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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章該忍的時候要忍,該狠的時候要狠

程硯墨如衆星捧月一般,來到了老程總的床邊。垂眸看着病榻之上,悠着一口氣舍不得咽下的父親,程硯墨表情始終很平靜從容。

“爸。”

聽到大兒子的聲音,程展雄費力地睜大了眼睛。

發現床邊隻有大兒子的身影,卻不見小兒子程子昂,程展雄眸中的光采更黯淡了一些。“子、子昂呢?”氣若遊絲狀态下的程展雄,連程子昂的名字也說不清楚了。

程硯墨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側身環顧了一圈站在病房裏的衆位董事和股東。

見程硯墨望過來,知道這對父子是有私密話要談,大家都很有默契的離開了病房。程硯墨的随從把守在病房門口,不許别人靠近。

程硯墨拖了把椅子過來,放在床邊,他坐下,先是按了按疲憊的太陽穴,方才開口回答程展雄的問題:“子昂有事耽擱,來不了。”

程展雄喉嚨裏有痰,他張開嘴,發出了‘嚯嚯’的聲音,像是在控訴程子昂的不孝。

程硯墨靜靜地望着臨死還想耍威風的父親,神情無動于衷,像是在旁觀一個陌生人的痛苦掙紮。

程展雄激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他的聲音又斷斷續續的從呼吸機下面傳出來:“他、恨我。不肯、見我。但我,我是爸爸,是他爸爸。”

他怎麽敢不來見他最後一面!

聽到程展雄這話,程硯墨的眸中突然聚滿了諷刺之意。“是,你的确是我們的爸爸。但你,也是害死了我們媽媽的兇手。”

陡然從程硯墨口中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程展雄倒是吃了一驚。

一直以來,程硯墨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溫良純善的模樣,說話也彬彬有禮。面對自己這個父親,程硯墨不說有多尊敬,但也不會公然忤逆他。

這是程硯墨第一次在程展雄面前提起他的母親,還用的是充滿了怨恨的口氣。

程展雄覺得可笑,也可悲。“怎麽,你、就連你也恨我?”

程硯墨沒回答程展雄的問題,不過鏡片後面那雙漆黑的瞳孔中,目光卻變得越來越陰沉,像是電閃雷鳴的天空中的層層烏雲。

程展雄明白了。

他呵了一聲,又問程硯墨:“這麽恨我,那你不報複我爲你的母親報仇?”

聞言,程硯墨終于開口答話了,口氣是慣有的平靜冷淡,“恨你,是因爲你讓我們兄弟成爲了沒有媽媽的孩子。不報複你,是因爲你是我的父親。”

僅此而已!

程展雄若不是程硯墨的父親,程硯墨早就把他大卸八塊了。

母親去世那一年,程硯墨已經十多歲了。

他是長兄,程子昂可以肆無忌憚胡作非爲,但程硯墨不行。從小爺爺就告訴程硯墨,他會是川東集團未來的接班人,他不能意氣用事。

他永遠記得爺爺說過的一句話——

該忍的時候要忍,該狠的時候要狠。

是以,盡管恨死了程展雄這個人,但在還沒有徹底掌握集團大權之前,,程硯墨絕不會對程展雄表現出明顯的不滿跟恨意來。

以卵擊石的人,都是蠢貨。

程展雄受到了來自大兒子的暴擊。

他一直以爲,大兒子還是尊敬愛戴自己的,殊不知大兒子的恭順聽話也隻是他僞裝出來的假象。

程展雄年輕時候雖然私生活混亂,但孩子卻隻有程硯墨跟程子昂這麽兩人。臨死之際,兩個兒子都還恨着他,這讓程展雄感到了做人的失敗。

程硯墨突然低頭瞧了眼手腕上的腕表,見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分針指向零點過三分。他突然對程展雄說:“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是下午五點過七分鍾。”

聽到程硯墨這沒頭沒尾的話,程展雄心裏覺得疑惑。“你...”他想問程硯墨,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可他又覺得氣短,說話困難。

就在這時,程硯墨緩緩地站了起來,他對病床上的程展雄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說:“爸,人間多苦難,您走好,願您到九泉之下,能與我母親團聚。”

說完,在程展雄驚懼的目光注視中,程硯墨伸出雙手,面無表情地取走了程展雄的呼吸機。

程展雄本就悠着一口氣,沒有了呼吸機的幫助,他頓時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程展雄那兩顆渾濁的眼珠開始輕輕地顫動起來,他盯着程硯墨,手指顫顫巍巍地擡了起來。像是想罵他,又像是要詛咒他。

程硯墨靜靜地站在一旁,望着程展雄指向自己胸口的手指,他笑了笑,又說:“爸,你放心走吧,别錯過了吉時。我會把公司經營的很好,您走好...”

程展雄瞪大了眼睛,嘴裏含糊不清地罵道:“你、你不是人...”

程硯墨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動。“是你先不做人,不能怪我不是人。”

程展雄手指顫抖的越發厲害,情緒太過激動,兩眼一瞪,當場氣絕身亡!程硯墨眼睜睜的看着程展雄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這才低頭瞥了眼腕表。

十二點過七分。

非常好。

垂眸盯着程展雄的遺體看了片刻,程硯墨這才重新拿起呼吸機爲他戴上,并将程展雄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輕輕合上。做完這一切,程硯墨才轉身往外走。

拉開門,程硯墨低頭走出去,雙手靜靜垂于胸前,表情肅穆且沉默。

大夥發現大公子出來了,他們紛紛扭頭看向程硯墨。

從程硯墨那悲痛的表情中,他們得到了一些信息——

人沒了!

有個年紀稍大些的董事,聲音顫抖的問道:“老程總,走了?”

程硯墨擡起頭,凝視着面前這一張張熟悉的,卻布滿了各種神色的臉。他點了點頭,聲音朗朗且沉穩:“家父程展雄,與2020年12月26日零點七分鍾,與世長辭。”

聞言,衆人皆是沉默下來。

半晌後,有人發出不滿的質疑:“大少爺,二公子到底在忙什麽,怎的連老程總最後一面都不肯見?就算...就算他心裏有恨,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該放下來了。”

程硯墨眼神平和地朝看了那人一眼。他笑了起來,優雅地張開薄唇,吐出來的話卻顯得薄涼——

“張伯,如果你爸爸偷,情偷到了你們的家中,還在他跟你媽的婚床上胡來,被你媽撞見了現場...你媽一怒之下殺死了小三,刺傷了你的爸爸,然後在你家水晶燈上吊自殺。你放學回來,推開家門,看見懸挂在客廳中間的媽媽,以及躺在地闆上死去的小三,和受傷快要死了的爸爸...”

程硯墨眼底閃過一道冷茫。“若你經曆了這一切,你還能寬容大度的善待你爸爸,那我會很佩服你。真的,比起做一名商人,也許你更應該去做神父,畢竟,勸人大度放下仇恨,一直以來都是神父的職責。”

程硯墨面含三分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又毒又犀利。

那位被他稱了一聲張伯的老人,當場被氣得紅了一張臉。“程硯墨,你别欺負人!我一把年紀了,豈能容你這般诋毀!”張伯被程硯墨一番夾槍帶棒的言論給侮辱了,聲音也變得氣息不穩起來。

程硯墨目平靜的凝望着張董事,他氣焰依然嚣張,正面杠他,“張伯,你沒經曆過别人的痛,就不要勸别人大度。”

大家都看出來了,程展雄死後,成爲川東集團絕對掌權人的程硯墨,他已經飄了。如果說以前的程硯墨是一把斂盡鋒芒的砍柴刀,那現在的他就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匕首,刀口鋒利,誰敢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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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墨善于經商,比他父親程展雄更加傑出。大家都是因爲利益被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們還得仰仗程硯墨爲他們帶來無盡的财富。

從前他們有多不願意得罪老程總,現在就有多不願意得罪程硯墨。

不想見張伯激怒程硯墨,大家忙勸和。“老張哥,你别跟硯墨一般見識,展雄剛走,硯墨這是悲痛心切,說話就口無遮攔了,您多體涼。”

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張董事瞅了眼程硯墨那張平和的臉,就沒在他臉上瞅見一星半點的難過之色。

又有人勸張伯:“是是,誰不知道大公子跟展雄關系親厚,展雄突然撒手人寰,大公子可能還蒙着呢,說話難免不中聽了些,老張你别跟他怄氣。”

這群人是牆頭草,認得清形式,俨然一副要以程硯墨馬首是瞻的做派。

那張伯哼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麽了。

确定沒人要鬧事,程硯墨滿意了,他對随從說:“打電話,叫殡儀館的人過來!”

“是。”

程展雄的遺體被連夜送到到了殡儀館,天一亮便被火化。早上,程硯墨捧着程展雄的骨灰盒,回到程家老宅舉辦葬禮。

程硯墨前段時間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加之昨晚一夜未眠,精神非常疲憊,走路都有些頭重腳輕。

回房去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後,程硯墨洗了個澡,頓時覺得精神好了不少。他換了一身黑色的大衣,來到程子昂的别墅小樓,才發現程子昂竟然不在家。

又是徹夜未歸?

程硯墨面色陰沉的找到管家,跟他詢問程子昂的去處。“子昂昨晚沒回來嗎?”

管家點頭,“是的。”盯着門口懸挂着的白燈籠,管家歎息一聲,才說:“二少爺大概是不想參加老先生的葬禮,所以躲了起來吧。”

程硯墨擰起眉心,走到驕陽下,拿出手機給程子昂撥了個電話。

第一遍電話打通了,卻沒有人接。程硯墨耐着心性又撥了一遍,這回電話終于被接聽,但接電話的人卻不是程子昂。

“你好。”是一個聲音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

程硯墨微愣,問對方:“程子昂呢?”他以爲這個女孩子是程子昂昨晚的床伴,便告訴對方:“麻煩将手機給程子昂,我是他哥哥。”

對方卻說:“程先生你好,這裏是望東第二人民醫院,你的弟弟昨天晚上受傷住院,現在人還沒蘇醒。你現在方便過來爲他繳下醫藥費嗎?”

程硯墨有些吃驚,“他怎麽會受傷?”

“這不太清楚,總之被送到醫院來時,軟組織多處有損傷,此外...”對方靜了兩秒,才告訴程硯墨一個噩耗:“你弟弟以後,應該是不能人道了。”

程硯墨瞪大了眼睛。

怎麽會!

飯都沒吃一口,程硯墨就快馬加鞭趕到醫院。

他到時,程子昂已經醒了。

程子昂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身下的無力與異常,他問過醫生,醫生也告訴了他真實原因。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碰女人了,程子昂當場大發雷霆。

程硯墨到病房時,病房内一片混亂。地上散落着床單、水杯、以及各種繳費單。而始作俑者程子昂就坐在床上,用手扶住額頭,一動不動。

程子昂的頭被酒瓶砸破了皮,傷口很長。昨晚一到醫院,護士便将他的頭發全部剃了,現在程子昂腦袋上纏着白紗布,像是一個粽子。

程硯墨站在門口,看着程子昂一身傷痕模樣頹喪的樣子,有些出神。上一世,程子昂就是在這段時間被人害得一生不舉的。

最近事務纏身,加之穆秋那件事多少有些影響到程硯墨的心情,他竟然忘了這一茬。

程硯墨有些懊惱,他忍不住後悔,心想如果他對弟弟更多一點關心,把弟弟看緊些,不許他胡作非爲,弟弟是不是就不會落得這樣一個結果了?

“子昂。”

聽見程硯墨的聲音,程子昂渾身一僵。

程子昂緩緩擡頭,露出一雙赤紅的雙眼,那雙眼裏布滿了痛苦絕望和不甘心。望着立在門框下的兄長,程子昂滿腔的絕望與憤怒都化作了委屈。

“哥...”一聲哥哥喊完,程子昂開始哭了。

程硯墨趕緊大步走過去,将手輕輕放在程子昂的頭頂,想到那紗布下面有一道血口,程硯墨心裏就有些疼。他聲音很輕的安慰程子昂:“子昂,是哥,哥來了。”

“哥...”程子昂拉住程硯墨的手,目眦欲裂地對他說:“哥,我要弄死那個女人,我要弄死她!”

程硯墨沒有草率答應程子昂的要求。有些随口許下的承諾,是助纣爲虐。

程子昂表情猙獰,他對程硯墨說:“那個女人她故意給我下套,她裝醉,她趁我不注意反咬我一口。哥,你一定要幫我報仇,她害死我了!我這輩子都毀在她身上了!”

“哥,我成了一個廢人啊!”

程子昂瘋瘋癫癫的哭了起來。

程硯墨聽到弟弟的哭訴,他腦子裏不斷地浮現出在那個夢裏所看見的場景。

夢裏的上一世,程子昂也曾被人打得不能人道,當時程硯墨也想要爲程子昂讨回公道,可那個女孩子的身份背景很強大,饒是程家也得罪不起。

最後程家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喪失了男人的本事後,程子昂變得越來越陰鸷暴戾。在家,他稍有不痛快就毆打宋瓷,在外,他看見了心儀的女孩子就勾搭,勾搭不成便用下三濫的手段。

不能人道的他總能想出各種花樣在女人身上洩恨。

不僅如此,他還迷戀上了浏覽變态網站,以觀看特殊犯罪視頻爲享樂。漸漸的他開始不滿于此,竟膽大包天的與人合夥創辦了一個專門用未成年人來盈利的私密網站。

宋瓷發現了程子昂的所作所爲後,她将程子昂一夥人全都舉報了,把他們都送進了監獄。

程硯墨死的那一年,程子昂還在監獄裏服刑。

至于程子昂後來是個什麽結局,程硯墨用腳趾頭都想得到。韓湛那個瘋子因爲穆秋傷害過宋瓷,連帶着對身爲穆秋丈夫的他都要趕盡殺絕,更何況是踐踏并且傷害了宋瓷長達六年之久的程子昂呢?

這一世,程硯墨絕對不能看着弟弟繼續錯下去!

程硯墨拍了拍程子昂的肩膀,他問程子昂:“那個女孩子,叫什麽?”

程子昂說:“韓旺旺。”

程硯墨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果然是她!

韓旺旺,出生于軍政世家,父親韓望龍是舜臣市最高級别的政客,爺爺韓棟梁更是身份尊貴超然。程子昂上輩子跟這輩子都跌在這個女人身上,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子昂,這個人,我們得罪不起。”

聞言,程子昂一愣。還有他們得罪不起的人?

程子昂想到昨晚韓旺旺離開時丢下的那句話,便問程硯墨:“她不就是個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子?難道還有别的來路?”

點了點頭,程硯墨輕飄飄地吐出兩個人的名字:“韓望龍,韓棟梁。他們一個是韓旺旺的父親,一個是韓旺旺的爺爺。”

程子昂一不關注政事,二不關注軍事,并不知道這兩人是誰。但聽見韓望龍這個名字,也覺得耳熟,像是在哪裏聽到過。

程子昂拿出手機查了下韓望龍與韓棟梁的身份,看完科普資料後,程子昂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個什麽樣的人。

韓旺旺的确是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公主。

這個時候,程子昂忽然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真的碰了她。若是碰了,隻怕整個程家跟川東集團都會遭到對方的報複!

可就讓他這麽忍氣吞聲,一輩子都不能人道,程子昂也不甘心。“那我就要忍氣吞聲?白白被人欺負?”

程硯墨知道程子昂心裏在想什麽,他告訴程子昂:“我會安排你出國去見最好的男科醫生,你這個情況,能治好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程子昂看到了希望。“真的嗎?”

“真的。荷蘭有一位男科醫生,他非常擅長這個,我會讓人帶你去找他。”程硯墨希望醫生能治好弟弟的身體,希望身心健全的程子昂,不會再重蹈覆轍。

程硯墨不奢求程子昂能成爲多麽優秀的人,他就當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都行,隻要他别去犯罪,别把自己作死了。

程子昂知道哥哥不會騙自己,聞言他眼裏的陰鸷淡化了許多。“哥。如果真的能治好...”程子昂想了想,他說:“我以後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昨晚一個人孤單的坐在酒店的地毯上,血流不止卻得不到幫助的時候,程子昂是有些後悔的。

他回想自己這荒唐的前半生,也覺得挺喪的。

程子昂不免就想到了小學時期,那時候他也是個聰明的小孩子,得過三好學生獎,還曾在一個夏天,跳進池塘裏救過差點溺水身亡的同班同學,被校長當着全校師生的面表揚過。

可從母親死後...

程子昂很清楚自己病了,是心病。母親的死,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他明白自己應該放過程展雄,也放過他自己,才能擁有更精彩的人生。

可他就是放不下!

此刻,被哥哥摟在懷裏安撫,程子昂那顆漸漸冷漠的心,終于感受到了絲絲溫暖。“哥,你對我失望嗎?”

程硯墨說:“失望。”

程子昂笑容微苦,卻又聽到他哥說:“但我對你,還有希望。”

聞言,程子昂目光微亮,忽然覺得這日子似乎也沒有那麽糟糕沒期盼了。

-

程展雄的出殡日定在12月28号的早上。

程展雄是利國利民的企業家,他的死,也在微博上引起了一波悼念熱潮。這個時候,人死了,生前那些腌臜事也就都不重要了。

韓翺宇與程家關系還不錯,程展雄死了,韓翺宇也去程家的葬禮上坐了會兒。

程家今天來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年輕人和中年人,沒有韓翺宇熟悉的老朋友。他覺得沒意思,隻坐了會兒,打了聲招呼就回去了。

他回到家,就看到家院子裏停着一台黑色的沃爾沃。

知道是韓湛兩口子過來了,韓翺宇一邊往裏面走,一邊喊:“宋丫頭,我今晚做土豆泥餅,你吃不吃?”知道宋丫頭是個吃貨,每次宋瓷過來,韓翺宇都要變着法子給宋瓷做好吃的。

正小口吃着柚子的宋瓷聽到外公這聲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胃。每次來外公這裏吃飯,回去後她都要吃消食片,瘋狂運動消食。

宋瓷拿着柚子從屋子裏跑出來,看見精神抖擻的外公,宋瓷笑容甜甜地誇獎韓翺宇,“外公今兒真帥,這身中山裝特别适合你!襯得你硬朗強壯,有種大隐隐于世的氣概!”

韓翺宇知道宋瓷是個閉眼就能狂吹牛的家夥,但他還是喜歡宋瓷這張甜嘴。跟韓湛那個扳開嘴巴也吐不出一句好聽話的韓湛相比,宋瓷未免可愛太多。

“就你嘴甜,那我再給你做份醬牛肉!”

聞言,宋瓷下意識閉上嘴巴。

韓湛突然呵了一聲。

韓翺宇朝韓湛哼了哼,就進屋去找土豆,準備煮熟了碾碎做土豆餅。韓湛提着灑水壺給那顆羅漢松澆水,見宋瓷表情郁悶,他忍不住笑話宋瓷:“叫你嘴巴甜,讓你吃到撐。”

宋瓷走到韓湛身邊站着,手指捏着羅漢松的針葉,她突然說:“下周我要去參加《樂癡》的海選,要是選上了,可能會跟着劇組去一趟歐洲拍戲。”

韓湛吃了一驚,“還要去歐洲?要去多久?”

宋瓷說:“可能一個月吧。”

韓湛沒說話。

結婚也幾個月了,韓湛倒是出過幾回差,因爲時間不長,倒不覺得有多難耐不舍。想到宋瓷可能會離開自己一個月,韓湛難免有些不舍。

“韓哥舍不得我走?”宋瓷踮着腳朝韓湛的肩膀撞了撞,歪着頭對他說:“韓哥撒個嬌呗,你撒個嬌我就不去了。”

韓湛根本不信宋瓷的哄騙。

“你騙我。”韓湛還是比較了解宋瓷的,他說:“你跟我說這事,不是要跟我商量,或是聽我的建議,你隻是在通知我你的決定。你這人決定要做什麽事,我哪裏阻擋得了你?再說...”

韓湛笑了笑,說:“我也舍不得阻攔你。”她要追夢,他不能拖住她的腳步,捆住她的翅膀。

宋瓷心裏一暖,“就知道韓哥懂我。”

沈渝北讓她去拍這部劇,自然是有道理的。《樂癡》這部電影的确會大爆,當年這部電影的小角色都成了日後的紅星,宋瓷若是能拿下一個角色,一定也能在全球打開名氣。三年後去參加伊麗莎白皇後國際音樂比賽,也更有底氣和資本些。

小提琴是宋瓷上輩子沒能完成的夢,這輩子,宋瓷想做回真正的宋瓷!

“瓷寶,一定要拿下這個角色,等電影上映,我天天包場。”

“好!”

韓翺宇在廚房裏搗鼓了兩個小時,做了一滿桌菜。盛情難卻,宋瓷吃了兩碗米飯和許多菜,實在是撐不下了才放下碗。

韓翺宇問宋瓷:“外公手藝有沒有進步?”

宋瓷:“好像是比上回更精進了些。”

“撒謊。”韓翺宇放下筷子,聽到山下傳來的哀樂,想起一事,就跟韓湛說:“昨天程硯墨那小子帶着風水先生去山頂挑選墓地,路過我家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

韓湛吃着飯,沒擡頭。

“說什麽?”宋瓷問。

韓翺宇将程硯墨的原話,一字不變地轉告給韓湛聽:“那小子說:小弟魯莽愚鈍,已得到應有的教訓,擇日我便會将他送出國去重新改造,定不會再讓他胡作非爲,還望韓先生海涵,不再與他一般見識。”

韓翺宇将程硯墨的話轉述完,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韓湛,問他:“你是不是欺負人家弟弟了?”

韓湛沒否認,但也沒承認。

看樣子程硯墨已經把韓家調查得清楚了,連韓旺旺與他的關系都查到了。

見韓湛不願說這事,韓翺宇也不再深究。韓湛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韓翺宇得學會對他放手,不再過問後輩們的事。

“老了,吃了飯不能久坐,我出去走會兒。你們等會兒回去的時候,把廚房裏那隻燒鴨帶走,明天用微波爐熱熱就能吃。”這話是跟宋瓷說的。

宋瓷點點頭,“好的,謝謝外公。”宋瓷起身跟韓湛一起收拾碗筷。進了廚房,宋瓷拉住韓湛的手臂,問他:“程子昂被揍那件事,是你的手筆?”

韓湛望着油膩膩的盤子,一言不發,像是耳聾了。

宋瓷覺得好笑,“做了就做了呗,還裝。”

韓湛便承認了。“是。”

“爲什麽那麽做,他也沒有得罪你啊!”

“因爲他傷害過你,他還...”他還迎娶過你。韓湛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小肚雞腸愛吃醋且占有欲強烈的人,也不想讓宋瓷知道他的真面目,所以後面那句話,韓湛沒說。

宋瓷心裏一陣發暖。“謝謝韓哥,但以後,這種事還是不要做了,畢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手段。”

韓哥多正直的愛國青年啊,因爲她,都開始算計人了。

是她玷污了正直的韓湛。

韓湛答應了宋瓷,“我以後不欺負人了。”想了想,他又說:“盡量。”

宋瓷:“...”

-

程展雄的葬禮結束後,程硯墨正式以川東集團董事長及執行總裁的身份,在一場國際大型商業交談會上亮相。一同亮相的,還有最近春風得意榮升爲宙斯國際副總裁的黎離。

黎離與程硯墨在交談會後的酒會上相遇。

兩人相逢,程硯墨主動朝黎離舉杯,“恭喜黎總高升。”對黎離這個隻比自己年長一歲多,僅憑自己一身本事就能爬到現在這個地位,程硯墨也是真心佩服他。

黎離笑了笑,也把原話送給了程硯墨,“也要恭賀程先生,正式榮升爲程總裁。”

兩人相視一笑。

黎離想到那晚在酒店裏撞見的一幕,他左右看了看,待無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問程硯墨:“程總,令弟身體恢複的如何了?”

程硯墨聽程子昂說過,他被揍的那一晚,黎離與韓湛也曾出現在現場過。

知道程子昂被揍這件事,一定與韓湛脫不了幹系,而黎離與韓湛關系匪淺,程硯墨便隐瞞了真實情況,隻說:“身體已無大礙,但我最近打算送他出國去進修學業,再這麽虛度光陰,可不像話了。”

知道‘進修學業’隻是一種委婉體面的說法,黎離對程硯墨的做法舉雙手贊成。“是該好好學習了,可不是每次都能逢兇化吉。”

“是。”

兩人都是年輕一輩裏的翹楚,很快就被人喊走各自應酬。程硯墨喝了一些酒,微醺,便坐在沙發上小憩。不遠處的沙發上,幾個商家大佬一邊抽着煙,一邊聊着最近望東城的那些變化。

聊來聊去,不免就聊到了穆家。以前的穆冕總不會缺席這種場所的,但現在人都不在了,大家都感到唏噓。

直到現在,與穆冕關系不錯的那些老朋友,都不敢相信穆冕是一個殺人慣犯。“真是沒看出來,穆冕竟然是那種人。”

“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吧。”

“哎,真正可憐的,還是穆夫人。”穆夫人是個美麗優雅而善良的女人,她腦溢血突發身亡的消息被傳開,令許多人惋惜不已。

一個地中海大叔搖頭歎道:“還記得穆夫人年輕那會兒,在望東那也是一等一的佳人。實不相瞞,我還曾暗戀過她。但她眼神不好,看不上我,看上了穆冕。”

“何止你?那朱氏企業的老總,至今還對穆夫人念念不忘,他那才叫深情。”朱老總因爲心裏愛慕着杜婷婷,可是一生未婚娶。

這麽說來,穆冕還真的是幸福的遭人嫉妒。

“世事難料啊!”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程硯墨興緻缺缺的聽他們談論穆家的事,他起身正要走,突然聽到一個人說:“穆家那個女兒,是叫穆秋天吧?”

“是穆秋,小名才叫秋天兒。”

“哦,對。我聽說啊,那個秋天兒好像出家了,前些天東方家的太太帶着少奶奶去喜鵲山月照庵祈福,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尼姑,瞧着挺像穆家那個秋天兒。”

“真的假的?”大家都感到震驚,穆家的小女兒出家了?

許多見過穆秋的叔叔伯伯都感到惋惜,“那丫頭挺不錯的,乖巧可愛,也很善良,我們家那口子以前就念着要把她娶進家門。要真出家了,倒是挺可惜...”

程硯墨呆呆的聽着,覺得荒唐。

穆秋出家了?

怎麽會...

程硯墨心裏的一根弦,突然就斷了。

出家了,她是狠心斬斷了紅塵,也斬斷了與他的姻緣。明明是他主動提出的分手,可現在,他胸口卻微酸,悶脹,心情沉重。

-

這天下着小雨,雨中夾着一點雪。

男人撐着傘,徒步爬上半山腰,站在小廣場上仰頭望着身前的寺廟。

月照庵三個字,古樸而端正。

直到雨水打濕了程硯墨運動鞋的鞋尖,他這才擡起腿,踩着水泥地闆上的小水窪,走進寺廟。寺廟裏佛歌靜雅,緩慢平和,隻是聽着也讓人心情祥和。

程硯墨上了香,給了一筆不菲的香爐錢,獨自來到了齋飯食堂。小雨已歇,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的女弟子拿着笤帚來到庭院,掃走院子裏的落葉跟積水。

女弟子背影挺拔纖細,握着笤帚掃地也不覺得粗鄙,她戴着一頂布帽,露出來的後腦勺幹幹淨淨,沒有一根頭發。程硯墨盯着那人的背影,目不轉睛,連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

程硯墨小心翼翼,試探地喊了聲:“小秋?”

女弟子掃地的動作一頓。

她緩緩轉身,手裏捏着笤帚,黑幽幽的眸子裏一片澄澈,是前所未有的幹淨清透。程硯墨盯着穆秋那張臉,他情緒略有些激動。

“小秋,真的是你!”

程硯墨快步走向穆秋,在腳步距離穆秋隻有一米距離時,穆秋突然雙手合十,開口聲音清脆:“施主請止步。”

程硯墨的腳步戛然而止。

他錯愕地看着穆秋,心裏打碎了一個五味瓶。

穆秋目光平和地注視着程硯墨,眼裏沒有情愛和留戀。“施主,貧尼法号忘塵。”瞧見程硯墨眼裏有震驚,穆秋又道:“前程往事我已放下,也請施主早日放下,盡早開啓新的生活。”

說完,穆秋便轉過身去,繼續掃地。

程硯墨就那麽站在穆秋的身後,直到穆秋掃完地,拿着掃帚離開,也沒有再回頭看過他一眼。

那一天,程硯墨在月照庵呆了一整天,吃齋飯,誦經書,把穆秋做過的每一件事都做了一遍。離開時,他的眼睛是紅的。

五天後,一則喜訊登上望東城各大報刊的頭條——

喜報!川東集團總裁程硯墨,與南方蘇家千金蘇傾戀情公布,将于下月28号舉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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