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黃經理你曉得嗎?”
“不太了解。”
鐵明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摁着額頭,一臉的愁悶。
“鐵明,我們直接去碼頭找他好了,談一談話就能摸清這個人了。”
金主管這麽提議道。鐵明苦笑兩聲,說道:
“他肯說真話嗎?”
“他不肯說真話嗎?”
聽到鐵明這麽說,金主管就納悶了。
“林先生說去找他商量怎麽對付洋人,肯定這人有一定能耐的。”
金主管挨着鐵明坐在沙發上,這麽說道。
“他有沒有能耐不管他,問題是我一點也不了解他。”
金主管昂起了上身,攤手說道:
“這有什麽,大家都是林氏的員工,有什麽事不能一起商量呢?”
鐵明笑了,拍了拍金主管的肩頭說道:
“老哥,我和你,什麽事都好商量。”
鐵明說完上半截話就頓了頓,金主管認真的地聽着,問他:
“嗯?”
“旁的人就不一樣了。”
“也是,人心都是隔着一層肚皮的。”
鐵明看着金主管,把他當作靠得住的好哥們,自己到林氏這個把月,被人暗算有過,被人嫉妒有過,被人奉承有過,被人排擠有過,不到半年就把職場的人事都經了一遍。
自己是處處提溜着一顆心,不敢有半點大意,就怕一個閃失贻笑大方。更怕被人揪住了把柄,不能脫身。
大林要他與自己不認識的、從沒打過交道的人合作,鐵明心裏有點虛虛的,他計劃從林氏老鳥身上找到那個碼頭黃經理的點滴事情,不想金主管對此人一無所知。
未知的人比深知的人更可怕,因爲不知該如何與他打交道,也摸不清他與大林的交情。爲什麽就連金主管都對他不甚了解呢?大林把這個人藏得那麽深是爲了什麽?
“老金,我不是不願與生人合作,我有我的難。”
鐵明說得真切,金主管點點頭表示理解。
“本來洋人鬧碼頭的事,我早就搞定了,哪裏知道又出絆子了。”
金主管又點了點頭,他很同情鐵明,體會得到他的處境。
“唉——”
鐵明又歎了口氣,萬般無奈地說道:
“現在整個公司上上下下那麽多人都盯着我看,我真是……”
鐵明說不下去,他感到深深的壓力。金主管安慰他說:
“兄弟不怕,我們一起商量商量這件事。”
鐵明現在成了公司裏的演員,還是不彩排的現場直播那種。他的一舉一動,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每個人的眼裏嘴裏。眼看他成功了,眼看他失敗了,眼看他又要出發了……
真讓人期待呢。
鐵明隻想老老實實地工作,卻無時不在衆人的監視之下。
正當兩人在辦公室商議事情之際,突然電話鈴響了。
“喂,哪位?”
“哦,好,好。”
鐵明連說兩個好字,對方就挂斷了電話。
“誰打來的?”
“林先生。”
“哦,那鐵明你先忙,有什麽我能幫你的盡管開口。”
金主管告辭離去。
鐵明一人在辦公室裏思量着:小林先生突然請他和大林去家裏做客幹什麽呢?
這個小林不常來公司,他與鐵明也從未照過面,爲什麽會突然想要見他呢?難道和洋人鬧碼頭的事有關。
其實鐵明早就懷疑碼頭的事,背後主謀是小林。不然誰了解公司的事了解得那麽詳細,誰能想出這麽不道德的招數,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
鐵明不知不覺就想到了這句。
小林肯定沒安好心,他說要見一見沁心的男朋友,這不就是我嘛!他才不是出于什麽叔侄情意,應該是想見一見我吧,還以這種親人見面的方式,想讓我放松警惕,被他套出什麽秘密來嗎?
我還沒那麽蠢。
鐵明曉得小林想見他肯定是因爲上回整治洋人那件事,惹到了他。這回他又出新花樣了,還指名了要見我。
非常好,我也會一會這個小林。
下了班,他倆就一道去了沁心的學校,接上了她,再驅車前往小林的家。
小林家其實就是程家,小林一直也沒換過屋子。家裏請了保姆陪着傻兒子雷雷,還有私塾老師教他學點字,萬分辛苦,都十一二歲的男孩子了隻會認自己的名字,不會寫。每年過年就盼着和堂姐沁心玩耍。沁心,真會玩,玩過的遊戲不重複,總能想出新花樣。
這個善良的女孩同情堂弟,從來沒有像别人那樣嫌棄過雷雷,甚至在小林罵兒子的時候都護着他。
“鐵明呐,我侄子從小就那樣,跟你說一聲,就怕你到時候奇怪。”
“鐵明哥,你不會笑話我堂弟的哦!其實他很乖很聽話的。”
“傻——”鐵明一開口不小心帶出了這個字,忙捂住嘴,沁心登時就生氣了。
“我堂弟他不是傻子,被雷吓着了而已,你不要說他傻。”
鐵明慌忙道歉,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去看看醫生,聽醫生怎麽說,總有的治。”
沁心歎了一口氣不說話,大林也嗟歎了一聲,說:
“鐵明喲,你怎麽會知道,我弟他爲了這個兒子,可是費了一黃浦江的心血哩,看醫生——中醫西醫,尋方子——土方偏方,都沒用,錢花了多少不說,這孩子都折騰得可憐,大人也擔心受累,沒辦法呢,就這麽養着吧,好在雷雷乖,不惹事不闖禍,也省心。”
鐵明聽大林說了這一籮筐,明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哀哀父母,養兒劬勞。孩子與父母,總是前生的緣分未斷,今生再續。父子、父女、母子、母女——兩人牽手再走一遍陽間路,曆一世塵,把這份情交付,償還前生的等待。恩恩怨怨,哭哭笑笑,情動心牽都不是無端的。
車開到了小林家,三人下了車。
小林聽見外頭汽車的刹車聲,知道是大哥帶着沁心過來了,出來迎接他們,一見了有一位年輕先生。大林忙介紹說是宋鐵明宋先生,公司涉外部門經理.
小林“哦”了一聲,原來就是他,他就是宋鐵明。沁心抓着鐵明的胳膊,搶在大林面前說:
“二,他是我男朋友!”
沁心說着,頭往鐵明肩上一靠,一臉甜蜜。小林笑将起來,人家女兒家都不好意思,這小娘偏偏就不害臊,還搶着說。大林看了女兒一眼。
“你好,宋先生,叫我小林伯伯吧!”
“你好,還是小林先生的好,晚輩宋鐵明,叫我鐵明就好。”
“來,都還站着幹什麽,進來坐,剛準備下酒菜——沁心,二叔我準備了一樣好吃的給你。”
小林招呼大家進來坐,沁心心急火燎:
“什麽呀,二叔,什麽好吃的?我以前吃過嗎?”
小林點着沁心的鼻子,笑了。
“你個小饞貓,這麽急,等下吃飯了就知道了。”
“二叔,先告訴我嘛,是肉做的還是菜做的?”
小林聽侄女問得那麽可愛,不禁笑了,自己的孩子傻乎乎的,你問他什麽都不理你,隻顧自己玩玩具,大侄女沁心多讨人喜歡,叽叽喳喳的像隻小麻雀,心就比别人多一竅。鐵明聽了也笑,大林反倒有些尴尬。
“沁心,還問肉做的菜做的,不禮貌。”
“就是好奇嘛,二叔家的菜好吃花樣又多,沁心吃不夠嘛。”
“哈哈哈哈——”
小林高興地大笑,臉上的皺紋一條條舒展開來,沁心的小嘴啊,甜死人呐!鐵明走在一側,觀察着這一族人,大林爲人豪爽,沁心随爸爸。
小林看起來有些不像,他從一開始就好像有心事的樣子,眼睛低垂,神昏似睡,有幾次卻定睛發狠,他雖然隻看了自己一眼,那眼裏的光卻如蛇一般,冰涼尖銳,專注蓄力,看誰誰死,真駭人。
鐵明望了望小林的背影,看他微微拱着背,也是一個辛苦操勞的父親,不禁暗自歎息一番。
小林前幾天還讓手下去打聽這個姓宋的年輕人什麽底細,了解到大哥很器重他,似乎還有意提拔他做接班人。他壞了自己的好事,讓人恨得牙癢癢,和這個小子沒完沒了。
大林也是處處提防着二弟。想當初自己開公司那會兒,資金周轉不靈,萬不得已開口向親弟弟借款,誰知他開出霸王約,吃走了最大的那塊。自己辛辛苦苦在叢林裏打獵,過河過不去了,飄來一條鳄魚請求搭送一段,這條黑鳄竟然大口一開吞掉了自己打來的大鹿,隻留下一隻小兔子給自己。
大林開始着手在公司改革,打擊二弟的勢力。
可是啊,親兄弟最摸得透親兄弟的心相,二人你鬥我,我搞你,争争搶搶,輸輸赢赢,不破不垮,好看真好看,熱鬧真熱鬧。那個洋人羅便丞,大林怎麽也想不到就是二弟打的一個盾牌。鐵明有些懷疑卻不好說出來,他以爲大林是知道的,卻按兵不動。
三個男人都各懷心事,竟然能笑得沒心沒肺,一臉新年新氣象,實際上卻爲壘高自己的堡壘,刺探敵方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