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你太累了。”
邵艾低下了頭,怕鐵明怪自己嬌弱,就趁機辭退了自己,現在她和媽媽太需要錢了。這個女孩需要睡眠需要錢,要休息又要拼,遲早會把自己搞垮的。
待要看看鐵明怎麽說,他不能給邵艾特殊待遇,那樣對自己對邵艾都不好,又實在不忍心逼迫她辛苦工作。
“邵艾,這上午你不要再工作了,就在我房裏睡一覺,那書櫃後面就是睡房,被子枕頭都是昨天才換過的。”
鐵明說着,突然手擦了鼻子一下,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我在裏頭抽過煙,你要是嫌味兒,開窗通通風,抽屜裏頭有檀香也可以點。”
邵艾以爲自己聽岔了,什麽,總經理竟然不怪自己,還讓自己睡覺休息,還睡他的私人睡房,那麽貼心周到,被子啊,氣味啊色色都想到。我這是在給他做工,還是在做他上司?
“可是,宋先生,這樣不太好吧,你的睡房,我怎麽能……不好吧,我沒事的,喝一口熱茶,人就精神了。”
“你的嘴巴說不累,可你整個人都在喊累,沒事,我不介意,你不要介意就好,等下我還要出去辦些事,不打擾你。”
“我……我還是。”
邵艾猶豫間,鐵明已經移開了睡房的門,請她進來休息吧。邵艾不動,看了看外間,又看看鐵明。哦!原來她還擔心這個,鐵明露齒一笑打消了她的疑慮
“不用擔心,你在幫我整理書本呢,再說我人又不在辦公室,沒什麽可說的。”
邵艾終于釋然地笑了,謝過鐵明。進了辦公室那麽久,說了那麽多話,終于見她笑了啊。瞧她一身深藍上衣黑裙子,和學生時代一個樣。鐵明想了一想,抿起嘴又翹起,掂掇了一下,開口說道:
“邵艾你知道爲什麽咱們芳華芳缤芳菲的生意要比上海其他舞廳好?”
“這個——因爲咱們名氣大。”
“呵呵,名氣大又是怎麽來的呢?——是人的虛榮心,讓人選擇我們的舞廳,而不是别家。”
鐵明點出了“虛榮心”三個字,見邵艾聽進去了,接着說道:
“因爲我們家的裝潢得漂亮。其實人也是一樣的,裝點一下門面,肯定可以幹出一番成績來。”
邵艾看了一眼自己這一身,不自在起來,繼而一仰鼻孔,露出清高的樣子。宋鐵明你自己不就是虛榮的人嘛!我穿得不體面也是幹幹淨淨的,你轉來轉去的跟我說這些。
好心說錯了,但作爲邵艾的上司,鐵明不得不提醒她。自己也痛恨以貌取人,痛恨看人衣冠。不過這世界就是這麽荒涼,一件體面的衣服,一身上流的派頭,很虛卻實實在在。
它能保護你抵禦人們的惡意眼光,擋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有些人卻掉進了衣冠外表的坑,不過是一顆虛榮的心滿足了另一顆虛榮的心。
邵艾滿滿的厭惡,透過她的口眼鼻都傾露出來,鐵明知道她誤會了,換了一種方式說:
“我也曾經是學生,出了校門誰都必須學着适應這個世界。早已經不會有人費心費力地去體會一個學生的善良與博學,人隻會研究衣服與利益。邵艾你要明白,你正在一個轉折期,慢慢體會,用心學,相信你能學會的。”
邵艾眼珠轉了轉,思忖着鐵明的話,笑了。
“宋先生,謝謝你的提醒,我明白了。”
鐵明手指一蹭鼻子,欣喜她能一下領悟自己的話,真聰明,囑咐她“好好睡一覺”,手微微一揚便離開了辦公室。
出了門,鐵明就交代一秘還有些表格要對一下,邵艾沒有時間,她在幫自己整理書本,可能一上午都不夠用,你辛苦一下。
喲,幫總經理整理書本呀,這學生妹就這點作用哩!一秘微笑着目送鐵明出門,朝辦公室的大門溜了一眼,眼神裏全是鄙夷,恨自己上學的時候不用功讀書,總經理不青睐自己。
幾天後,沁心想鐵明了又來公司找他。
她現在可悠閑可自在啦,書讀完了,也不着急工作,成天成天在家和小菊一起打扮她的“女兒”。鐵明和大林都從美國給她訂了不少新款娃娃。
鐵明打趣她是“烤花娘子”,愛娃娃愛得發了瘋。大林笑話女兒是“娃娃奴”,那麽大個人了還玩着小孩子的玩意兒。兩人說歸說,還是一味“縱容”她。
“哇,好漂亮的魚缸,這什麽時候養了魚?”
沁心一進門就被新魚缸吸引住了,手指甲輕輕敲打在魚缸上,瞅着裏頭一條條歡快遊來遊去的小魚笑了。前台姐姐和她熟識,看她喜歡魚兒,想逗逗她,胳膊撐在桌子上,人微微前傾,笑着說:
“沁心,這個魚缸是我挑的,漂亮吧。”
“哦,姐姐你挑的?真不錯——這裏頭是什麽魚呀?”
前台小姐點着魚尾巴說:
“你看這魚的尾巴像不像那鳳凰的尾巴,這是鳳尾魚。”
“鳳尾魚?”
沁心若有所思地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想到了前些天和鐵明哥一起去“永興”吃的“風味魚”,不過就是番茄汁泡的魚,味道倒也不錯,隻是這名字起得刁鑽,看眼前這“鳳尾魚”,不知做成“風味魚”是什麽味道,想來也是不賴的。
“呵呵。”
沁心告别了前台就往辦公區走去。一路上員工們看到她都彎腰打招呼,她的腳趾頭翹得高高的,一副女王的派頭。
“哼”。
我爸爸是公司董事長,我未來的丈夫是公司總經理,這裏一切都是我的,你們統統給我打工。
唱戲一般邁着台步,沁心穿過一樓的公共區域,來到電梯口。
一電梯的人正等着上樓,沁心出現在門口,大家齊齊點頭問好,沁心高高地揚起下巴,學着她爸的樣子走進電梯,卻聽得超載鈴聲“沒眼色”地尖聲叫起來。沁心皺了眉,她不想出去。
門邊一個猴精一樣的男人,看了看身旁的沁心,裝出一副忘了拿什麽東西似的,自顧自地說:
“喲,忘了東西了,大小姐您先乘吧。”
說着,他一腳跨出電梯,電梯立刻就不叫了。沁心笑着看他,這人則有意将自己胸卡往沁心電梯那側挺出去,好讓她看清楚些,記住自己。
電梯到了,沁心走出門,羊皮小高跟有力地擊打在地上,透露着幾分輕快、幾分得意。過道上迎面走來邵艾,她抱着一摞文件形色匆匆,和沁心打個照面就急急忙忙小步走去。沁心不由自主地轉身看着她的背影。
“喲喲,都快認不出來了,這裙子哪買的呀?”
沁心在心底思忖着:
“哼,沒我漂亮,還穿得比我漂亮。”
轉念一想不對啊:她什麽時候來的公司?怎麽胸卡還是總經理二秘?——剛剛的高興得意勁兒一下都沒了,沁心不滿地咬着嘴走進了鐵明的辦公室。
“沁心,你來了,坐黃包車來的還是電車來的?路上人多嗎?”
鐵明一見了沁心,就關心地問她。以往沁心總會調皮地回一句“你猜!”這回她卻隻淡淡地坐到了辦公桌前的那把黑軟椅上,劃着手指甲不說話。
鐵明吃了癟,眼珠轉了轉,以爲她是在生自己的氣,她要的洋娃娃都誤了好幾天沒買給她,這女孩——鐵明笑了,手肘支到桌上,慢慢湊近了沁心,問她:
“怎麽了?又在生我的氣?我今天一定記得幫你訂這個三葉草娃娃,好不好?”
沁心撇撇嘴,眼皮擡也不擡,說道:
“别想拿娃娃來哄我,不知道你每天看的什麽,想的什麽。”
鐵明一臉莫名其妙,沁心吃火藥了,好端端的哪來的火氣?沁心突然白了他一眼,吃醋似地吐出一句:
“你爲什麽聘了邵艾做你二秘,公司都成你的後宮了。”
“什麽,沁心你說什麽?”
鐵明聽過後更加哭笑不得,她今天怎麽了?哪裏聽了什麽典故了?字字句句都是懷疑自己的意思,窦娥都沒我冤。沁心又白了他一眼,拍桌站起說:
“你還裝無辜,她穿得那麽漂亮,你不會多看她一眼,多想她一刻,我沒冤枉你,哼!”
鐵明一手握成空拳磕到下巴上,笑着聽她質問自己。
沁心白嫩的小臉因爲生氣而泛出了微微的紅色,可愛啊我的沁心。鐵明一點也不替自己反駁。沁心反而急了:他怎麽不替自己辯駁,還笑還笑,難道他倆真的有鬼。沁心生氣地手一指,沖他吼道:
“你還笑,你可不美滋滋,我以後再也不來公司看你。”
沁心賭氣一屁股坐下,交抱起胳膊,擰過身去不看鐵明,等他來哄。然而對方半天沒動靜。沁心斜眼看他竟然隻顧翻桌上的文件,委屈地一撇嘴,還是不理他。
鐵明手裏拿着文件,擡眼偷瞄她,抿起嘴笑了,逗她說:
“哎呀,這前些天吃的餃子,醋味還在,酸不溜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