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爲什麽一口一口說要降價?以爲降價就是對老百姓好嗎?降價了他們就不會挨餓受凍了嗎?”
“爲什麽不是呢,爸爸?”
沁心很奇怪,鐵明眼中也閃過一絲不解。大林笑了一笑,摸着煙鬥光滑的柄,不緊不慢地給他倆指點迷津。
“人買大米的錢哪來呀?”
“薪水報酬呀!”
“唔,不錯,那這些錢會變嗎?”
沁心不懂了,錢會變是什麽意思?投去一雙疑惑的大眼望向鐵明哥,鐵明也在低頭思忖着。大林接着慢悠悠地說道:
“每個人的錢會變的,但大家的錢不會變,價值都是那麽多。一個家庭,要買米吃,買衣服穿,買車子開,買房子住,要買的那麽多,能用的錢還是那麽多。”
鐵明恍然大悟,“叮——”猛一擡眼,抿着嘴,看着大林。大林用眼角餘光一溜鐵明,就笑了,抽了一口煙,呵呵,你讀一百本書也不及我這半世的曆練。
沁心一會看看鐵明,一會看看她爸。他倆好像心意聯通了,卻又心照不宣。沒人給自己道破奧妙嗎?哼,本小姐不開心了。
“爸,你說的我聽不懂呀!”
大林笑而不語,背起手來,又抽了一口煙。沁心又轉向鐵明,讓他給自己解析,鐵明仍在思量。他想不到大林一個決斷後面考慮良多,一環扣着一環,牽一發而動全身。什麽都不能随意而爲,什麽都不是随意而定。自己隻看到了一面,想得太窄了太表面了。沁心等不及了,他倆都把自己晾在一邊,打啞謎玩文字遊戲,說的到底是什麽呀?
“哼,你們都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們。我睡覺去!”
鐵明按住她的肩,讓她消消氣。自己低頭順了順話頭,用最淺顯的話講給她聽。
“沁心,大家的錢是一定的,買了大米就買不了衣服,買不了車子,買不了房子。米是一定要買的,米價一降,大家有了錢就會去買衣服車子房子,買的人一多,這衣服價車價房價就會漲,它們的漲幅比大米高,人花的錢就多,人就買不起米了。”
“那總得先買米再買衣服車子房子吧?”
“呵呵。”
他二人都笑了。沁心又疑惑地歪了頭,眉頭擰起了一個疙瘩。大林笑着說:
“傻孩子,有錢了人就會不理智,肚子吃飽就要穿好的住好的。他們就是要花錢,有人就是要賺他們的錢。”
“沁心,米價漲了,人花的錢多了,買衣服的錢就少了,買的機會也少了,衣服是不是要降價?”
“哦——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爸爸,沁心錯怪你了。——鐵明哥,你現在才告訴我。”
沁心撅嘴看着鐵明,怪他不給自己講明白,錯怪了父親。鐵明也有點過意不去,看着大林說:
“伯父,鐵明也錯怪您了。”
大林笑眯眯地看向他倆,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對鐵明說:
“鐵明呐,你以後要學的多着呢。”
“是,伯父。”
“呵呵,沁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大林看着女兒,低眉慈祥地笑着問,沁心聽出了父親在勸她回去睡覺,便笑着搖了搖頭說,沒問題的,沁心回去睡覺了,爸爸也早點睡吧。
鐵明陪沁心一起出了辦公室。大林看着鐵明照顧女兒的樣子很滿意,又一想到林氏那些競争者,笑容立刻就沒了。
現在上海人多屋少,房地産業大有發展前途。市政廳過段時間有一塊地要競标,哼,買下來蓋樓!
大林抓起桌山的一塊砝碼,丢到天平上,天平另一頭就高高地翹起。這就是上海的生存法則,隻有強者才能撬動天平的平衡。
翌日一早,大林和鐵明早早地上班去。
沁心上學還早,比他們多睡一個鍾。小菊輕手輕腳地早起備好一切,等時間一到就去叫醒小姐。差不多了,小姐也該起床了。
“小姐,該起床了,小姐,小姐!”
小菊叫過三遍,沁心不情願地睜開朦胧睡眼,吃力地說:
“小菊,我還想睡會兒,好累,頭昏得很。”
小菊聽小姐語氣不太好,似有低沉的鼻音,臉上也似有倦怠之容,趕緊伸出手背貼到沁心的額頭。媽呀,燙手!小姐怕是發燒了。
“小姐,咱好像有點熱度,小菊打電話去請醫生來。”
“我怎麽……”
小菊扶沁心坐起,趕緊伺候梳洗,換上了家居服,又讓廚房新做甜粥來,要稀點,自己一勺一勺喂小姐喝下。
“小姐,我們先喝點粥,一會兒醫生就來了。”
沁心喝過半碗就不想再喝了,也不想再睡,再睡人更難受頭更悶。小菊便端了把躺椅來讓沁心半躺着,自己去打了電話,請王醫生過來瞧瞧。
不到半個鍾,醫生就來了,一個護士背着一隻小藥箱。沁心很排斥醫生的檢查方式,壓舌闆壓得自己的喉嚨好像被噎住了一樣,又被翻眼皮,又含溫度計,好不折騰。
王醫生最後給出的結論也是發燒感冒了。小菊問“小姐不嚴重吧,王醫生?”
“發燒還是要當心的,春天一個不注意就着涼了,我先開幾貼藥吃吃看,一天之内沒退燒就來醫院打針。”
“打針?”
沁心渾身一個激靈,她小時候最怕打屁股針了,那麽長的針頭,用力戳進去,往裏打藥水,半個屁股一下就酸得不得了,打完了那疼才慢慢彌漫開,還會蔓延到尾椎骨,大腿根。
那滋味半天走不得路,坐不了硬凳子。大林就要把女兒抱在肩上,拍着背,搖來晃去地哄她。
打針那護士還一個勁兒地偷笑,收拾好針盒,朝“小哭包”嘴裏塞一顆小小圓圓的白糖球。真靈啊,就好像按到了停止鍵一樣,孩子們每次吃到這糖球就不哭了。
醫院裏的糖比外面商店的好吃,真也奇怪。
醫生又囑咐了幾句,沁心謝過了他。小菊送他們出了門,忠叔開來了車。今天看來是上不了學了,小菊趕緊又給學校打去了電話,幫小姐請了病假,電話那頭隐隐似乎似有竊笑聲,說了兩句關心的話就挂斷了電話。
沁心蓋着毛毯,恨自己怎麽偏偏今天就發燒病倒了呢?班裏換了新的國文老師,頭一遭見面還沒給他下馬威呢,就這麽放過了他,可真便宜了這個新老師。不行,我要快點好起來,學校裏樂子多,怎麽能錯過?
要想病好,就要吃藥。這不小菊倒來了一杯溫水,拿着一小瓶藥罐子過來了。沁心看她打開蓋子,握着瓶子往手心一扣,兩粒小白丸子跳到了手心裏。這可不是糖,小小一粒苦的狠。
“小姐,咱先吃藥吧。”
沁心猶猶豫豫地捏起那粒小白丸子,蹙着鼻子看了看,聞了兩下就滿臉厭惡,這股子藥味兒真讓人作嘔。
小菊勸她不要辨氣味,藥沒有香的,香噴噴的東西不治病。沁心隻好接過了她手裏的玻璃杯,還是不願意吃,隻用舌頭舔了一下。
“呸呸呸!這什麽味兒,苦死了,我不要吃。”
“呀小姐啊,吃藥呢,又不是品美食,一咕噜就灌下去了,不要啧味道。”
“小菊,我真的不想吃嘛,太苦了。你還是給我拿條冷毛巾來吧,這樣也能治發燒。”
小菊爲難起來,不知該怎麽勸她。不吃藥病怎麽能好,病不好,老爺宋先生不會怪罪自己嗎?小姐真是爲難小菊了,她的脾氣又死犟死犟的。怎麽辦好?
“叮鈴鈴——”
房裏的電話響了,小菊拿起一聽是宋先生,他每天也都是這會子打電話來問問小姐出門沒有,昨晚睡得好不好。
小菊雖然每天都重複同樣的話,但鐵明總要聽過了才放心。他本以爲今天小菊會回複同樣的話,沒想到小菊吞吞吐吐地想說又不說。她怕宋先生擔心也怕他責備自己。
鐵明感覺有事,催促小菊快說。沁心高聲回答他說:
“我發燒了,在家裏躺着呢!”
說完,她就洩了氣力,再也說不得一句。鐵明猜得沒錯,忙又問小菊小姐吃過藥沒有,嚴重嗎?小菊擋着嘴巴說“沒有呢,宋先生。”這小妮子,生病了還撒嬌,鐵明道了别,挂斷了電話。
小菊趕緊給沁心倒了一杯水,讓她潤潤喉嚨。沁心這才知道原來每次自己出門後,鐵明哥總會打電話來問問,怎麽小菊從來沒對自己說起過,心裏有點甜。
但自己今天發燒躺在家,他還要上班不能來看自己,再難受也是一個人,心裏又有點苦。
不曾想過了一會,鐵明就匆匆從公司趕來了,站在沁心面前,氣喘籲籲,臉上脖子上都是汗。
沁心不可置信,睜大了眼看着他。鐵明俯身下貼着沁心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得還不輕呢!
“沁心,你燒成這樣還不肯吃藥。”
“我——你怎麽知道我沒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