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洋人,這麽晚了找自己什麽要緊事?該不會是碼頭出了問題吧!”
小林感覺不妙,忙匆匆向堂屋走去。
“吓!這個羅便丞竟然在屋子裏美美地享用着一大桌的新鮮糕點,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什麽要緊事要找自己。”
“羅便丞先生。”
小林見了他,就摘下帽子彎腰打招呼,雖說是在自己家裏,但小林還是很講究對洋人的禮貌的。他們最在意這個,禮儀做到了,鐵明就不會那麽排斥你。
“你好!”
這個羅便丞難得說出一句中國話。
老傭人在一旁一臉驚異地瞅着他,這洋人會說中國話啊,怎麽剛才自己問他,他說不出來呢?
小林的眼神有些不濟。屋内的燈光也有些昏暗。他一時沒看清羅便丞臉上的傷,還以爲那是他吃點心沾上的。
“Why you went to my home this time ?”
小林坐在羅便丞斜對面的沙發上面,翹起了二郎腿,鋪開青布長褂子,這才看清他臉上一塊青一塊紅一塊白的傷。
“What’s the matter with your face?”
小林一臉抛出了兩個問題給羅便丞。羅便丞一時不知該先回答那個好了,于是他指着自己被打得皮青臉腫的臉頰說:
“For this.”
小林露出一個驚異的表情。什麽?他被打了,就要三更半夜來找自己嗎?他這是被誰給打了?是他惹到了人家,還是人家打劫了他還是怎麽的……這些種種都與自己無關,他憑什麽就來找自己,要自己給他擦屁股?
小林本來就不是一個厚道的人,當他看到羅便丞臉上的傷時,就已經大緻明白了,他可能是被大哥派人給打了,爲的就是要教訓他這個“獅子大開口”的洋人。
“那也與自己無關!我隻是叫他把碼頭的秩序搞亂,沒讓他從中漁利,他找了什麽破機器,強塞給大哥,我也不知情,現在被打了活該。”
“Who beat you?”
羅便丞攤開手,聳了聳肩,一臉的不知情。
“這個傻子,被打了,還不知道誰打的,呵呵。”
小林翹起了一邊嘴角想笑,還是忍住了,說道:
“If you don't know who beat you, how can I help you?”
小林也學着羅便丞的樣子,攤開手,聳了聳肩,裝作一臉的不知情。
羅便丞看出來了他不想幫助他找到肇事者的意圖,剛才平靜的表情立刻就像炸開了,就像一鍋熱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一樣,“噼裏啪啦”像放炮仗一樣炸得熱烈。
“I only know you in Shanghai. Please help me find these guys。”
小林搖了搖頭,說道:
“I'm not a policeman. Where can I help you find these guys?”
羅便丞被激怒了,他雖然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誰,但他清楚一點,就是這一定和林氏相關。一定是林氏生氣自己把機器的價錢定得那麽高,所以找小混混來打自己。
那自己做的這一切是爲了誰呢?誰害得我被人打呢?原因就在面前,就是你——小林,我爲你辦事,被人打了,你難道不該幫我出頭?幫你自己人出手嗎?
“Are you really indifferent to my miserable situation?”
羅便丞跳起來,指着小林的鼻子大聲吼道。
“你幹什麽,快坐下!”
老傭人看到他憤怒地指着主人的樣子,以爲他要打人,忙喝住他,還叫來年輕的男仆人作勢吓他。
小林看到這一切都無動于衷,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碼頭已經被攪亂了,至于羅便丞挨打,那是他自己的事了,誰讓他不與自己商量就要把機器賣給林氏呢?
“You pigs.”
羅便丞氣急敗壞地罵道,眼光将在場的傭人都掃了一眼。
小林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老傭人答應了,就要送羅便丞出去。
羅便丞也不用送,自己個兒就走了。
深夜寒風吹徹,“呼呼呼——”就像刀子刮在臉上。
羅便丞從溫暖的堂屋裏出來,一踏入寒風凜冽的弄堂就打了一個寒噤,忍不住抱住了肩膀,回頭望了小林的屋子一眼,氣得咬牙切齒。
路上沒有什麽行人,偶爾能看見幾隻流浪貓從弄堂裏竄出來,像個鬼似的一溜不見,給已經黑深深的弄堂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天快要亮了,羅便丞擡頭望望東邊的天空,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他邁開大步子,飛快地向那個目的地跑去。
是什麽地方呢?在上海這個地方能夠保護他的也隻有領事館了。
趕緊去那裏,把自己這張慘不忍睹的臉給同胞們看看,向他們講述講述自己的遭遇,讓他們替自己出頭。
羅便丞一想到領事館距離這裏隔着好幾條街,這麽走過去,至少要一個鍾頭。怎麽辦?叫輛黃包車吧。
剛摸到上衣口袋裏,羅便丞才發現自己的錢夾子早就被那幾個小混混給搶走了,這可怎麽是好,難道真要一步一步走過去嗎?頂着凜冽的寒風?
羅便丞不甘心,又回頭看了小林的屋子一眼,想回去問小林要車錢,轉念一想他剛才都拒絕自己了,自己再去一次,肯定也沒有收獲。
羅便丞又摸了一遍上衣下褲各個大大小小的口袋,真幸運,竟然在褲帶裏摸到了幾枚大洋。
手裏握着這僅有的幾枚大洋。羅便丞走向了大馬路,攔下一輛黃包車,趕緊去領館。
等他趕到了領館,裏頭也沒有開門。
可憐的羅便丞就在屋外守靈幾個鍾頭,一直到領館大門,他都已經凍得僵住了。
警察一看了是自己人,趕緊找來幾個人把他擡進屋去。
喝過幾杯熱茶後,羅便丞才慢慢緩過來,将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說了,把小林說成了一個魔鬼,把林氏說成了魔鬼之家。
領事大人在聽了他的陳述後很一臉震驚,中國人竟然會這麽可惡,竟敢欺負我們自己人。
看到領事大人的反應,羅便丞很欣慰,自己終于找到自己人了,終于有人肯爲自己做主了。
在領館裏,羅便丞又一次享用到了美味的點心和早餐,他就像地主家的兒子一樣,在富爸爸的家裏等着看爸爸怎麽教訓欺負自己的人。
等他吃完了早餐,領事大人便找來了律師、商務秘書和警察與他一同商議怎麽處理這件事。領事大人的意思是趁機好好敲他們一筆,算是打傷羅便丞的賠償。
羅便丞點頭應允。
可是律師覺得這樣不妥,畢竟還不能确認打人的人是林氏派來的,如果直接拿這個去要挾他們,就會适得其反。
秘書提出讓警察去徹徹底底查一查這件事,把那幾個小混混抓住,讓他們與林氏當庭指認,這樣就不怕林氏會賴賬。
領事大人便問羅便丞能不能提供什麽線索,是否還記得那幾個混混的模樣。
“No. It's too dark. I can't see anything. I just remember that they are the three . They are not tall or old. Speaking Chinese, I can't understand them.”
領事大人皺起了眉頭,沒看清,不記得,什麽線索都不能提供,那怎麽找人呢?
“Catch all the little gangsters wandering in the streets of Shanghai. Ask one by one, and you will find out who hit them。”
警察廳長提議說,好像他有把握一定能找到阿狗他們三人一樣,光知道拍胸脯保證,等到事情做不成了的時候,就拍拍屁股走人。
領事大人不相信他能找到那三人,說道:
“There are so many gangsters in Shanghai, can you guarantee to catch them all?”
警察肯定地點點頭,羅便丞一臉感激地看着他,心想還是自己國家的人好啊,便伸出手來要握一握警察的手。領事大人在一旁呵呵地笑了:
“Those punks are not waiting for you to catch them. If they change into clean clothes and walk on the street, can you recognize them?”
警察被領事大人問倒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羅便丞皺緊了眉頭,腦殼一陣陣地疼,那自己隻能是白白挨打了嗎?那我還辛辛苦苦來這裏做什麽?
“Consul, please help me. Even if you can't find those little thugs, please help me to ask for a medical fee。”
羅便丞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借兜售機器好好敲詐林氏一筆錢,不想被林氏打了,還被小林一腳踢開。這回他學乖了,他要把這筆錢與自己人一同分享,那樣他們也能幫助自己多要錢了。
“Consul, I'd like to give you half of the money I got from selling the machine. 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
領事大人聽了,眼前一亮,自己這個小老鄉還挺懂事啊,知道自己辛苦幫他,還會把錢分一半給我。但是一半哪裏夠呢?
“It's our duty to help you. We won't ask you to spend money。”
羅便丞聽後很感動。這真是上帝啊,誰知領事大人接下來一句就是:
“You can give money to the merciful God, to the church, to those who suffer。”
當時的教堂都是被領事所控制的,有些完全仰仗領館的資助。教堂得了中國老闆的資助,做的第一件是不是将好心施舍給中國底層人,而是孝敬給了領館。
教堂成了外國人在中國斂财的一項工具,一個駐地。
羅便丞對這個也是略有耳聞,畢竟他也常出入教堂,總會聽到一些風吹草動,他還不相信。因爲在本國的教堂都是正經教堂,規規矩矩做事,怎麽一到了他國土地就變了味兒。
現在這個領事大人當着自己的面說了,可以把錢捐給教堂,羅便丞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他開始動搖要不要找尋領館的幫忙去敲詐林氏,就怕到頭來白白給他人作嫁,自己什麽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