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的賓客直接開車回家了,遠道而來的賓客就住在酒店裏。穆秋不習慣住在酒店,盡管酒店離家有些遠,穆秋還是打算回家。
盤發有些松散,穆秋索性将頭發放了下來,開車走進一家深夜還在營業的美發屋,洗了個頭發。
洗完頭發,穆秋一個人來到禦龍淵河邊。
她雙手抱臂站在河岸邊上,腦海裏回憶着今天婚禮上那些感人的瞬間。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能與自己的深愛的人成婚,得是多幸運的事。
二十歲,還沒來得及開始青春旅程的她,就被告知終點站已經到了。穆秋難免傷神,若是可以,她也想要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嫁給自己最愛的男人。
盯着滾滾河水,有那麽一瞬間,穆秋想一死了之。
可她又怕死。
河邊有些冷,穆秋又穿得少,她搓了搓手臂,轉身準備回家。這一轉身,穆秋才發現自己的身後站着一個人。
黑色大衣披在程硯墨的身上,襯得他威嚴而冷漠。
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了。
程硯墨目光複雜地望着穆秋,冷漠的表情細瞧起來,能發現他有些緊張,大概是怕她會從河邊上跳下去。
短暫的怔愣後,穆秋回過神來。她翹起嘴角,“程爺。”
程硯墨盯着穆秋嘴邊的笑容,突然說:“我以爲你要跳下去。”他冰冷傲骨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有顫音。
夜色下,穆秋笑得倔強。“舍不得這個人間,也怕死,我會苟活下去,直到最後一天。”盯着程硯墨嘴裏的煙,穆秋又問他:“程爺也抽煙的麽?”
程硯墨手指夾着煙,走到欄杆邊上,他彎腰靠着欄杆,才說:“很煩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抽上一兩根。”
“程爺有心煩事?”
“有。”
穆秋走過去與他并肩而站,她問程硯墨:“你在煩什麽?”
程硯墨沒答話。
他盯着河水沉默了許久,直到那根煙抽完,他将煙蒂丢進水浪裏,這才直起身,轉頭凝望着穆秋。“穆秋。”這一聲穆秋,被他喊出了愛恨不能的滋味。
“嗯?”穆秋緩緩擡頭。“怎麽...”
程硯墨突然将穆秋拉到懷裏,低頭吻住她。穆秋連掙紮都沒有,直到程硯墨舍得分開她,穆秋這才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她像是溺水的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穆秋。”程硯墨揩掉穆秋嘴角的痕迹,他說:“在你所剩不多的生命裏,讓我陪着你,好嗎?”
穆秋心亂如麻,心裏兩個小人在打架。
理智的穆秋說:你不能答應她,你是随時都可能死翹翹的人,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絕望,你就是渣女!
戀愛腦穆秋說: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都是成年人,都會爲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負責。我想要跟他試試,我舍不得錯過他!
程硯墨一眼看穿穆秋的心思,他趁熱打鐵說:“我們好好珍惜僅剩不多的時光,不去想其它的,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去過。穆秋,好嗎?”
“...好。”她終究是個自私鬼,貪得無厭。
時間很晚了,穆秋今天很累了,她隻想回家泡個澡。程硯墨見她神色困倦,問她:“當了一天伴娘,是不是很累?”
“腳跟都酸了。”穆秋平時慣穿平底鞋和運動鞋,今天宋瓷婚禮,她全程都穿着高跟鞋,現在腳掌跟小腿都有些酸痛。
她擡起小腿揉了揉腳脖子,輕聲說:“我今晚想回家去休息,可以嗎?”她大姨媽就這兩天來,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可以,但你很疲勞,就别開車,我送你回去。”
“也好。”
程硯墨将穆秋送到紫晶首府大門口的時候,已是深夜一點鍾。
“我到了。”穆秋打開安全帶,正要下車,程硯墨突然問:“真不讓我送你到家門口?”
穆秋直搖頭,“不行,要是讓我爸看到深夜有男人送我回家,非打死我不可!”
程硯墨有一些無奈,“你都二十歲了,你爸爸哪裏舍得打你?”
“我爸爸打人的時候可兇了!”穆秋推開車門,臨下車前,又回頭飛快地親了程硯墨臉頰一口,這才下了車。“墨哥哥,晚安。”
穆秋穿着高跟鞋,進了小區,身影快消失在小區馬路的盡頭時,她又轉過身來,沖程硯墨揮手。夜色下,少女笑容瑰麗璀璨,看着就讓人忍不住開心。
程硯墨揚起嘴角,對她揮手。穆秋這才轉身離開,身影徹底融入黑暗中。
看不見穆秋了,程硯墨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一想到穆秋時日無多,程硯墨便笑不出來。
小區的守夜保衛見多了有錢人,察言觀色很有一套。程硯墨是那種一看就知道身份尊貴的人,保衛大哥沖他點點頭,恭恭敬敬喊了聲先生。
程硯墨丢了一包煙給保衛大哥,問他:“這小區裏最近有人賣房麽?”
那保衛大哥掃了眼手裏的煙,富春山居,是非常不錯的煙了。
保衛大哥将煙塞進兜裏,告訴程硯墨:“林氏集團最近瀕臨破産,聽說要售賣房子。”
“多謝。”
程硯墨調轉車頭離開,路上給特助打了個電話。“查查紫晶首府的林家是不是要賣房子的,要賣的話,我要了。”
“好的程爺。”
-
穆秋回了家,換了拖鞋,怕打擾到家人,她便抱着高跟鞋輕手輕腳往樓上走。
下半年的工作比較多,穆冕下午早早回了家,吃過晚飯就在自己書房辦公。深夜裏,他從書房裏出來,在回房的走廊上,與偷偷摸摸上樓回房的穆秋碰見了。
“秋天兒。”穆冕叫住穆秋。
穆秋吓了一跳,她忙回頭,看着穆冕。“爸爸,你還沒休息呢?”
“沒有。”穆冕盯着穆秋有些紅腫的嘴唇,皺起了眉頭。他是過來人,他知道穆秋嘴唇紅腫的原因。穆冕若有所思的問道:“秋天兒,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聽見這話,穆秋吓得心驚肉跳,她故作鎮定的開口:“沒有,爸...”穆秋底氣不足。
穆冕一眼就看穿穆秋是在撒謊。“秋天兒,你...”穆冕想告訴穆秋,你是要死的人了,你不能談戀愛。可這話,穆冕說不出口。
沉默半晌,穆冕才說:“爸爸尊重你的每一個決定,我隻希望你快樂。”
聽到這話,穆秋甜甜一笑,忍不住跟穆冕撒嬌,“謝謝爸爸,我最愛你了。”
穆冕寵溺一笑,看着穆秋回房去了,這才回了自己的房間。杜婷婷被他吵醒了,她打開壁燈,問穆冕:“是秋天兒回來了麽?”
“是。”
穆冕躺下,抱住杜婷婷,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杜婷婷說了穆秋談戀愛的事。“秋天兒那孩子,好像談戀愛了。”
杜婷婷吃驚不已,下意識說:“她這個情況,怎麽能談戀愛呢?”
穆冕歎氣,心裏有些疼。他說:“秋天兒二十了,已經不是小女孩了。能遇到一個喜歡的男孩子,能在...死前談一場戀愛,也算是少了一件遺憾事。”
一聽穆冕這麽說,杜婷婷也就不吭聲了。
隻是一想到穆秋的身體情況,她就憂心忡忡。“秋天兒這個情況,對人家男孩子多不公平啊。”
“我很自私。”穆冕抱緊了杜婷婷,他說:“我隻要秋天兒快樂。”
穆秋生命就要走到極限了,杜婷婷也希望穆秋餘下的時光裏,能過得開心舒服些。“算了,這事就随她吧。”
穆冕不想杜婷婷憂心,适時轉變了話題。“對了,明天是要去産檢麽?我上午不上班,陪你一起去。”
果然,一聽到這話杜婷婷就暫且忘了剛才的事。她應道:“是啊,明天就得去産檢,你陪我一起去自然更好。醫院那麽多年輕姑娘,我一個大着個肚子的中年婦人跟她們站一塊,還怪不好意思的。”
穆冕失笑,“你比她們好看多了。她們四十多歲,可沒有你這麽漂亮。”
這話聽了杜婷婷心裏舒坦。“就你嘴巴甜!快睡吧,明早早些起床去産檢,不然排隊夠等。”
“好。”
次日,杜婷婷與穆冕早早起床,上婦幼排隊做産檢去了。
穆秋昨晚回來的晚,又泡了個澡,睡下時都兩點鍾了。按照她的生物鍾,她一般要睡到十點鍾才會醒。
可八點四十分的時候,穆秋突然醒了。
她是被身體的不适吓醒的。
猛地睜開眼睛,穆秋左手一把按在自己的胸口。胸腔内,那顆心髒就像是被人輪着錘子用力地捶打一樣,發出咚咚咚的跳動聲。
穆秋感到呼吸窒息,心跳失常。喘不過來氣,穆秋有些心慌,情急之下,無助的穆秋驚恐地喊了幾聲杜婷婷,“媽媽!”
“媽媽!”
沒有人回答她!
恐慌與無助,瞬間占據了穆秋的意識。
醫生跟穆秋說過,一旦她的身體反複出現心律失常、呼吸窒息、胸悶的情況,那就是心髒快速衰竭的征兆。穆秋以爲自己要死了,吓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慌忙間,她打開了手機,在短信箱裏面輸了一句話——
【爸媽,我走了,别爲我傷心。墨哥哥,對不起。】哆哆嗦嗦編輯完這條短信,穆秋的心跳竟又漸漸恢複了正常。她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忍不住摸了摸額頭。
穆秋摸到了一手的汗。
穆秋是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了。
這兩個月身體都沒有再出現過狀況,穆秋還樂觀的以爲自己還能多活一段時間,畢竟醫生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不是?可這次心律失常,将穆秋心中的希望,與樂觀的心态,徹底擊垮。
穆秋被吓得面無血色,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才拿出手機,給程硯墨發了一條微信消息。
【墨哥哥,我可以去找你嗎?】這一刻,穆秋突然想要跟程硯墨待在一起。
程硯墨:【來。】
穆秋起床洗了把臉,給自己敷了面膜,然後在那張慘白的臉頰上化了一個顯氣色的淡妝。
她換上一條鵝黃色的長袖連衣裙,披着的頭發上紮了一個俏皮的小丸子。她背着包下樓,走到客廳裏,與産檢歸來的父母遇見。
穆冕與杜婷婷笑容滿面的說着話,見到穆秋,他們更是開懷。杜婷婷笑吟吟的走到穆秋身邊,挽着她的手,将B超單遞到穆秋懷裏。
“秋天兒,你快來看,這是孩子的B超照片。”杜婷婷有些開心,一心撲在孩子的産檢B超單上,就沒注意到穆秋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疲憊。
穆秋表情不變,她接過B超單,盯着那團模糊的影像看了看,問杜婷婷:“孩子在哪裏?我看不清楚。”
杜婷婷指了一個位置,“就這裏,還很小呢。”
穆秋定眼細看,可以看見一個模糊的孩子輪廓。
穆秋笑了笑,說:“他一定很健康。”
“醫生也說孩子很健康,今天已經能聽到孩子的胎心率。”
穆冕也很開心,他抽走穆秋手裏的B超單,将它對折起來,說:“這個一定要好好收着,這可是孩子的第一張B超單呢。”
“你說得對。”
暌違二十年,穆冕與杜婷婷再度升級做父母,難免就有些激動。他們恨不得将這個孩子的所有檢查報告都留下來,來年等孩子長大了,給孩子看。
“秋天兒,你要外出嗎?”杜婷婷注意到穆秋換了衣服,打扮得很漂亮,便想到她那個男朋友了。
這是要去見男友?
穆秋點了下頭。
穆冕卻說:“吃了午飯再出去吧,午飯我也在家吃,吃了飯我還要去上班。”
想到程硯墨那邊也是工作時間,穆秋便同意了。“那吃了飯再出去吧。”
還有一個菜沒炒好,吃飯還得等一會兒。穆秋将包放下,她走進廚房去倒水。她端着水杯,望着客廳裏喜滋滋的父母,心裏是有些泛酸的。
張阿姨見穆秋神色不對,她将一盤切好的火龍果遞給穆秋,一語雙關道:“小姐,吃點火龍果,很甜的,我嘗了。”
“謝謝張阿姨。”穆秋吃了一口甜甜的火龍果,心裏卻更酸。
“小姐,開心點兒吧,别想太多。”穆秋是張阿姨看着長大的丫頭,她開不開心,張阿姨又怎會看不出來?
穆秋忍着淚看了張阿姨一眼,輕聲說:“我沒事。”她将眼淚憋了回去,這才端着火龍果來到客廳。
“媽,吃點水果。”穆秋将火龍果遞給杜婷婷。
“好。”杜婷婷接過盆子,挑了一塊火龍果塞到穆冕的嘴裏,這才給自己拿了一塊。
穆秋也拿了一塊,剛咬了一口,忽然就覺得下身有些熱。她經期一向準時,這絕對是大姨媽來了。“我去上個廁所。”穆秋丢下火龍果就要上樓。
杜婷婷說:“跑樓上去做什麽,樓下不是有廁所麽?”
穆冕就在一旁,穆秋便用口語跟杜婷婷說:“我來大姨媽了。”
杜婷婷懂了她的意思,她想到自己房間還有一包沒用完的,就告訴穆秋:“我房間也還有一包,你拿去用吧,我用不着。”
“好!”
穆秋快步上了樓。
穆冕又拿了一塊火龍果,他說:“她每次來例假都肚子疼,這次怎麽不疼了?”家裏有妻女,女人那些事,穆冕自然都懂。
杜婷婷:“那也不是每次都痛啊。”
過了幾分鍾,穆秋下來了,她還拿了幾個姨媽巾,塞到了外出的背包裏。
張阿姨做好了飯,喊他們過去吃。
“吃飯吧。”杜婷婷最近食欲大增,總容易餓。
穆冕隻吃了一碗飯,就放下碗筷。“我去上班了,晚上見。”他親了親杜婷婷,拿起西裝外套,垂放在手臂,又望着穆秋說:“晚上早些回來,不許在外面留宿。”
知道穆秋在談戀愛了,穆冕是不會再允許她在外留宿的。
穆秋頭也不擡,筷子在碗裏戳了戳,才悶聲應道:“知道了。”等穆冕走了,穆秋小聲地嘟哝了一句:“都什麽年代了,還這樣...”
杜婷婷聽到這句話,她深深地看了眼穆秋,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随口一問:“你下午是要出去見男朋友?”
這事穆冕知道了,杜婷婷不知道才怪。穆秋沒答話,她嘲弄地一笑,彎着唇說:“媽媽,你是要勸我跟他分手麽?”
穆秋像是一個小刺猬,豎起了一身鋒利的刺。
瞧出穆秋态度抵觸,明顯是不想跟自己多聊她談戀愛的事,杜婷婷不敢刺激穆秋,畢竟她的身體情況是受不得刺激的。
搖搖頭,杜婷婷說:“倒沒有,你是大人了,你做事應該有分寸。”
分寸...
穆秋心裏一痛,她低着頭說:“我知道我是要死的人,是沒資格談戀愛的。可是媽,我真的好喜歡他。”喜歡到,失去分寸與理智。
程硯墨優秀而穩重,富有人格魅力,穆秋這樣既年輕又沒有戀愛經驗的女孩子,是很難抵擋住程硯墨的吸引力的。
讓她跟程硯墨分手,穆秋舍不得。
“那...”杜婷婷猶豫問道:“那孩子知道你的身體情況嗎?”
穆秋點頭,“知道,我們說過這事。”
杜婷婷眉心擰了起來,她放下手中的勺子,表情有些不忍。“那孩子,一定很優秀吧?”
不是足夠優秀的話,穆秋也不會做這種糊塗事。
想到程硯墨,穆秋忍不住彎起唇角。“嗯,是個比爸爸還要優秀出色的男人。”
“我可不信。”就某些方面來說,杜婷婷算是穆冕的小迷妹,在她心裏,穆冕就是最優秀的那個男人。
“不信算了。”
杜婷婷忽然站起身來,說:“你等等啊,我那兒有張卡,裏面有幾十萬塊錢,你拿去自己花。這談戀愛了開支大,可不能用男孩子太多錢。”
穆秋這次沒拒絕,還嫌棄地撇撇嘴,低聲說:“幾十萬可不夠,深巷餐廳随便吃一頓飯,都得大幾千塊了...”
聞言杜婷婷哭笑不得,她笑罵穆秋:“有幾十萬就不錯了,你還嫌少!你是錢多了用不完麽,還能頓頓都去深巷?”
就是杜婷婷,也隻有節日跟紀念日,才會和穆冕一起去深巷用餐。倒不是消費不起,就是覺得随便一頓飯就要六七千塊錢,不值當。
而穆冕也不是生來就尊貴富有,他是一步步走到這地位的,深知賺錢不易的道理。穆冕生活中雖然不摳搜,但也不是鋪張浪費的性格。
穆秋咂咂嘴,說:“行行行,我跟我對象頓頓都吃麻辣燙,夠節儉持家了吧?”
杜婷婷又被穆秋給逗笑了,“麻辣燙還是差了點,吃肯德基吧。我去樓上給你拿卡。”杜婷婷去了客廳,順手将包和那張B超單一起拿上樓。
早上的事,擾得穆秋心神不甯,吃飯也食之無味,但杜婷婷看着,穆秋又不好不吃,怕媽媽擔心。
等杜婷婷一走,穆秋趕緊将盛了米飯的碗推開,給自己盛了半碗銀魚蛋湯。
湯味道很鮮,穆秋喝了幾口湯,擡頭跟站在廚房裏吃飯的張阿姨說:“這個湯好喝,張阿姨,明天你還做這個。”
張阿姨笑着應道:“好!”
穆秋又給自己添了兩勺湯,剛端起碗,還沒有遞到嘴邊呢,突然就聽到一聲尖叫聲從樓道那邊傳過來——
“啊!!”
是杜婷婷的尖叫聲!
穆秋吓得手一抖,碗都掉在了桌上,湯灑了滿桌。
廚房裏,張阿姨率先做出反應,她丢下碗筷,飛快地跑向樓梯。看見趴在樓道轉角平台上的杜婷婷,張阿姨臉色都變了。“夫人,你怎麽摔了?還好嗎?”
穆秋聽到張阿姨這話,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驚慌地跑向客廳。
站在客廳裏,穆秋一擡頭,就看見了跌倒在地,遲遲沒有爬起來的杜婷婷。“媽!你怎麽樣?”穆秋腿都有些發軟,一時間都忘了上去扶杜婷婷。
杜婷婷慢慢地擡起頭來,手裏還緊緊拽着那張銀行卡。她擰着眉心,正要安撫穆秋說沒事。這時,一股熱流不受控制流了出來,打濕了杜婷婷的腿。
聯想到什麽,杜婷婷臉都白了。她伸手去摸了摸腿,手擡起來時,穆秋跟張阿姨都看到了一手的血紅!
穆秋猛地捂住嘴巴。
杜婷婷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她張了大嘴巴,好半晌才叫出一聲:“我的孩子啊!”杜婷婷被吓得暈了過去,而她下身的血,還流個不止。
“媽媽!”
穆秋三步并做兩步爬上樓道,情急之下一時不察,還摔了一跤。膝蓋狠狠地撞在階梯的棱角上,一陣尖銳的疼痛讓穆秋哼出聲來。
穆秋沒管膝蓋,她爬起來,又跌跌撞撞來到杜婷婷身邊。
抱住杜婷婷,穆秋都不敢去看杜婷婷身下的血。她一張俏臉慘白,大聲對張阿姨吼道:“張阿姨,打電話叫救護車!再給我爸打電話!”
“好,是,是!”
張阿姨打救護車電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嫌棄醫院過來太慢了,穆秋讓張阿姨幫她将杜婷婷抱到車上,她自己開車送杜婷婷去醫院。
穆秋一路超速,有幾次都差點跟别人的車追尾,但都有驚無險的避開了。車子開到了禦龍淵大河的橋上,才碰見救護車。
穆秋停下車,讓護士将杜婷婷轉移到救護車上。她跟着上了車,看着杜婷婷那被鮮血染紅了的下半身,穆秋終是奔潰大哭出來。
急救車上的醫生正在努力挽救杜婷婷,護士給杜婷婷戴上氧氣罩,醫生試圖給她止血。
穆秋緊緊捏住護士的褲腿,哭着求她:“我求你們救救我媽媽,她懷着孩子呢,她怎麽出這麽多血啊,這血怎麽都停不下來啊...”
經驗老道的護士低下頭來,告訴穆秋:“你媽媽這是大出血了,小姑娘,你安靜點,你别哭,你的哭聲會幹擾到醫生的。”
穆秋趕緊用染血的手捂住自己的嘴,顆顆眼淚順着她的臉頰往下落。
一陣兵荒馬亂後,救護車終于趕到了醫院,杜婷婷第一時間被推進了急救室。
穆秋被攔在急救室外,她無力地跌坐在牆根邊上,把腦袋埋在雙腿間大哭。穆冕匆匆趕到,看到痛哭流涕的穆秋,他腦袋嗡嗡地響。
他做了好幾次深呼吸,這才走到眼神閃閃躲躲的張阿姨面前,沉着臉,怒氣沖沖地斥責她:“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照顧好夫人的嗎!你是怎麽看的!夫人又是怎麽摔的!”
穆冕雷霆震怒,張阿姨被罵了,吓得連話都不敢說。
穆秋胡亂地擦了擦眼淚,聲音虛弱地喊了聲:“爸爸。”
穆冕垂眸望向穆秋,趕緊壓下心頭的怒火,盡量和顔悅色的跟穆秋開口。“秋天兒,你告訴爸爸,到底發生了什麽?”穆秋嘴唇哆嗦了下,才告訴穆冕:“你走後,媽媽知道我要出去約會,擔心我沒錢用,就上樓去給我拿銀行卡。我跟張阿姨還在吃飯呢,突然就聽到媽媽尖叫了一聲,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我和張阿姨跑過去,就看到媽媽趴在地上,一直在流血...”
“這事誰都不願發生,你别怪張阿姨。”
那可怕的一幕又一次浮現在穆秋的腦海裏,穆秋又忍不住哭了。她趕緊擦了眼淚,憂心忡忡地望向急救室,雙手緊握在一起,爲杜婷婷禱告。
穆冕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頹喪的蹲在急救室門口,眼皮狂跳。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了。
穆冕與穆秋第一時間沖過去。穆冕抓着醫生的手臂,問他:“醫生,我老婆孩子怎麽樣了?”
醫生搖了搖頭,告訴穆冕:“病人摔得太狠了,那孩子當場就沒保住。病人出現了大出血現象,幸好我們醫院還有庫存的RH陰性血,否則啊...”否則會是什麽結果,那是不敢深想的。
“不過萬幸,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醫生拍了拍穆冕的手臂,就摘下口罩離開了。
穆冕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一根木樁。
穆秋臉色更加寡白,她呢喃道:“孩子沒保住麽...”杜婷婷摔成那副模樣,孩子能保住才是怪事。
但真聽到這個噩耗,穆秋還是有些悲傷。
穆冕在經曆了片刻的失神後,漸漸找回了理智。他低聲說:“沒事,隻要你媽沒事就好。”
孩子沒有了他也心痛,但杜婷婷保住了一條命,穆冕已經知足了。
穆秋胡亂地點了下頭,她擡起頭來,眼淚朦胧的望着穆冕,問穆冕:“爸爸,媽媽醒來後,該怎麽跟她說啊?”
穆冕心裏猛地抽疼了起來。
他将穆秋摟進懷裏,哽咽道:“沒事,你媽沒事,這就是萬幸。等她醒來,我會告訴她孩子的事。”
張阿姨在一旁看得揪心,她忍不住擔心起來。待夫人醒來,要是知道孩子沒有了,夫人一定很難過了。
-
穆家這邊亂成了一團,但宋瓷那頭卻是一片甯和。
新婚之夜鬧得有些久,宋瓷醒來時,都十一點多了。沒看到韓湛,宋瓷不慌不忙找到手機,給韓湛打了個電話。
“韓哥,你在哪裏?不會新婚第二天就跑去上班了吧?”
韓湛笑了一聲。
那笑聲隔着聽筒,低沉而又悅耳,宋瓷覺得耳蝸都有些癢。
韓湛告訴宋瓷:“睡醒了就換衣服,到樓下飯廳來,陪長輩們吃個午飯。下午幹媽和伯伯他們都得走了。”
所以這頓午飯,是家宴,也是感謝宴。
“好。”宋瓷想給長輩們留個好印象,就換了一條讨喜的豆沙粉色蕾絲長裙。望着鏡中溫柔明媚的女人,宋瓷展顔一笑,對她說:“你好美啊,韓太太。”
自戀夠了,宋瓷這才下樓。
她從電梯裏走出來,就見韓湛站在電梯外的走廊上等她。“你真能睡。”韓湛伸手牽住宋瓷,拉着她往包廂走。
宋瓷嗔怪地看了眼韓湛,埋怨他:“怪誰呢?”
“是,怪我太厲害。”韓湛挺不要臉的。
宋瓷懶得跟他胡扯。
包廂裏很寬敞,裏面擺放着一張十二人位的大餐桌,幾乎滿桌。席上,韓湛的幾個幹媽跟厲妖坐在左側,宋瓷的老師沈渝北則坐在帝蓉蓉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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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月白色旗袍,把帝蓉蓉襯得如六月細雨中的青蓮,氣質那叫一個高雅出塵。
而沈渝北,則穿一身淺青色中國風西裝,長發用一根黑玉簪固定,他看上去很矜貴,像是民國時期的貴公子。
沈渝北是以宋瓷娘家人的身份坐在這裏的,韓翺宇對他的态度是最親切的,拉着他,就聊個不停,問的都是宋瓷小時候參加比賽的那些事。
沈渝北一一作答,神情有恭敬,卻無懼怕。
他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桌底下,正有一隻調皮的高跟鞋在蹭他的小腿。
就在那隻腿越來越放肆時,沈渝北突然将右手伸到桌下,一把捏住那隻腳主人的大腿,用力一捏。
“嘶!”
帝蓉蓉突然倒吸了一口氣,表情扭曲。
金洛蘭聽到動靜,轉過身來關心她:“你怎麽了?一臉被狗咬的表情。”
帝蓉蓉揉了揉自己的大腿,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吞。“沒事,剛腳尖提到桌子腿了。”
“哦。”
聽到談話,沈渝北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桌底下終于是清淨了。
在韓翺宇的左側,則坐着韓家人。挨着韓翺宇坐的,是一個看上去六十多歲的老伯,他身闆倒算硬朗,戴着眼鏡,一臉正氣,不失威嚴。
這人是韓翺宇唯一的侄子韓棟梁,也是韓旺旺的爺爺。
坐在韓棟梁身旁,與他眉目如出一轍,卻要年輕許多的中年人,就是韓棟梁的兒子韓望龍。
他是韓湛的表哥,也是韓旺旺的父親,舜臣市當前最備受矚目的政界大佬。
韓旺旺跟弟弟韓軍軍都在,兩個小輩在低頭玩手機。因爲韓望龍最見不得韓旺旺那頭小髒辮,前天他一到望東城,就拽着韓旺旺去理發店,将她那頭小髒辮拉直了。
長發的韓旺旺,看着要溫柔乖巧許多。隻是少女穿得再乖巧,溫柔皮囊下,藏着的也是一顆小辣椒一般火辣的靈魂。
韓旺旺的弟弟叫韓軍軍,今年才17歲,還是個高中生。
韓軍軍頭發是幹幹淨淨的短發,穿着淺灰色的修身襯衫,頂着一張與韓旺旺相似的臉,看着清隽秀氣,像是個書香世家的小公子。
帝蓉蓉瞧着韓軍軍,說:“軍軍小帥哥長得真俊,這長大了,肯定要禍害不少女孩子。”
韓軍軍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沈渝北冷笑,輕聲說:“帝女士的品味還真是十多年如一日,永遠都愛年輕的英俊的。”當年她在演奏會上看到了白淨可愛的沈渝北,就忍不住主動瞎撩。
結果撩走了沈渝北一顆心,她卻轉身就嫁給了霍靜安。
沈渝北自然是怨她的。
帝蓉蓉:“...”
韓翺宇看出這兩人似有私怨,他笑了笑,說:“論年輕英俊,渝北才是同齡中的佼佼者。”
48歲的沈渝北,看着可不像是大叔,像是出塵不染的谪仙,顯年輕。
沈渝北被韓翺宇這一誇,就有些不好意思。
帝蓉蓉看着沈渝北那張圓潤潤白淨淨的臉大,手有些癢,想捏。可是一想到這人那愛記仇的性子,又咬牙切齒。
帝蓉蓉瞧了眼沈渝北那副正經的模樣,陰陽怪氣的說:“以前喜歡年輕的,現在麽,我就喜歡成熟穩重的,比我大的。”
沈渝北放下酒杯,反唇相譏道:“是麽?成熟穩重的是挺好,精力好,懂女人心,也專一,永遠都愛十八歲的年輕姑娘。”
在場衆人,除了金洛蘭與墨謠這幾個知情人,其他人聽了這話,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但他們也不傻,都聽得出來沈渝北這是在諷刺帝蓉蓉。
許多年前,沈渝北曾跟帝蓉蓉表白過,但帝蓉蓉拒絕了他,選擇了比她要大一歲的霍靜安。
霍靜安一家從政,本人挺有才華,家世學識樣樣皆有。更重要的是,他比沈渝北更懂女人,更會談戀愛,懂得如何抓住一個女人的心。
帝蓉蓉與霍靜安後來結了婚,還有了一個女兒,但那女兒與他們福緣薄,月子裏便去世了。因爲那女兒的去世,帝蓉蓉跟霍靜安感情也破裂了。
女兒去世後的第五年,霍靜安出軌了,對象是個十八歲的小年輕。霍靜安因此也被墨謠她們冠上了‘霍十八’的稱号。
盡管如此,出于對兩方家族,以及他們本人名聲的考慮,兩人始終維持着夫妻的關系。雖是夫妻,但婚姻關系早已名存實亡。
沈渝北這招夠狠,直接殺得帝蓉蓉臉都白了。
沈渝北說完那話後,也有些後悔。他懊惱不已,又不知道該如何道歉,就闆着一張圓臉蛋,悶悶不樂地喝酒。
韓湛拉着宋瓷走近包廂時,就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
他問:“這是怎麽了?”
韓翺宇呵呵一笑,說:“等你和宋丫頭,聽得餓了。”
老爺子都這麽說了,大家也都笑了起來。
昨天韓湛已經帶着宋瓷認識過這些長輩了,她記憶力又好,把這些人的名字跟臉都記在了心裏。
宋瓷也察覺到包廂裏氣氛不對,她趕緊乖巧地開口,與每個人打招呼:“爺爺好,堂舅舅好,幹媽們好,表哥好,老師好,旺旺軍軍好...”
宋瓷都佩服她自己。
論誰的嘴巴最甜,宋瓷從不輸給任何人。
請叫她——
宋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