傷痕,半邊臉還腫了,忙問。
“阿志,你怎麽了?”
阿志不想再糾結這樣的小事,他心裏頭壓着另一件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特特意意來找明哥商量。他先灌了一大口茶潤潤喉嚨,咽下後,擺擺手說:
“那都不是事兒,明哥,我現在倒是遇上一件大事了。”
鐵明聽阿志說得嚴重,兩隻耳朵“噌”一下豎起來,上身微微向前趴,聚精會神地等他說是什麽事。
“原來那日買兇殺大林的是小林,我現在才弄明白。”
“噌——”
鐵明的心頭抽緊了,暗暗掂掇着:這麽快阿志就看出來了,他也悟到大小林的關系,不用自己點撥了。可是他是怎麽悟到的,誰告訴他了?鐵明對阿志反而産生了懷疑。
阿志對鐵明不做隐瞞,不用鐵明問他,自個兒就把昨夜裏遇見阿鬼的事給說了出來,避重就輕不談自己被打,隻說是走夜路撞到電線杆子上了,而将以前阿鬼去小巷子找他們的事一五一十全給說了出來,聲情并茂讓人無法懷疑。
鐵明聚精會神地聽着,他也料到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就要讓這件事從阿志嘴裏說出來,他才能印證自己的判斷。
“原來是這樣,阿鬼開了一個地下賭場,這事小林知道嗎?”
鐵明暗暗在心底問自己,又矛盾起來——他倆的事,自己不要摻和得好,小林這是暗暗地在搶大哥的生意啊。阿志一氣說完了,末了帶出一句:
“明哥,我去告訴林先生,他的弟弟要殺他。”
阿志行事莽撞又重義氣,知道了這個秘密就要急吼吼地去告訴大林,好幫他排除危險。鐵明也不起身攔着他,隻抿嘴笑笑,端起桌上的茶,掀開茶蓋,慢條斯理地劃撥着茶水,看着阿志,緩緩說道:
“你真要那麽做,你想清楚了?”
阿志一問就被問倒了,旁人說什麽他就聽什麽,旁人說要做什麽他就跟着做什麽。鐵明一問他因由,就說不出來了,沒了主意,猶猶豫豫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說,明哥你認爲呢?”
鐵明一挑眉毛,這事可大可小,就是危險系數太大,說出來對誰都不好。大林知曉後,會殺了小林和阿志。小林是該死,可阿志呢,大林會讓自己動手,自己到時夾在中間,和他連兄弟也做不成。又或者小林拉攏阿志對付大林和自己,他倆加起來都不是大林的對手,那也白白搭上了阿志。
怎麽辦好?其實很簡單。小林那邊肯定也不敢輕舉妄動,大林招了新幫手,小林第一個得到線報,他要動手早就動手了,怎麽會等。小林也未必會拉攏阿志,他這人疑心重,不放心的人他不會用。阿志成了博弈的砝碼,加到哪就能增加哪的重量,阿志該跟随誰呢?答案很明顯。
鐵明幫他想着主意。阿志一臉焦急地等鐵明的回答,鐵明卻慢悠悠地呷過一口茶,緩緩放下茶碗,看着阿志,嚴肅着臉說道:
“你說了,小林也會說,他會說他雇了你做殺手。你要他死,他要你同歸于盡,你怎麽辦?”
“這——”
阿志眼珠瞪得老大,他被大林的恩惠沖昏了頭腦,以爲大林拿他當自己人,差點就忘了自己曾經參與暗殺大林,這被他知道了,他會放過自己嗎?阿志瞬間就被擊穿了,空心透明了一樣,原來自己的處境早已是站在獨木橋上的小山羊,兩邊都站着扛着槍的獵人。在這場弟弟暗殺哥哥的陰謀中,自己就是那隻替罪羊。
阿志頹然癱坐在沙發裏,眼神轉來轉去的,藏不住的驚慌害怕。
鐵明讀懂了他眼裏的驚慌與害怕,走過來,彎下身,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撫平他激動的情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誡他該怎麽做。
“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知道的人越多,隻會讓事情越遭。”
阿志擡起頭來,撲閃着眼珠,還是不安。
“那小林他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