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花神娘娘白天都住在花蕊裏閉眼阖耳,靜坐打禅,不聞世事,到了夜裏則相約遊園,迎春花仙子嫩黃嬌豔,玉蘭花仙子潔白素雅、牡丹花仙子國色天香,薔薇花仙子炫紫缤紛,玫瑰浪漫杜鵑熱烈,康乃馨婉約俏佳人。
大家牽手結伴,賞月色觀紅鯉,裙佩飄搖,笑聲不絕。
沁心這幾天每每在小洋樓裏逗留到很晚,睡得遲睡得不牢,夜裏總是驚醒。小菊擔心小姐是不是走夜路撞上哪位花仙了,等小姐睡下後真魂出竅,就來拉她去花園遊玩呢?這可事大了,都說“敬神而遠之。”鬼神一道,人一道,碰到了可不……
小菊心中有幾絲害怕,如果真是這樣,那又該怎樣幫小姐請神呢?自己想不到,還是去問問寶姨吧!寶姨一聽小菊說的嚴重,趕緊置備了幾樣精緻菜,煮了幾個白水蛋,都放在一隻米篩子裏,讓小菊掇夜去。
這掇夜是請神的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來往很多都是從一場飯局開始的,你吃了我的飯,受了我的請,就是答應了替我辦事。
人與靈界的聯系同樣也可以通過吃飯來進行,或傳遞信息、或交流感情,一場飯局就能達到效果。
掇夜呢,通常是在夜裏進行的。一般由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捧一個米篩子,米篩子裏頭通常是四樣幹淨精緻的菜蔬,四樣菜蔬中一定要有白水煮的雞蛋,再備上一壺酒。
姑娘走在河邊,要是沒有河,有水也行,一邊走一邊念着詞,引着鬼神跟着掇夜人,離開被纏住的人。
這聽起來可怕,但在東南沿海一帶習以爲常。人們用掇夜的方式來爲生人驅病祈福,以此和鬼神溝通心意。真正效果如何,行爲與結果是否有必然的聯系誰說都不準。因爲沒有人和鬼神見過面通過話,全屏想象,求得心安罷哩。
小菊聽寶姨傳授真經,掌握了掇夜要領,就決定了要做。寶姨又說,掇夜一定要挑一個好日子才行,日子好,神仙才會到。
挑哪天好呢?幾天之後,就是十六這一天,這天老爺也不回家,小姐和宋先生也出去逛豫園去了。正好今晚可以掇夜,掇夜就是不能讓生人知曉,那樣就無用了。
十六日就是最好的日子了,這一天一定能請到神仙的
打定了主意,小菊洗幹淨頭臉,摘下發飾,隻用黑繩簡單綁了一個辮子,換上幹淨的衣服鞋子,端着米篩子,來到花園裏那條人工河前。
今晚的月色真亮真美,花仙們一定會出來賞月。
小菊想着,低頭望了望澄黑澄黑的河水,月兒被河水攪成六個瓣,那水波蕩漾下模模糊糊地浮上來一張張美女的臉……小菊頭皮一麻,後背森森的涼起來,來了啊,寶姨做的菜饞人也饞鬼神啊。
深呼吸了幾次,小菊告訴自己要鎮定,小姐睡得安穩了自己就安心了,這個辦法總要試一試。
花仙們牢牢地被她手裏那個米篩子給勾住了。裏頭的菜都是放涼了的,人聞不到什麽香味,夜裏也看不清什麽色澤。不過鬼神可不一樣,菜涼了,那股氣就跑出來了,這氣就是他們的菜。
真香啊,哇,有酒還有蛋。
“仙女啊神啊,跟着我吧,跟着我吧,不要纏着我家小姐,跟着我吧,跟着我吧,有吃有喝,有酒有蛋,不要纏着我家小姐……”
小菊說一步停一步,好像背後真的跟着一群鬼神一樣。一陣冷風吹來,小菊害怕地差點要扔掉米篩子跑回去,幸好忍住了,酒也沒灑出來,要是灑出來了就觸怒了鬼神啦。
花仙們都圍着她,拿米篩子裏的食物。小菊仍舊一步一停慢慢地走着,眼不時地瞟一瞟腳下的河水,自己倒影周圍白白的一團團影還在,她們還沒走。小菊又念叨起來。
林公館的紅牆上突然躍過一個影,倏忽之間,潛入草叢不見。小菊聽得“簇簇”之聲,以爲是野貓野狗,沒有理會。
一會兒那聲音又響起。小菊側耳傾聽,那聲音明明白白地在自己身後,好像追得自己越來越緊,媽呀,這又是哪路鬼神啊,米篩子裏的菜都被花仙們吃得差不多了,哪裏還有富餘來孝敬别的鬼神啊,别跟着我啊。
“小菊——”
背後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喚,小菊早就吓得兩腿篩糠般顫抖,這一聲更是把她的魂叫出來了。媽呀,快跑呀,逃命呀。小菊撒開腿就跑,仍是緊緊抱着米篩子不放。
背後又是一聲呼喚,小菊跑得更快了。夜裏辨不清方向,加上心慌,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偏偏這時候,月亮被烏雲擋住了,一點光也沒有,嗚嗚嗚——怎麽辦啊!
“小菊,是我啊,你别跑了。”
咦,這聲音是阿鼠哥,不是鬼神啊。小菊回過身來,阿鼠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面前,兩手叉着腰,佝偻着背,呼啊呼的。
“阿鼠哥,怎麽是你啊?我還以爲……”
“哎喲小菊,你也太能跑了,我是鬼嗎?”
小菊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還真把阿鼠當成了鬼。剛剛那一聲怎麽就沒聽出來是阿鼠哥呢?越想鬼越真,還把人當成了鬼。都要被自己笑哭了。
“阿鼠哥,這麽晚了來做什麽呀?”
阿鼠羞澀地撓撓頭,眼睛卻盯到了小菊捧着的那個米篩子上,裏頭有酒有菜。小菊這是做什麽呢?
“我……我不幹什麽,正好路過就進來了——小菊你這是在做什麽?”
阿鼠說着眼光又溜到了那米篩子裏,這酒菜看得他饞蟲都動了。小菊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可愛真可愛啊阿鼠,想吃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幹嘛呢,要不要告訴他?小菊想了一想便說:
“不幹什麽,這些酒菜是預備給管家忠叔的,可惜他不吃了,本來準備還到廚房裏去的,這不你就來了。”
小菊邊說邊看着阿鼠笑,阿鼠眼睛一亮,低頭不好意思地問:
“那我……我能吃嗎?”
“當然可以啦!”
小菊捧着米篩子,往他面前一推,請他吃。阿鼠拿了一個白水蛋,“嘿嘿”笑着,一口吞掉了半個。
“唔,好甜。”
“寶姨拿糖煮的,好吃吧!”
阿鼠笑了,想不到自己夜裏來找沁心,沒見到她竟然吃到了美味。小菊一直捧着米篩子不覺得累,看着阿鼠吃蛋,他的樣子可愛極了,可惜這些菜都不是自己親手做的。
“小菊,你捧着多累,我來。”
“不用不用,你吃吧,我不累。”
阿鼠看到不遠處就有花架長廊,提議去那坐會吧。
小菊點頭同意了,展開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神裏滿是愛意,可惜阿鼠隻是低頭接過了她手裏的米篩子,就自顧自地向那長廊走去。小菊傷感地一低頭,跟在他身後。
長廊靜寂無聲,夜裏看去更顯悠長。葡萄藤柔情地纏繞了一圈,綠油油的葉子垂落下來,層次交錯。
大葉子裏藏着小葉子,月光靜靜地灑下,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到碎玉琉璃的碰撞聲,夜晚更顯空靈。細藤像春天裏的蠶寶寶一樣趴在葉子上,安靜入眠。
不過還有一條蠶寶寶沒有乖乖地睡覺呢,此時此刻,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菜肴,呷着小酒呢!
“小菊,你看我,多不好意思啊。”
“呵呵——吃吧,沒事。”
一番風卷殘雲後,米篩子裏的菜盤子都空了,酒壺也幹了。阿鼠滿足地抹抹嘴,打了兩聲飽嗝。小菊看他吃飽了,自己也跟着笑了,收拾好碗筷。
阿鼠好久沒被人這麽溫存過,狗哥和阿蟲對他從來都是看待傻子呆子般呼來喝去,欺負他取笑他。
沁心對他更是淡淡的冷冷的,幾乎都沒拿正眼瞧過他。他太老實,太和善。别人罵他,他怕别人嘴幹,别人打他,他怕别人手疼。從不爲自己要求什麽,從不爲自己争取什麽,就一直默默地站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裏做他的小老鼠。
小菊,這個溫婉善良的女孩同樣也是乖順地如綿羊一樣。頭總是低低的,臉上總是帶着笑。幹活賣力,心細如發,伺候沁心體貼周到。沁心有時多給她一些好處,或者帶她一起出去玩,就像妹妹一樣。
這樣總要惹來一些紅眼和糞嘴,她會罵回去嗎?她不會,隻不過在夜深人靜時滴下委屈的淚水,也要無聲無息的,不能被沁心聽見。人淡如菊更清香,這就是小菊。
同聲相應,同氣相投。人與人的緣分從來不是沒緣由的,人與人相知相交的過程都是情感一次次的彙合與碰撞,有所觸動,才會鍾情。這一對人,又是在水一方,一方遙望,一方背身。一水隔天涯,又不好跨越呢!
這時,一顆流星劃過,整個夜空瞬間被點亮了。
“哇,是流星,好美好快啊!”小菊指着西方的天空說着,“這是我第一回看到流星呢,從前隻聽媽媽說起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