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鐵明簽完了一堆文件,扭了兩下脖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長長吐出一口氣,信步來到窗戶前,看那碧油油的芭蕉樹。
眼前這一叢芭蕉樹枝繁葉茂、蒼翠滴蠟,讓人好不賞心悅目。這蒼翠的綠意讓疲勞的眼睛放松舒緩一下,真是種享受。
鐵明慢慢調轉視線看向辦公室,看着牆上剛剛挂上的飛镖盤,那是許經理送給他的小禮物。
鐵明看着手癢癢,抓起一支镖就玩起來。
他練過槍法,眼力好,一射一個紅心,再一射就打落了剛才那支飛镖。
“嘿嘿!”
鐵明越玩越帶勁,公司裏的事那麽多那麽繁雜,難得偷來半刻閑,再玩它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飛镖,鐵明正準備站起,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沒辦法,又有事喽!
“請進!”
鐵明收好飛镖,端坐在辦公桌後,秘書進門,隻微笑了一下,說林先生請宋先生過去談事。鐵明答應了一聲,知道了,讓她先出去吧。什麽事呢?鐵明一邊想着一邊整整小坎肩,穿上短外套,走出辦公室。
“林先生,你找我?”
“坐吧,鐵明。”
大林招呼鐵明先坐下,他手頭還有些文件沒簽完。鐵明坐下來等,秘書倒了茶來,鐵明回複她一個“謝謝”。大林簽完了,秘書又來整好,抱起走出了辦公室,輕輕合上門。
“鐵明,市政廳有塊地不幾日就要招标了,你聽到消息沒有。”
鐵明慎重地點點頭,看面前的老頭子抿了抿嘴,笑意流露:他不是吃娛樂這口飯吃膩歪了吧,想去動房地産的腦筋。那塊地确實是不錯,地段地基都可以,盤到了做什麽都賺錢。
“嗯,鐵明,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幫我把這塊地拿下來。”
鐵明想到了任務的艱巨,這可是一塊你争我奪的肥肉啊,上海那麽多房地産公司都盯着呢,要想拿下不是那麽容易的。鐵明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思索着。大林拍拍他的肩膀說:
“鐵明,想到什麽就去做吧,怎麽做我不來問你,我隻要結果,我要勝。”
最後三個字,大林點着鐵明的胸膛,一字一頓地說完,給了鐵明不小的壓力。鐵明堅定地點了點頭,來公司個把月了,朋友交了,敵人也樹了,有人服也有人不服。鐵明就等着抓住個機會讓自己好好表現一番呢!大林當然懂他的心思,一有機會就讓他磨煉磨煉。大林自己不過是擔了董事長這個虛名,職務都給小林的人擔着,這太危險了,皇冠隻是戴在頭上,黃袍隻是穿在身上,摘下來脫下來就什麽都沒有,不行,要讓皇冠從頭上長出來,黃袍從身上生出來才行,那樣沒人能動得了了。
“這一局,鐵明,你要給我扳回來。”
“林先生,你放心。”
“好!”
鐵明深知大林一直防着其弟小林。小林投資了不少大林的産業,還把自己的人安插進公司各個部門,明擺着要一點點挖空大哥的産業,偏偏他手裏攥着錢,又跑去投資别的公司,和大林争。這樣的弟弟也隻有林茂山這一個了。
回到辦公室,鐵明轉着大洋,考慮着這件事,悲哀地發現自己成了大林手裏的一顆棋子,或者說是天平兩端的砝碼,被牢牢地綁在大林這一頭,增加他的份量,抗衡小林的勢力。
小林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塊肥肉。暗地裏,他讓一位馬老闆也去投标,給了他相當大的财力支持,隻要買下這塊地,别的再論。
在所有競争者中,就屬他勢力最雄,一出手絕對吓跑一大批競争者。小林這回是勢在必得,大林也是舍我其誰。
鐵明坐在辦公室裏,一手支着頭,一會兒就看看牆上那個棕紅色的擺鍾,擺鍾搖得他越來越慌,越來越不安。終于,一個手下進來了,交待事情都準備妥了,鐵明點了點頭,叮囑他一定要做得幹淨利索。手下領了命出去。
延安路上的大世界遊樂場裏,一片玩鬧嬉戲的歡樂景象。門口的氣球搭成了一座五彩橋,兩邊還有扮成小醜的人給孩子們分發氣球。路上還站着賣糖葫蘆、捏面人的小販,當然也少不了挽着花籃賣花的年輕女孩。
她們的花籃裏各色花都有,雖不是什麽名貴的花,也沒有金粉彩條的裝飾,就最簡單的幾朵花,花最初的模樣,更是女孩最真最美的樣子。春天就這樣盛開在這些粗陋但純真的小小花籃裏,綻放在女孩們的臉上。
一個小男孩嚷嚷着要“花,花。”女孩笑着彎下腰,對他說:
“小弟弟,找你爸媽要錢去,姐姐就把花給你。”
小男孩收回手,塞到嘴裏啃起來,想了想跑開去。真是的,買個門票的功夫這小鬼就跑了,他爸爸還在排隊買票,發現兒子不見了,責備老婆幾句,老婆就摔了臉子。
“你這幺兒子正在調戲人家大姑娘呢!你看吧!”
“啧,你……”
男人說不出話來,誰讓他老婆不是孩子媽呢。小男孩跑過來,抱住他爸爸的腿,要他爸給他錢去買花。這小孩,看到什麽都要買。他爸是個吝啬鬼,低頭沒好氣地對兒子說:
“買花多不值得,兒子,等下進了遊樂園,爸爸給你去花壇裏摘一大捧給你玩。”
“不要,我要那個姐姐籃子裏的花。”
小男孩不依不饒地抓着他爸的衣服搖起來,撅着小嘴就要那籃子裏花。他爸臉色老了下來,夫人在一旁看着偷偷地笑。
“好吧好吧,去買吧!”
男人不情願地掏出錢包來,抽出一張小的遞給夫人,讓她帶孩子去買,還還價,小孩子會被人欺。夫人鄙夷地看着這一張小票子,領着兒子去買花。
“小馬頭啊,你不會投胎啊,你爸爸有錢也不肯花在你身上。”
小男孩聽不懂後媽說的什麽,買到了花高興地咧開嘴笑了,還讓後媽聞聞香不香。一個男孩子竟然會喜歡花,貼着鼻子聞得那麽高興,這孩子長大了怕是個“花下客”吧!愛花還要惜花,可别像你爸那麽摳門,哼!
這男人是誰呢?中等個子,五十上下,着一身青布長衫,罩一件小馬褂,一臉的精明相,看上去是個商人無疑。
他正是小林找的那位馬老闆。雙休日帶夫人兒子來遊樂場玩,家裏還有一個成年了的大女兒留洋在外。他來上海不到半年,底子幹淨,小林才敢用他。
買好票,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進了遊樂場。馬先生一把抱起兒子,親了親,兒子則玩着花不想理會他爸爸。一個穿着短打上衣,戴着氈帽的打手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在門前立住,壓低了帽子,賣花姑娘向他問道:
“先生買朵花吧,送給你女朋友,她該多喜歡啊!”
打手瞥了一眼賣花姑娘,翹起嘴壞壞地笑了,摸着姑娘的麻花辮,姑娘一陣激靈,要躲。打手卻掏出錢來,拍到她手上,奪過她手裏的花籃。姑娘連聲道謝。
聞一聞,還真蠻香的,原來是灑了花露水。
打手丢掉一朵,一腳踩爛,跟着馬先生三人,和他們一起坐了小火車,玩了大轉盤,扛槍射氣球,現在同坐在休息室裏,喝着果汁。打手口袋裏的錢都快花完了,這半天的工夫,淨陪他們玩了。
喝過一口果汁,打手盯着那肉乎乎頗可愛的小兒子,尋找着下手的機會。
一杯果子露都喝完了,還不見他們有要走的意思。那小兒子喝完果子露又要巧克力吃,吃完巧克力又讨烤香腸吃。他爸爸掏錢包的手一次比一次慢,臉色越來越慢看。
夫人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汽水隻是笑,陪兒子玩還那麽吝啬。服務生端來一盤烤香腸,上面插着三根牙簽。夫人嫌油膩不吃,插了一條烤得炸開了,外皮焦脆的香腸遞給小兒子。小兒子張開小嘴咬了一口就喊“燙!燙!”
“你吹吹再給孩子吃。”
夫人白了他一眼,吹了吹,讓小兒子自己拿着吃。馬先生也感到有點餓了,也吃了一條烤香腸,喝過冷汽水後不一會兒肚子就叽裏咕噜難受起來,媽呀,這外頭的東西就是吃不得。夫人見他捂着肚子,難受得眉頭都蹙在一塊,問他:
“怎麽了?”
“快扶我去廁所,要拉了,憋不住了。”
夫人仿佛聞到了廁所裏的臭味,蹙緊了鼻子,扶他起來,叮囑小兒子别亂跑,媽媽扶爸爸去廁所,馬上就回來。小兒子點了點頭,說,“我不走。”
門神雙煞星終于走了,隻剩下小兒子一人吃着桌上的東西,搖擺着兩條小腿。一碟子爆米花伸到了他的鼻下,打手走過來,哄他想不想吃爆米花?
小兒子仰起臉笑了,打手捏起一個放到他嘴裏,蹲在他身邊,指着不遠處的摩天輪說:
“你想不想去玩那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