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心。”
“明哥。”
“宋先生。”
鐵明向小菊和阿鼠點頭示意,走近沁心床邊,沁心隻擡頭看了他一眼,就将眼光垂到一邊,神情黯然。她的臉色和病号服一樣,白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血色。兩條手臂乖順地垂在身前,手指無力地蜷曲着,失去了往日的活潑。
阿鼠削好蘋果,切成了小塊,端到沁心面前,沁心也疲憊地隻說了聲,謝謝。阿鼠嗫嚅着嘴唇想說什麽,小菊給她使眼色,拉他一起離開了病房。
從一開始走進這裏,阿鼠就叨叨個沒完,一個勁兒地給沁心道歉,沁心起初還笑着感謝他,後來實在疲累得不行,說話有氣無力。阿鼠還沒完沒了,小菊就讓他幫忙洗幾個蘋果。等到鐵明一來,小菊又拉他離了病房,阿鼠心裏很不是滋味。
粉紅溫馨的病房裏,隻剩下鐵明和沁心。小桌子上五彩斑斓的餅幹和一盤子碎蘋果片靜悄悄的,就像素描課上的靜物寫生擺品。鐵明握了沁心的手臂,驚覺幹瘦幹瘦的,一點也不似先前的圓潤,她瘦了啊,不好好吃飯怎行?
“沁心,我們吃點餅幹好嗎?”
鐵明捏起一個烤得黃燦燦酥脆油香的曲奇,遞過沁心面前,沁心嘴一躲,淡淡地回應他:
“你吃吧,全替我吃光了吧,省得小菊又來催我。”
這些可是沁心的心頭好啊,如今她一點也不想吃了。鐵明無奈地放下曲奇,展開手指,想幫沁心溫柔地梳理着她的頭發。一個女孩的柔軟體現在她的笑裏,她的聲裏,不過最能體現的是她細軟的長發。
鐵明想借輕柔地撫摸來喚起沁心心底的柔軟,誰知沁心一躲,躲開了他的手,難怪啊,經曆過這次,沁心對人都有了一絲防備,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傷你最深,阿狗如此,那麽鐵明哥——沁心傷心過又害怕了。
仿佛驚弓之鳥,又不得不在一夜之間長大堅強,真的很痛呢——成長的代價。
沁心把自己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一言一行都思量再三,那份驕橫頑皮,已經死了埋了。鐵明悲傷地捕捉到了沁心眼底的變化,她那澄澈透明的眼睛就像一道玻璃牆一樣,無形中把自己也隔開了。
“你說不吃,我不會逼你,咱起來到外頭走走好嗎,老是這麽躺在床上不好,梳個頭,咱起來去走走。”
“呀,頭疼。”
“怎麽啦,沁心,突然就頭疼了?”
沁心按着自己的頭,回轉過來,淡淡地解釋道,自己這頭疼不是真疼,不過又想到一些事,一想就頭疼。
“咱不想它了,不想,事情都過去了。”
沁心眼裏突然落了一顆淚,吻到唇上,被抿沒了,可是眼眶裏還殘留着一片晶瑩的光芒。沁心低了頭,長發順勢掃過她的臉頰,擋過她面上的悲傷。
“鐵明哥,不要再說了,我自作自受,我活該。”
沁心短短一句話,真讓鐵明無地自容。沁心醒過來後,一句也沒有怪他,鐵明自己早在心底把自己罵了個透,沁心是自己的女朋友啊,大林罵得對,連自己的女朋友也保護不了,哎,我算什麽男人!
“沁心,不是你的錯,是我沒保護好你,我該死。”
鐵明一向很理智,但心愛的女孩出了事後,一下失去了他的冷靜。沁心傷心,他跟着傷心,沁心自責,他跟着自責。他不知該怎麽幫沁心排解,他也有錯,要是沁心的母親還在就好了,沁心就能早日走出陰影。但是現在,鐵明無計可施,隻能眼瞅着愛人消沉。
兩顆心相通,四行淚相對。沁心撲閃着一雙水晶一般的大眼睛,一顆顆小水晶“撲簌簌”地落下。鐵明想要把它們一顆顆接在手心裏,卻不想戳破了小水晶,彙成小溪一條。
“沁心,你哭吧,鐵明哥陪你哭,哭出來會讓自己好受些。”
“鐵明哥——”
沁心嘴唇一顫抖,撲進鐵明懷裏,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眼淚洇濕了他的白襯衫。委屈、悲傷、後悔,就像三顆大酸棗一樣酸噬着自己,不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化不淡心頭的酸楚。鐵明拍着沁心的頭,就像呵護受到傷害的小鴨子一樣。此情此景,怎不讓人動容?
“爲什麽身邊人要背叛我,都是朋友,三年的好關系,說沒就沒。”
沁心顫抖着肩頭,啜泣不已。鐵明隻能抱緊了她,希望多給她一絲安慰。沁心鼻子抽了一抽,又哭訴道: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麽懲罰我。”
鐵明幫她捋捋後背,沁心早已經哭得渾身發抖,一抽噎一吸氣讓人憐惜不已。是啊,一個小女孩何錯之有啊,沒有壞心,沒有惡意,隻知道一味地對人好,不管是什麽人。别人回報她的卻是滿滿的壞心與惡意,多大的諷刺。沁心擡頭,睜着一雙紅彤彤濕漉漉的淚眼望着鐵明說:
“鐵明哥,是不是好心就沒好報。”
“好心沒好報。”鐵明低頭一思,憐惜地看着沁心兩隻像紅棗一般的眼睛,不敢幫她擦淚,怕傷了她嬌嫩的眼皮,隻好撅起嘴,輕輕吹氣,讓涼風徐徐吹出,輕柔地按摩她的雙眼。
“好心不會沒有好報,惡人一定會被懲罰。”
“是嗎?”
沁心似乎一點都不相信鐵明的話,嘟嘴抗議。鐵明牽起沁心的手,圍住了,目光堅毅又充滿信心。
“沁心,你相不相信鐵明哥?”
沁心點點頭。
“這就是我要說的話——好心有好報。”
沁心抿嘴看着鐵明,鐵明揚起一個淺淺的微笑。
醫院小路兩邊的參天大樹默默地聽着屋裏兩人的對話。密密匝匝的樹葉相觸在雲間,一陣風來,便發出了“沙沙沙”的響聲,讓人很舒服,大自然的音樂比起人造的樂曲更動聽悅耳。燦爛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點點漏出,跳躍浮動在人的臉上手上,水波一樣輕淩淩地不可捉摸。
樹下木條長椅靜靜地立在那兒,仿佛也在傾聽,也在感受這午後悠然的好時光。地上投射下兩個人的影子,是小菊和阿鼠。他倆出了病房後,就坐在這長椅上,聊聊彼此,屬于他倆的時光太少了。
阿鼠手捧着一碗鱿魚炒飯,那是小菊去醫院小廚房特特意意炒來給他的,阿鼠一直不說自己沒吃午飯,出了病房被肚子發出的咕噜聲洩露了秘密,掩飾不過。
小菊好心去炒了飯來。小姐住院後,醫院特批林家人小廚房給他們做飯,那原本是專門備給院長的小廚房,這麽特批了。
“還好吃嗎?”
小菊歪頭俏皮地問阿鼠,一條大辮子滑落到耳邊,辮梢的淡黃色蝴蝶結搖搖擺擺,看得人心醉。阿鼠含了滿滿一嘴飯,還沒咽下去,邊嚼邊稱贊:
“好吃,可好吃,我都不好意思讓你特意去炒來給我,你照顧沁心那麽忙。”
小菊莞爾一笑,笑容乖巧極了。
“沒關系呀,我喜歡照顧人,你需要什麽,和我說一聲就行。”
阿鼠感激地看着她,一時嘴笨說不出話來。小菊反而說道:
“看我幹什麽呀,快吃吧,鱿魚冷了就腥了不好吃了。”
“嗯,吃,吃。”
阿鼠把飯碗端到嘴邊,猛地扒過兩口,一條紅豔豔的鱿魚觸角被叼在嘴邊,随着牙齒的開口咬合,一翹一翹的,真是滑稽。阿鼠渾然未覺,惹得小菊捂着嘴兒笑了。
阿鼠就這麽美滋滋地吃着鱿魚飯,小菊在他一旁滿足地看着。周圍人來人往的很多,都不能打攪到他們這份甜蜜。
“大滿足大滿足!”
阿鼠真是餓了,“呼呼呼”扒完了一大碗鱿魚炒飯,大呼“滿足”,攤開手掌就要抹嘴。
“喏,給你,抹抹嘴。”
一塊白手絹伸到了自己面前,是小菊,她的手絹。
阿鼠看這塊像雲朵一樣純白的手絹,慢慢将目光移上去,小菊的笑容就像印在手絹上的小紅花,羞澀地笑了,不敢接。
“拿着吧。”
“不用了,你的白手絹給你弄髒了。”
小菊一聽就“撲哧”一聲笑開了,不由分說地就用白手絹替他擦了嘴。阿鼠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呆呆地任由白手絹吻上了自己的嘴。
“這手絹真軟,真像雲朵。”
阿鼠感受着小菊的溫存,卻有點恍惚起來,從沒有任何一個女性碰觸過自己的嘴,突然這麽一遭原來是這種感覺。此時小菊在他眼裏好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好了。”
小菊将手絹折好又揣進了自己兜裏,阿鼠還沒回過神來,嘴上還殘留着手絹輕柔的質感和淡淡的香味兒。
“謝謝你,小菊。”
阿鼠隻會這麽一句,小菊有點不高興了,撅起下嘴唇來,說道:
“不要再謝謝我了,還當我這麽見外嗎?”
“我不好意思讓你做這些事呀。”
“我說過了呀,我喜歡照顧人。”
兩人正說着話,鐵明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