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啦,想快點長大?”
沁心都不知道自己喊了出來,忙捂住嘴,紅了臉,掩飾過:
“我,我想快點長大成人嘛,獨立自主。”
“呵呵,怎麽迫不及待想脫離你爸的懷抱了?你爸爸他會舍得嗎?”
“我都十七了,不小了——那個,宋老師,你覺得小一點怎麽樣?”
“小一點?什麽叫小一點?”
“就是還沒成熟,那種那種嘛!”
沁心言在此,意在彼,側耳仔細聽鐵明怎麽說。鐵明看到街上幾個穿校服的青年學生,意氣風發,讓人好不羨慕,低頭想了一想,說:
“小一點有小一點的好,很多事不用考慮,很多人不必煩心,有什麽就說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那叫幼稚。”
“幼稚?你認爲這是幼稚,這麽美好純真的年華被你說成是幼稚。”
鐵明搖了搖頭,他搞不明白這小姑娘是怎麽理解的。也許,這世界本來就是一座城,沒經過事的少男少女們探頭探腦,想踏進成人世界,而在裏頭的成年人憂傷遺憾地看着門口,想出去更怕出去。
“那你喜歡小一點的哩?”
“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人怎麽可能不長大,自然規律又不是個人能左右,總要長大。沁心,長大了看問題的眼光就會不一樣了,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哦!”
車行駛在外灘邊,路燈在夜霧中沉醉,睜着昏寐迷離的眼,打量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沁心支起胳膊趴在車窗上,看向這無邊的夜色,一對對情侶手拉手結伴走着,賣花的孩童手裏捧着一籃籃鮮花穿梭其間,叫賣着,路邊還有擺攤賣香煙賣花露水的小販。
“這邊好熱鬧,我們下去玩會吧!”
鐵明知道她心癢癢了,靠路邊停好車,幫她打開車門,牽她下了車。
一下子就有小花童圍上來舉着花籃兜售鮮花,沁心看着很喜歡,有玫瑰,有百合,有康乃馨,還有勿忘我,小雛菊等等,每樣都喜歡呢。
鐵明掏出錢包全都買下了,連花籃子也要了。沁心開心地一個個往手臂上挂,鐵明怕她累,幫她拎着。
沁心開心地沿着欄杆跑着,紅色的裙子飛揚起如一朵月光下盛開的雞冠花,又仿佛一團奔跑的火焰。真開心呐,坐車坐久了腿又沉又酸,跑跑就舒服了。鐵明在後面喊她:
“當心,慢點,看着地。”
沁心跑得累了,倒在欄杆上喘着氣。鐵明追上來,笑着說:
“你這隻小兔子,真能跑。”
“我不是小兔子,我是一隻羊,一隻快樂的小羊。”
鐵明看着她笑了,沁心走過來抽了一朵百合聞着,真香啊,撫弄着花瓣,說:
“這百合花就要夜裏看好看,白花瓣在月光下會發光。”
“越黑的夜色,越襯純潔的白。”
“是啊宋老師,你看玫瑰就暗淡了,它要在陽光下才有光澤。”
“是你不喜歡玫瑰,才說它不好看,你看花都哭了。”
一陣涼風吹來,玫瑰花瓣“簌簌”凋落,真的好像花哭了一樣。
“啧,這花都不新鮮了,風一吹就掉,扔了它。”
“花不能說扔,你知道‘林黛玉葬花’吧,花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你不喜歡也不能糟蹋。”
“你真會憐香惜玉啊!”
沁心不開心地奚落了鐵明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莫名地讨厭玫瑰。
她曾看到爸爸買了條玫瑰項鏈放在書房的抽屜裏,想當然的以爲是送給自己的,誰知過了一個月了自己還沒有收到,抽屜早就空空如也,就向她爸讨一條玫瑰項鏈。
大林卻說玫瑰等你長大了會有人送給你的,爸爸給你買條玉蘭花的吧。玫瑰項鏈到底送了誰,大林含糊其辭。沁心從此憎惡起玫瑰來。
一個老伯推着手推車經過他們身邊,問道:
“來個熱乎乎的土豆嗎?”
沁心可喜歡這種鹽烤的土豆了,看到了拉着鐵明就要買。老伯給她一雙筷子,讓她自己挑,又抽出幾張吸油紙來攤手托着。
一鍋土豆烤得透裏透,金燦燦的,外皮越是皺巴巴的越美味,尤其是上面還挂着鹽花,淌着汁水,看得叫人口水直流。
沁心一個個挑出來放在油紙上,看着摞得小山丘一樣的土豆,恨不得一口吃掉。鐵明付過錢,又買了兩碗甜豆漿。
兩人靠着欄杆吃起烤土豆,沁心捏起一個“皺皺皮”,皮都不剝就遞給鐵明,鐵明不吃,不剝皮太鹹了,又不幹淨。
“就要不剝皮嘛,這樣鹹津津的有味兒,你看我吃。”
沁心說着就把這個一口吃進嘴裏,眼光一亮,還沒咽下就激動地說:
“唔,好吃好吃,烤得真不錯。”
鐵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怕她又是作弄自己,沁心舉着一個讓他趁熱吃,鐵明在她手裏吃了,果覺滋味異常。
“怎麽樣,味足吧,帶皮的就是好吃嘛!”
“真是一個小美食家啊你。”
“嘻嘻,”
沁心笑着伸出自己的舌頭說,
“我這條舌頭可是皇帝舌。”
兩人開心地一口一口吃着烤土豆,天淅淅瀝瀝地飄起雨花來,不大但冷嗖嗖的。
“上車吧,冷。”
“我就喜歡這小雨。”
鐵明隻好依她,脫下自己的外套,兩手撐着爲她擋雨。沁心在鐵明的“庇護”下美滋滋地嚼着土豆,自己吃一個,喂鐵明一個,笑得像個孩子,鐵明滿眼愛惜。
外灘上的情侶有小跑着躲雨的,有不怕雨仍舊散步的,小販們撐起傘,下雨也不能耽誤做生意。
這裏的景緻真奇,大路那頭一幢幢異國建築拔地參天,排列地整整齊齊,裏頭燈火通明,美輪美奂的如水晶宮。沁心手指着這些萬國建築,念着它們的名字:
“亞細亞大樓、上海總會大樓、有利大樓、日清大樓……”
鐵明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竟然一個都沒有認錯,都有點佩服她了。
“呵呵,你看我都認得吧。”
“厲害!”
“我爸爸帶我來這裏,這裏每一棟樓我都進去過,不過沒一個好玩的。”
鐵明心底想着大林的生意真是廣泛啊,幾乎半個上海灘的經濟都仰仗“林氏”轉動。林成山!林成山!這老牧工從一棵樹種起,慢慢的群樹成山,獨做山大王。
“林氏集團”吞掉了那麽多上海的小企業,真是“山不讓土壤,海不擇細流,”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真乃本事大。大林不愧是大林。
望着街對面這片萬國建築群,鐵明轉念又想到這一百年來,外國勢力如豺狼猛獸紛至沓來,肆意踐踏我大中華的河山,欺淩我大中華的兒女,掠奪我大中華的财富。
北臨沙俄大狗熊,橫霸無忌;南據英吉利惡犬,緊咬不放;西占法蘭西蛤蟆,任意收攬;東盤德意志香腸,貪得無厭。
隔海太陽肆意濺射光芒,這是日本,跨洋秃鷹飛來奪食,那是美國。嗚呼我大中華國運,受欺淩到此地步。
這些萬國建築群,有領事館,有銀行,有法院,個個都是列強勢力打入中國肢體的鈎子,任意擺布中國爲他們侵略本質效力。中國的出路又在何方?
望着周圍的一切,鐵明沉思起來:他不應苟安一隅,國家興衰的命運站在岔路口,中國人怎能被奴役?
雨停了,遠處傳來一陣陣鍾聲,都夜裏十點鍾了,外灘上散步的情侶三三兩兩散去。
夜寒浸浸的起來,冷風哼起了小曲,黃埔江水轉了沉沉。鐵明勸沁心不早了,回家去吧。沁心吃完了土豆,仍舊意猶未盡,她才不願回家睡覺呢,夜色正美,她還沒玩夠。
“還沒玩夠?”
“我可不管你了,我要走了。”
“隻有老人家才那麽早回家睡覺,走,咱們去外白渡橋上走走。”
鐵明歎了口氣,搖搖頭,無奈地想到自己都被沁心稱作是老人家了,這小丫頭玩性真大,好吧,陪她再玩一會,吃完零嘴消消食。沁心高興地拉着他奔向外白渡橋。
再見這橋,鐵明癡癡迷醉不已。八月秋初,自己來到上海的第一天,就與沁心相遇在這橋上。
誰曾想,緣分就此開始,就是這麽奇妙,就如天上一閃一閃的小星星,起初還是一顆一顆零星閃爍,不知不覺地架成了一座橋,連着兩頭的愛人,指引他們走向彼此。
說不清是何時愛上這個可愛的女孩,她的真,她的純,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她。她的調皮,她的刁蠻,讓人又想結結實實地打她屁股。
自己還真就打過她,鐵明想到這,看了身邊的沁心一眼,忍不住笑了。
這小娘本事比她爸爸還大,挑一挑小拇指就把自己牢牢地勾在了她身邊,陪伴着她,不過這份陪伴,還能有多久?
“你又在想什麽呐,不理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