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辦公室其實并不是一個房間,而是類似于竈披間那樣的設計。一個大大的開間裏頭隔開了六個半獨立的小空間。每個小空間裏頭布下了一張棕色的寬大的辦公桌,搭配同色的木頭高椅。
天冷了,有些同事給自己配了大毛搭背和坐墊,遠遠看去就像虎皮高椅一樣,好不威風。
“有那麽冷嗎?”
鐵明第一次看到有同事換上了毛茸茸的搭背和坐墊後,不由得感歎幾句,再看那人形容瘦小,怕冷也是有道理的,讓你冬天不屯脂肪呢,怎麽抵擋得了寒冷?
小小的不到四平的辦公區域卻顯示出了每個人不同的性格特征。有些人做事專注,平時清心寡欲,桌上除了一些辦公用品和文件以外,尋不到一丁點有關個人的物品,就連家人的照片也沒有擺上來。
有些人大概是把公司當成了半個家了,小小的桌子上鋪開了琳琅滿目的東西。除了必備的辦公用品之外,還有家人的照片、自己喜愛的小擺件等等。
那些在桌上擺放老虎啊獅子啊鹿啊這種擺件的一點也不稀奇,不過有一回鐵明看到了一個同事竟然放了一隻貓,一隻披着鏈條般花紋的灰色小貓,着實驚異。
“一個大男人怎麽還擺這種小女人的玩意兒?”
那一回鐵明與同事們攀談,大家無意間看到了這隻憨态可掬的小花貓個個都驚異不已。其中一人這麽發問道。
“人家不過是喜歡貓,喜歡什麽就擺什麽,也沒什麽奇怪的嘛!”
另一人這麽回答道。大家顯然對這種平淡的回答不滿意,紛紛打探起這位同事來。公司裏的人人都八卦,誰都想把别人查個水落石出,自己做上帝。
對這位愛貓的同事,大家當然不能放過了他。
幾番打探下來,才發現原來那隻貓是爲了他老婆。人家女士愛貓,在家裏養了貓,還用家裏那隻花貓掉下的毛搓成了一個羊毛氈。
真是心靈手巧,這隻用羊毛氈搓出來的貓和家裏那隻簡直一模一樣。同事就拿了來公司裏放着,看到這隻貓,就想起家裏那位,甚至比照片還真切,還有感覺。
鐵明看他們像破案一樣查訪人家,不禁要笑。
“不能笑。”
鐵明默默地在心裏告誡自己。他轉頭掃視着自己的周圍,周圍都坐着的人都是好事的自私的人。人家桌上一個羊毛氈擺件都能研究半天,更别說自己桌上這些文件了,要是被哪個好事鬼盯上了,可有的故事好編了。
聰明人往往都有着強烈的同理心,看到别人的遭遇就會聯想到自己,就算和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也不能視而不見,更不能掉以輕心,因爲人事最說不準了,不知哪一天就輪到了自己。
“天上飛的鳥兒那麽多,不知哪天哪知鳥就把屎拉到了自己頭上。”
鐵明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公司裏的八卦他從來都不參與。
然而這并不能幫他擺脫掉那些惱人的八卦。因爲他自己就是話題王,就算把頭低得再低,人家也會看到他,也要指指點點。
究竟他有什麽不同呢?
一是因爲他的學曆。他畢業于高等學府,學識高,還會一口流利的洋文,上回他與洋商打交道,惹得幾個同級别的經理都好像吃了草莓一樣,眼睛變成了紅色。
二是因爲他的能力。他從前并沒在大公司裏工作過,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公司小白。往常這種人來到大公司,就該從基層做起,什麽跑腿啊打雜啊打字啊這種瑣碎的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都推給他做。
這樣一做很可能就是一年半載的。即便他胸中有山壑,經過那麽長時間的忽視和貶低,他也成了一棵小蘑菇,一棵長在陰暗的角落裏、照不見陽光的、孤零零的小蘑菇。
運氣好的人,也許會被主管發現,把他從小角落裏提出來,給他一個任務,讓他表現表現,也隻有表現得好的人才有可能被提拔,不然還是重新做回他的小蘑菇。
鐵明就沒有經曆過這種煎熬的新手階段。
他一來,大林就給他批了單獨的辦公室,雖然沒有配備秘書助手,這已經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公司中層了。
“他有什麽能耐?”
起初大家都像那隻“黔驢技窮”裏的那隻老虎一樣小心翼翼地試探他靠近他,妄想找到他軟弱可欺的一面把他打壓下去。
“是鶴當然不能與雞同處,當然要突出。”
大林清楚公司裏的人在介意鐵明,在排擠他,妄圖打壓他。很快,公司就遇到了一件大難事——洋人鬧碼頭。
這回鐵明可大顯身手,一人與洋人談判,還迫使對方簽下了保證書,保證不再騷擾。
大林很欣慰。
本以爲一切風平浪靜,哪知“按下葫蘆又起瓢。”洋人撕毀保證書,又在碼頭興風作浪。
這回鐵明又成了箭靶子。大林要埋怨他沒有把事情辦妥,中層要譏笑他技止于此罷了,底下人要懷疑他沒有幾把刷子。
鐵明抱着一大摞資料,來找平時交好的金主管。
“宋經理,有什麽是找我?”
金主管一見了是他,立刻從工位上站起,恭恭敬敬地問候他。他這個樣子是做給同事們看的,意思就是在說我們是宋經理的手下人,不能在背後議論他,必須要對他保持尊重。
“真是好朋友。”
鐵明見他這個樣子,内心有些感動,但是旁人的眼光讓人無法忽視。鐵明有些難受,就好像穿了一件髒衣服一樣,看旁人怪異的眼神和指指點點的動作,真不自在。
“你随我來辦公室一趟,先把這些資料打印一份。”
鐵明吩咐道,就放下了資料,自己先去了辦公室等候金主管。
金主管點點頭,馬上接過資料,親自送去打印室打印。
在衆人好奇的眼神中,鐵明離開了這個大開間。
等他和金主管一走,大家就議論開了。
“聽說洋人又鬧起來了。”
“是啊,這回碼頭連卸貨都不讓卸了。”
“你們怎麽知道那麽多?”
“聽說的啊,這種事一下就傳開了。”
幾個人叽叽喳喳地讨論開來,惹得路過的女員工也加入了他們的讨論中。
“你們在說誰呀?”
“他呀,宋鐵明呀。”
“哦他,他最近不是幹砸了碼頭的事嘛,有什麽新事故了?”
大家都是看戲的不嫌事兒大。明明公司面臨挑戰,有人擾亂公司的正常經營,大家的注意力竟然都不在怎麽解決問題上面,一個個都伸着脖子,盯着鐵明的辦公室,等着有什麽新聞出來。
大林的團隊建設做得真是太差了。大家每個月的月底拿了自己的那一份薪水就打着扇子等着看戲,等着有人出洋相。
巧不巧的,鐵明就出了洋相。洋人又來打臉了。這下這些人茶餘飯後就有了談資,就有了話題。
“我看他今天從林先生辦公室裏出來,剛才又來找金主管呢!”
“你聽到林先生罵他了嗎?激烈嗎?聲音大嗎?”
說這話的是一位戴着眼鏡的小夥兒。平時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人走路也精神,待人也彬彬有禮,心裏卻這麽惡毒,一聽鐵明進了林先生辦公室,就忙着打聽林先生是不是罵人了?都罵了什麽?罵得重不重?
“你呀,真看不出來,你最毒。”
“呵呵!大家不都這樣想的嘛!”
四眼仔扶了一下眼鏡,指了指在場的人,說道:
“你們不也等着看他被林先生罵?”
“我們可沒有。”
“誰信!”
話題說着說着就變了風向,成了讨論誰心裏毒的問題。四眼仔一說出“大家都這麽想”這句,人人都緊張起來,怕被鐵明知曉了,他來找人報怨。
“不說了,不說了,我們走了。”
剛才加入的幾個女員工擺擺手不聊了,飛快地走掉了。
“你們不想知道了?”
一位沒眼力價的男員工還在背後喊人,被他的好朋友扯了扯衣角,讓他不要喊了,金主管來了。
“金主管。”
大家都低着頭喊他,一看就是心裏有鬼。
“你們都聚在這裏幹什麽?不用幹活的嗎?還不各就各位。”
“是是!”
大家都作鳥獸散,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金主管看了四眼仔一眼,面露不悅。
“這個眼鏡蛇!”
金主管默默在心裏罵着他。他早就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聽他們都在談論鐵明。不是替他擔憂碼頭的事,卻是議論今天早上林先生把他叫進辦公室罵沒罵他的問題,實在太小人了,太可惡了。
尤其是這個眼鏡蛇,看他戴着一副眼鏡像個書生似的,沒想到心裏這麽惡毒,平時的彬彬有禮不過是裝出來的,把自己藏在這幅厚厚的眼鏡片底下,就能做壞事了?
“這人,以後找機會開掉他。”
金主管爲好朋友打抱不平。他想不明白這事怎麽會傳得這麽快,一上午全公司都知道了,鐵明他遇到難題了。上回的成功爲反而爲這次的挑戰埋下了伏筆。
他該如何應對這個挑戰,重新找到威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