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告訴他的?
那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時,中介突然打電話來了,說是有買家想要看看房子。
之所以決定賣掉房子,一是因爲獨自住那麽大一棟房子着實奢侈,二是房子太大還需要請幫傭打掃衛生,也是一筆不大額外的開支。
當然,穆秋并不缺錢,這些都不是她決定賣到房子的根本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住在這棟房子裏,穆秋總是心神不甯,整夜整夜的失眠,長久下去身體定會吃不消。而且,因爲心中有鬼,至今她都不敢上二樓。
紫晶首府建于十六年前,算是望東城的老别墅小區。盡管年限已久,但因地理位置好,小區别環境優美且安靜,房子本身的設計放在現在也不過時,一直都很好出手。
穆秋前幾日剛托中介售賣房子,今天就有人看上了。
挂斷電話後,穆秋忙開車回家,親自招待了買主。
買主是一個剛從國外回來的生意人,他相中了穆秋這棟房子,但也聽說了這段時間發生在穆家主人們身上的事,認爲這是一處兇宅。
可不是麽,短短數月之間,男主人被判死刑,女主人突發腦溢血突然身亡,唯一的女兒也是個心髒病患者。
怎麽看,這棟房子都是兇宅。
紫晶首府的獨棟别墅對外售價就沒有低于四千萬的,放在以前,穆家這棟别墅應該能賣出六千萬的價格。穆秋也知道自己家房子不好賣出,價格喊的并不高,标價五千萬。
買主告訴穆秋:“穆小姐,你這房子不吉利啊,風水不好,還是處兇宅。但我這人火頭旺盛,鎮得住兇宅,你看這價格,能不能再優惠個幾百萬?”
穆秋眉心輕跳,一開口就要她減個幾百萬,誰給他的臉?
穆秋大可以開門送人,但...
“四千五百萬不能再少了,不賣就算了。”穆秋隻想快些把這棟房子賣出去,房價隻要不虧就行。
“成交!”
穆秋在市區還有一套商品住宅房,她打算搬到那房子裏去。穆秋也将繼續聘請張阿姨給她做飯打掃衛生,工資每個月一萬塊,比以前工資低些,但活也要少些。
張阿姨念舊,也舍不得穆秋,沒有異議就滿口答應了。
去房産局将别墅過了戶,穆秋便跟張阿姨一起回家收拾東西。家裏的古董,能賣的都被穆秋委托給拍賣行賣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家人的照片。
穆秋告訴張阿姨:“張阿姨,麻煩你幫我把我爸媽的結婚照還有藝術照收起來,我們帶到新家去。”
“好。”
樓上樓下跑了幾趟,張阿姨差不多都收拾好了,隻剩下一副——
“樓梯間牆壁上挂着的那副畫,是夫人生前拍的最滿意的一張藝術照,一定得帶走。我去搬步梯來,小姐你在下面給我扶着。”
“好。”
張阿姨去工具房找到步梯,将它搬到樓梯間轉角平台放好。
穆秋站在下面扶住步梯,腳就站在那天杜婷婷躺着的地方。穆秋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杜婷婷流産那一天的場景,總覺得自己的雙腳就踩在母親的血液上。
靠着步梯,穆秋的臉突然一陣發白。
張阿姨隻顧着取照片,倒沒發現穆秋的異常。她将照片正面擦了擦,打算将照片裝進箱子,這時突然發現了一個小東西,忙擡手對穆秋招了招:“小姐,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麽?”
穆秋湊過來一看,認出那東西是何物後,頓時沉了臉色。“是針孔攝像頭。”
張阿姨也是表情大變。
誰這麽缺德?竟然在民宅内偷裝攝像頭!
穆秋摳下那枚攝像頭,将它放在掌心裏。盯着攝像頭,穆秋對監控那頭的幕後人說:“你是誰?你不主動聯系我的話,我會去報警。”說完,穆秋就将針孔攝像頭丢在了地上,踩得稀巴爛。
非法闖入民宅,安裝監控設備,監視别人的家,這可是違法的。
與張阿姨一起将東西運送到新家後,穆秋又折返回了穆家。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隻剩下沙發的客廳裏,總覺得這房子陰嗖嗖的,像是有人在她耳旁吹冷氣。
她心裏有鬼,就總懷疑這屋子裏除了她之外,還有點兒别的什麽‘東西’。穆秋知道是自己在吓自己,但心裏還是慌。
夜色寂靜,穆秋突然聽到樓上一陣異響,那哒哒哒的聲音,特别像是杜婷婷穿着拖鞋在走道上走路的動靜。
穆秋呼吸有些不穩。
都是假的,這世界上沒鬼,别自己吓自己。穆秋這樣安慰自己。
叩叩——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把穆秋吓得一哆嗦。
她猛地扭頭望向大門,意識到是自己在等的人來了,穆秋這才長須一口氣。“請進,門沒關。”她聲音中有着些許慌亂。
大門被推開,寒風湧進屋子,鑽進穆秋的脖頸。穆秋縮了縮肩膀,眯起靈動出塵的眸子,盯着大門方向。
是宋瓷來了。
冬夜嚴寒,宋瓷穿着羽絨服好過膝長筒靴。那姜黃色大翻領羽絨服,穿在别人身上像是裹了一床棉絮般厚重滑稽,但在宋瓷的身上,卻像是高定款一樣,氣韻十足。
她邁着優雅從容的步伐,坦坦蕩蕩走進穆家。
穆秋對面的沙發空着,她将其中一杯熱茶推了過去,方才回頭對宋瓷說:“我就猜到是你。熱茶備好了,坐吧,姐姐。”
宋瓷走進來,在那張沙發上坐下。她垂眸睨着那杯水,突然問道:“這裏面沒放毒藥吧?”
穆秋正在給自己斟茶,聞言手一抖,茶水擦着杯口滴在了桌子上。放下茶壺,穆秋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才說:“你看,我都喝了。”
宋瓷攤開雙手,說話氣死人:“你了無牽挂,死了就死了,我有丈夫疼愛姐姐呵護,你死也要拉着我墊背,這也不奇怪。畢竟你就是個善妒的女人。”
穆秋:“...”
見穆秋被自己怼得啞口無言了,宋瓷心滿意足,這才從她的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白色保溫杯。
她打開杯蓋,搖了搖,才說:“我韓哥給我泡了菊花茶,就不喝你的了。”說罷,她仰頭喝了口菊花茶。
穆秋被她的一番騷操作給氣笑了,“你真讨厭,嘴巴好臭。”
宋瓷反唇相譏,“嘴臭總比心黑好點兒。”
“姐姐,别扯這些沒的了,我問你,你是什麽時候在我家布下監控的?”這才是穆秋最關心的事。白日裏發現那監控頭的時候,穆秋當時渾身一陣發寒。她隻要一想到自己在家的一舉一動都被别人看在眼裏,就恨得要死。
事到如今,宋瓷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我跟韓哥同居後,有一次回來拿東西,趁機裝上去的。”
穆秋吃了一驚,“你那個時候就洞悉了我爸爸的計劃?我還以爲...”
“你還以爲,是在那天晚上你想要殺我,最後因爲一時手軟放過我之後,我再找機會監視的你們?”宋瓷将穆秋的話補全。
穆秋驚疑不定地點了下頭,“那天晚上的事,你果然知道。”
宋瓷冷笑。“我是蠢貨麽,胸口有個小傷疤我能發現不了嗎?”宋瓷憶起那晚的事,隻覺得心悸。
穆秋端着水杯抿了一口,她視線穿過熱茶袅繞的蒸汽,看着從容優雅的宋瓷,覺得她這人也挺可怕的。“你早就發現我對你起過殺心,之後的日子裏還能對我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姐姐,你還真是令我吃驚。”
“這算什麽。”宋瓷拿出一個U盤,在穆秋的面前晃了晃。“這裏面的東西,一定會更讓你吃驚的。”
穆秋盯着U盤,猜到這U盤裏面裝着什麽東西,她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想做什麽?”
宋瓷:“我可以弄死你,你清楚的。”
穆秋:“你以爲你是誰?還能随意弄死人不成?”
宋瓷又搖了搖U盤,慢條斯理地說:“我這裏,有你親手謀害母親和她肚中孩子的視頻證據。一旦我把這份證據放出去,大家都會看清楚穆家千金的真面目,尤其是你深愛的程硯墨。”
“屆時,精神失常的穆家小姐被發現車禍身亡、服毒自盡、溺水身亡,又或是跳樓身亡..總之這世上死亡的方式千萬種,你以任何一種方式死去,都不會被人懷疑。”
“畢竟,你在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内,先後承受了母親去世之痛,父親被槍決之痛,以及自身名譽受損之痛。這樣的小姑娘會想去尋死,也太正常不過了。”
“你認爲我分析的有道理嗎?穆秋。”說這番話時,宋瓷臉上的神情堪稱邪佞陰險。
威脅,這是明明白白的威脅!
在聽完宋瓷這番威脅言論後,穆秋那雙本還算鎮定的雙眸之中,多了許多不安,最後連瞳孔都開始震顫起來。
宋瓷笑得像隻笑面虎,眼睛眯起來像是月牙,穆秋第一次發現這個女人也不是那麽好惹的。“你要我怎麽做?”既然宋瓷肯來見她,就一定給她留了一條後路。
宋瓷收起U盤。
她環顧了一圈這棟房子,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八年,宋瓷也曾對這個家傾注了所有的感情。想到死去的杜婷婷,以及賬戶裏那一千八百八十八萬的陪嫁金,宋瓷那顆本該冷硬似鐵的心髒,還是柔軟了一個角落。
“我不會逼你到絕境,但我也不會任你潇灑自在...”畢竟穆秋自在過頭,宋瓷就心煩意亂。話鋒一轉,宋瓷突然說:“穆秋,你按我說的去做,我就把這段視頻毀掉。”
穆秋疑惑地看着她,“你要我做什麽?”
宋瓷說:“明日是父親執行槍決的日子,我要你去刑場,親自送他最後一程!”
“你說什麽!”穆秋嚯地一下站了起來。她難以置信地瞪着宋瓷,怎麽都沒想到宋瓷會提出這種要求。“這不可能,我不去!”讓她親眼去目睹父親被槍決,穆秋堅決不同意。
宋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仍是那句話:“我說,我要你明天去旁觀父親被執行死刑。”
穆秋下意識搖頭,“不、不行!你怎麽能讓我親眼目睹我的父親被處決,宋瓷,你太歹毒了!”穆秋抓起桌上那杯茶水就要朝宋瓷潑過去,宋瓷閃身躲過,并迅速地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沒有碰過的水,潑在了穆秋的臉上。
茶水溫涼,潑在臉上,穆秋一個激靈。她擦掉臉上的茶水,模糊見看到宋瓷走向了自己。
穆秋的下巴被宋瓷捏住,她又擦了擦眼睛,這才看清除宋瓷的臉。宋瓷神情冰冷,看她的眼神,厭惡至極,如同在看一隻臭蟲。“我早想這麽做了,不知道這杯茶水有沒有潑醒你?”
穆秋不甘心地瞪着她,沒有吭聲。
宋瓷突然拖着穆秋往玄關牆壁上挂着的那面儀容鏡走去。宋瓷個子高,經常鍛煉的她手臂力氣很大,比病恹恹的穆秋可精神多了。她輕輕松松就把穆秋拖到了鏡子前。
宋瓷讓穆秋盯着鏡子裏。
穆秋擡眼望向鏡中,看見了狼狽的她,和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宋瓷。
宋瓷盯着鏡子裏的穆秋說:“穆秋,你好好照照鏡子,看看你的心都黑成了什麽樣!你看看你長得多漂亮多白淨,可你的心,真是我所見過的世間最黑!”
“我真替母親感到不值,她到死都還愛着你,惦記着要把心髒給你。可你呢,你連自己的母親都能下黑手,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種貨色!”
“你給我盯着鏡子,給我好好瞧瞧,你的心到底黑到了什麽程度!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穆秋怔愣地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卻發現自己目光閃閃躲躲,竟然不敢直視裏面的那個她。
看着看着,穆秋突然淚如雨水,也不知道是被宋瓷吓的,還是想起自己做的那些糊塗事感到悔恨。
宋瓷松開了穆秋,穆秋就那麽一屁股坐在了地闆上。
“穆秋,明天你若不去刑場,我就将這份視頻發給程硯墨,發給咱們共同擁有的微信群,發到我的微博主頁,讓所有人都來看看穆家這位天真純善的大小姐,真面目到底有多虛僞卑鄙惡心!”
宋瓷回到客廳拿起她的白色保溫杯,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穆秋望着鏡子裏那個美麗漂亮的少女,第一次覺得自己很陌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成了一個爲了活下去而不擇目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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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死刑前的這個晚上,大概十一點鍾,穆冕被提出監室。由兩名武警,一名司法人員和一名公安人員看守他,他們陪他聊天,說話。
這叫臨死前的美好。
一般這個時候,罪犯都可以提出一些要求,隻要不是太無禮,都會被滿足。但穆冕隻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哭不鬧也不悲傷,平靜的簡直不像是一個即将被槍決的罪犯。
幾名負責看守他的人民公仆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人算是他們從職以來,遇見過的最安靜最配合他們工作的死刑犯了。
熬到夜裏二點,工作人員都有些困倦了,這才打起精神問穆冕:“你有什麽遺言要交代的,都可以跟我們說。”
穆冕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
遺言?
他沒有那種東西。
這世界,已經沒有人值得他交代遺言了。穆秋雖還活着,但在穆冕心裏,他與杜婷婷的女兒已經死去了。
“那,有什麽想吃的沒?”
穆冕本想搖頭的,腦袋剛晃了下,突然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他說:“想吃一碗牛肉面。”
“行,我們這就去給你做!”
二十分鍾,一碗香騰騰的牛肉面被端到穆冕面前的桌上,他們還體貼的端來了一小碗辣椒醬,“你要吃辣椒的話,就自己加,廚子怕你不吃辣。”
穆冕搖頭。“我是不吃辣。”
他盯着那碗面沉默了一會兒,才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面放進嘴裏。嚼着嚼着,穆冕的動作越來越慢。
見他那樣子,像是不太滿意,工作人員耐心十足,“怎麽,不合你胃口?要不換個廚子給你做?”
穆冕眼裏忽然有了淚水。他望着那碗面,盯着裏面的大蒜果,忽然輕聲說:“我老婆知道我不愛吃大蒜,她給我做的牛肉面裏,從來不放蒜。”
一屋人都沉默下來,沒接這話。
穆冕還是把那碗面吃完了。
吃完面,他不言不語,閉着眼睛像是要睡了。
一直到天亮,他這才睜開眸子,有些畏光地盯着屋外的刺眼的晨曦光芒。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看到朝陽了,朝陽很美,卻美不過他與杜婷婷第一次去黃山所看見的日出那般壯闊。
這時武警開門走了進來,開始給穆冕捆綁,五花大綁的那種,他們管這種捆綁法叫做‘執行繩’。綁好後,又在穆冕的後頸插上一塊尖木牌,上面寫着‘槍斃殺人犯穆冕’并在上面打了個紅色的叉。
法醫過來驗明穆冕的身份後,穆冕就被帶到了公審大會公判。公審一結束,穆冕便被執行人員帶上了一輛解放牌大貨車,奔赴選定的刑場。
一路風馳電池,警戒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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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一夜未休息的穆秋臉色很疲憊,皮膚也變得黯淡了一些,失去了光彩。她靠着床頭,盯着窗外魚肚白的天際線,内心充滿了掙紮。
思考了許久,穆秋最終還是下了床,打開衣櫃給自己挑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穿上。
她決定聽從宋瓷的威脅,去刑場。
宋瓷非常清楚,盡管穆秋跟程硯墨已經分手,但程硯墨仍是穆秋最愛的男人,穆秋最怕的就是被程硯墨知道她做的那些臭惡之事。穆秋不希望在程硯墨的心裏,她穆秋除了是殺人犯的女兒之外,還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畜生。
宋瓷真的是把穆秋看透了,捏住了她最大的軟肋,逼她不得不就範。
穆秋一下樓,便被早已在樓下等候多時的龍雨給攔住。“穆小姐,夫人讓我在這裏等着你,送你過去。”
穆秋認得龍雨,這是宋瓷的那個司機。
因爲對宋瓷有意見,連帶着對龍雨也沒有好臉色。穆秋冷笑了一聲,嗤笑龍雨:“你倒是一條聽話的狗。”說完,她便坐上了車。
好狗‘龍雨’将車開出了市區,見車少,就開始玩大漂移。等車停下,穆秋已經白了臉,她推開車門,鑽出去就吐了。
龍雨走下車,不屑地睨着狼狽的穆秋,他說:“就算是狗,我也是一條忠貞不會叛主的狗。而穆小姐你,卻是一條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穆秋吐得隻剩下酸汁了,這才停下來。她自己慢悠悠地站起來,譏諷龍雨,“你算什麽東西!”說完,就看到從刑場裏面走出來兩個人。
她趕緊閉上嘴巴,用不安的目光注視着那兩個人。
龍雨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又拿出身份證給對方看了看,确認龍雨就是韓老先生特意批準可以旁觀行刑過程的人,他們這才帶着龍雨跟穆秋進入刑場。
站在荒涼的空地,穆秋一想到這裏曾死過許多人,就腳底發寒。
時間快要接近正午十二點,穆秋越來越不安。約莫過了十多分鍾,穆秋便聽到一道車轱辘滾動的聲音從遠方迅速逼近。
她忙扭頭朝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兩台車速度極快地朝着刑場開了過來,一輛解放牌大貨車,一輛面包車。
意識到爸爸就坐在那輛大貨車裏,立馬就要被槍決,穆秋臉色一寸寸慘白下去。
車在刑場入口處停下,兩個押解手跟正副兩名射手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們沖指揮員說:“槍斃殺人犯穆冕已經帶到,等候指示!”
指揮員擡起手指,朝荒涼的土地上随手一指。
押解手立馬拖着穆冕下了車。看見被繩子五花大綁的穆冕,穆秋用手捂住唇,在喉嚨裏喑啞地喊了聲:“爸...”
穆冕好像聽見了,他朝穆秋這邊看過來。沒想過會在刑場看見穆秋,穆冕瞳孔縮了縮,但很快又被冷漠所取代。
穆冕被他們按着跪在了地上,雙膝真挨着地面的那一瞬間,穆冕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神的逼近。就在這一刻,穆冕突然有些怕了,人開始發抖。
察覺到穆冕情緒的轉變,押解手趕緊将他肩膀緊緊按住,不許他大幅度動。
指揮員問:“都準備好了嗎?”
“完畢!”
指揮手揮了揮小旗幟,射擊手将步槍的刺頭頂在穆冕的胸口,見所有準備都完成,指揮員喊了一聲放,射擊手按了扳機!
砰!
穆冕瞪大了眼睛,上半身倒在地上,腦袋動了幾下,就失去了呼吸。誰也不知道,當子彈打破他身體的那一秒,他有沒有悔恨過。
從穆冕抵達刑場,到穆冕失去呼吸,整個過程隻持續了不到三分鍾!
那麽迅速,那麽無情!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壞事做盡者,必遭天譴。這是屬于穆冕的結局。
這也是穆秋第一次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迅速死去,還死的那麽迅速慘烈,她像是受到了重創一樣,身體大幅度的抖動起來,竟吓得尿失禁。
父親死了!
被她間接害死的!
因爲她自私自利想要活下去,故意暗示他去犯罪殺人,才會導緻父親被抓!因爲父親被抓,母親才會一時間情緒激動腦溢血去世!
是她,是她把這個家毀了!
穆秋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穆秋回過神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盯着趴躺在地上的穆冕,終于嚎啕大哭出來。
那個人可是她的父親啊!是小時候會把她放在肩膀上騎馬馬的父親,是在她被同學欺負後,會帶着她去校長辦公室給她讨個公道的父親!
穆秋哆哆嗦嗦地朝穆冕爬了過去,現場沒有人阻止她。
“爸爸!”穆秋抱住穆冕的屍體,用力将他翻了個身。
當看見穆冕那表情扭曲的臉,以及胸口上的血冬,穆秋呆了一下。她趕緊用手按住穆冕的胸口,想要止住血液。但血液就像是失控的水龍頭,不停地往外冒,很快便打濕了穆秋的手。
眼前這一幕,與杜婷婷流産大出血那一幕重疊在一起,吓得穆秋魂都破了。
“爸爸,爸爸!對不起,對不起爸爸!”穆秋腦袋趴在穆冕的肩膀上,哭得肝腸寸斷,成了淚人。
龍雨冷漠地瞧着這一幕,拿起手機,給宋瓷發了一條信息。
這天正午,陽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宋瓷沒穿外套,隻穿着一件長款毛衣裙和打底褲,坐在落地窗前望着遠方郊區的方向。
坐在她家沙發上的宋翡又看了眼牆上那隻黑色的挂鍾,突然開口說:“十二點了。”
宋瓷的心跳驟然靜止。
她盯着郊區那片天空,回頭對宋翡說:“他死了,宋翡,我們終于報仇了。”但她并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宋翡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她雙手抱臂看着面前這座被驕陽沐浴在身下的繁華都市,半晌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死了。”
宋瓷說:“奇怪,我沒有快慰的感覺。”
宋翡低頭看着她,問:“你在同情他?”
宋瓷搖頭,“我哪裏會同情一個殺人犯,我就是覺得,挺感慨的。”這時,宋瓷的手機裏接收到一條新短信,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宋翡問她:“誰的?”
“龍雨。”
“說了什麽?”
“穆冕已經被槍決,穆秋情緒崩潰,吓壞了。”
一聽到穆秋的名字,宋翡就厭惡的皺起了眉頭。“宋瓷,你還是不夠心狠。”
宋瓷沒反駁宋翡給她的評價。
宋翡告訴宋瓷:“我如果是你,我會把穆秋的所作所爲公之于衆,她最後必定會死在我手中。”這就是宋翡,眦睚必報,心眼比針眼還小,誰欺負她,她就成千上萬倍地報複回去。
“是,我心軟。”宋瓷也讨厭這樣心軟的自己,她說:“我想過要對穆秋趕盡殺絕,可是宋翡,一想到杜婷婷,我就心軟。”
“小蠢貨,善良是會被人欺負的。”
宋瓷默不作聲。
宋翡歎息了一聲,她揉了揉宋瓷的頭發,也就隻有當宋瓷這麽坐着的時候,她才會摸宋瓷的頭發。
矮是硬傷。
“算了,你繼續蠢下去吧,我護着你。”誰讓她是姐姐呢。
宋瓷心裏特别感動,感動之餘決定喝瓶啤酒。
宋瓷高高興興拿出啤酒來,宋翡目光冷幽幽的,她一把奪走宋瓷的啤酒,義正辭嚴地說:“你最近在備孕,喝冰的會降低受孕率。”
宋瓷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我在備孕?”
宋翡冷靜地分析道:“我這幾天看見你,你每次身上都帶着吻痕,說明你們的夫妻生活很頻繁,太頻繁一般都是在造小人。”
“所以。”宋翡将冰啤酒塞回冰箱,靠着冰箱問宋瓷:“你們是在造小人麽?”
宋瓷默默紅了耳朵。
見狀,宋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宋翡告訴宋瓷:“我研究過,備孕期間的姿勢其實很重要,我做了個易受孕姿勢整理表,已經發到你郵件了。你等會兒看看,記得按照上面的姿勢來,肯定容易懷孕。”
宋瓷又害羞又惱怒,“你一個沒結婚的,怎麽研究這麽些玩意兒。”
“實不相瞞,我也想要生個孩子。”宋翡覺得自己這個姐姐很失敗,“談戀愛、結婚、身高,我都落後了你一截,生孩子這事絕對不能再輸給你了。”
宋翡不僅智商高,她的勝負心也很強。
宋瓷聽到這個理由,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這個也要比嗎?”
“當然,我是姐姐。”
宋翡走後,宋瓷還覺得這事很玄幻。
-
穆冕被執行槍決的消息被公布出來後,網上一片叫好聲。
行刑後,穆冕的遺體被火化,骨灰被他的女兒穆秋領走。穆秋買了一塊墓地,将穆冕葬在一個風光優美的陵園内。
穆冕昔日的好友全都跟他斷了關系,葬禮上竟無一人來追悼他。冷冷清清的葬禮,讓人心寒。
葬禮上午便結束了,穆秋卻在夜裏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她的雙肩上載着一層白色積雪。
張阿姨見她終于回來了,懸着的心終于是放心了。發現穆秋的雙手冰涼,張阿姨驚了一跳。她忙把姜茶端了過來,直接塞到穆秋手裏,“小姐,你快喝了姜茶,别凍感冒了。”
穆秋端起那碗姜茶,将它喝的幹幹淨淨。
張阿姨将碗拿回廚房去洗,邊洗邊說:“小姐,都有誰去參加了先生的葬禮啊?”
“沒有人去。”
張阿姨失神了一會兒,才歎道:“一個人都沒有麽?”
“沒有。”
張阿姨知道此時應該說點什麽來安慰穆秋,但這事的确太寒人心,怎麽安慰都是徒勞。
張阿姨将碗裏的水漬擦幹放進消毒碗櫃,她摘了圍裙來到客廳,對穆秋說:“小姐,快些休息吧,這些天你也累了。”
穆秋搖了搖頭。“張阿姨,你坐下,我跟你說個事。”
張阿姨疑惑地坐下來。
穆秋突然打開包,從裏面拿出一份文件來,遞給張阿姨。張阿姨低頭去瞧,看見那是一份房屋所有權贈與書,而她是受益人。
張阿姨直接呆住。“小姐!”她聲音拔然提高,“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我決定離開了。”穆秋面帶淺笑望着張阿姨,她說:“該賣的我都賣掉了,就剩下這套房子了。張阿姨,我把你當家人,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們一家人的照顧。臨别也沒有别的東西可送,這套房子,就贈給你了。”
“你别拒絕,我知道你女兒嫁人了,你跟女婿外孫住在一起到底不方便。這套房子你就住着吧,等你死後,房子就會被賣掉,賣房子的錢也都會被捐給慈善基金會。”
張阿姨大吃一驚,她聲音顫抖的問穆秋:“小姐,你要去哪裏啊?”
穆秋也快要哭了。
她說:“張阿姨,這個城市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要走了,再不走我真的就要瘋了。我一閉上眼睛,總能看見我媽媽渾身是血躺在樓梯間的模樣,還會看到我爸爸去世時倒在地上掙紮的樣子。”
張阿姨聽得雲裏霧裏,“小姐,你是被先生的死,和夫人流産的事吓到了嗎?”
穆秋搖頭,“不,不,我有罪!我有罪!”
張阿姨感到不安,下意識壓低了嗓音,問穆秋:“小姐,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有什麽罪啊?”
穆秋屁股從沙發上滑了下去,她蹲跪在地上,雙手趴在張阿姨的腿上。
穆秋淚眼婆娑的看着張阿姨,她再也憋不住了,快要瘋了,她決定将心中最腌臜的事講出來。“張阿姨,是我害了我媽媽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那天我偷偷地在樓梯上面抹了面霜,媽媽踩到了面霜,才會滑倒摔跤...”
“是我有罪...”
聞言,張阿姨整個人都傻掉了。
她簡直懷疑自己幻聽了。
那麽純良天真的小姐,怎麽會做那種事?“小姐,你在開玩笑對不對,那可是你媽媽啊,你怎麽會那種事?”張阿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穆秋仍在哭,哭訴着忏悔:“是真的,都是真的,是我害了那個孩子,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這些天,我總是夜夜噩夢纏身,總能夢見我媽媽問我爲什麽要殺了那個孩子,醒來後,耳邊時常響起我爸爸罵我不是人的聲音。”
“張阿姨,我是不是瘋了?”
張阿姨怔怔地聽着,一時半會兒沒法消化掉這個消息。
她眼中的穆秋小姐,一直都是溫柔可愛純良天真的女孩子,張阿姨還記得來到穆家後,第一次看見小姐的樣子。
那是一個夏天,下着雷雨,一群螞蟻圍着面包在咬。穆秋擔心螞蟻會被人踩死,她彎着腰,将那片面包和那群螞蟻,慢慢地移到了牆角邊上。
那時候張阿姨就認定穆秋是個善良的小姑娘,畢竟那會兒才六歲的穆秋,都知道不能殺生。跟穆秋一比,後來的養女宋瓷小姐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也是一個夏天,一群螞蟻躲在穆家的牆角跟上,正在費力搬幾粒米。宋瓷回家時看見了,二話不說,跑進廚房就燒了一壺開水,然後端着開水來到牆角,面無表情地将開水淋在那些螞蟻身上。
就因爲那件事,張阿姨對宋瓷就總是看不上眼,覺得那丫頭心狠手辣,是個沒有同情心的。所以在生活中,她總是偏袒喜歡穆秋一些。
哪想到,看起來心狠手辣的宋瓷,竟然是個幹淨正直的。而當年那個會護着螞蟻們搬家的穆秋,卻是能狠心對生母肚子裏的孩子下殺手的狠心姑娘。
人啊,怎麽就這麽矛盾呢?
張阿姨低頭望着淚流滿面的穆秋,她忍不住跟着傷了心。
抱住穆秋的腦袋,張阿姨哭着問她:“小姐啊,你怎麽那麽糊塗啊?就算再不待見那個孩子,你也不該鬼迷心竅做那種蠢事啊!”
不是鬼迷心竅,是她天性就是那般殘忍。盡管不想承認,但穆秋也看清了一個事實,她的确是穆冕的親女兒,身體裏流着跟穆冕一樣自私狠厲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