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重慶了，可能就在這幾天！”還是在那家街邊的小飯館裏，唐城和剛剛趕到的許還山相對而坐，桌上擺着一隻銅鍋，鍋裏是熱氣騰騰的一鍋狗肉。唐城開口說話的時候，許還山正好将筷子伸進銅鍋裏夾起一塊肉，一聽唐城這話，許還山的動作馬上停頓下來，筷子上夾着的肉塊也掉回到鍋裏。
“去重慶？爲什麽？”許還山一臉意外的看着唐城，顯然他已經忘了，唐城曾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要去重慶的事情。唐城聞言有些不滿的撇了撇嘴，不等他開口說話，許還山突然想起來了，上次跟唐城見面的時候，對方就說過要離開南京的事情，是自己剛才一下沒有轉過筋。
“爲什麽不去重慶？我家裏人去年就已經送過去了，他們都等了我快半年了！”唐城伸出筷子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裏，然後滿不在乎的回答許還山。“我的職務沒變，去了重慶還是警長，那邊生活節奏慢，生活消費也低。最主要的，重慶很安全，而且我外公家就在重慶，這次也算是我母親落葉歸根了。”
唐城給出的這個回答不算強大，但許還山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因爲根據許還山之前的調查，唐城的母親的确出身重慶。“那情報處這邊怎麽辦？他們就能放你離開？”和約瑟夫之前的想法一樣，許還山也認爲情報處這邊不會輕易放任唐城離開，畢竟唐城在反間諜事務上的表現令人驚歎。
“老許，你腦子裏有坑吧？”唐城聞言瞪圓了雙眼看着許還山，“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是情報處的人，幫他們的忙，隻是因爲他們事後能支付我傭金，我要靠這些錢養活家人。你别看我這陣子閑在家裏，但我仍然是警察，我的編制也一直在警察廳沒有被除名。我去重慶，是警察系統正常的人事調動，跟情報處又有什麽關聯。”
唐城雲山霧罩的一通胡說，許還山起初還信了，隻是看到唐城眼底裏透出的笑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唐城給戲弄了。“行了，不跟你開玩笑了，這次調去重慶的可不隻是我，還有我那個在情報處工作的叔叔張江和。張江和在上海的時候被特高科伏擊失去了一條胳膊，回到南京之後一直被人排擠，這次被調去重慶，是擔任重慶站主管對外行動的副站長。”
和見過張江和的約瑟夫不同，許還山雖說知道張江和這個人，也知道張江和在情報處裏是幹什麽的，但他卻并沒有見過張江和。不過張江和在上海遭遇特高科伏擊的事情，許還山卻是知曉的，因爲唐城去了上海之後，許還山也去過上海。這會突然聽唐城說，張江和也被調去重慶，并且擔任重慶站主管對外行動的副站長，許還山便明白唐城的表情爲什麽會看着如此輕松。
情報處是軍事單位，而且有管轄監督軍警的權利，唐城調去重慶，有張江和做靠山，今後的生活不說一帆風順，至少也要比大多數人過的舒心一些。“這隻皮箱裏有些錢，還有兩支手槍，原本是我用來防備不時之需的，現在看來卻是用不上了。”唐城擡腿，從桌下将那隻皮箱推到許還山腳邊，許還山聞言，伸手提了一下箱子，似乎還很沉。
“錢不多，算是我給你們地下黨贊助的一點活動經費！手槍是我從上海弄回來的，南京這邊應該查找不出來源，隻是子彈并不是很多。”飯館裏陸續有人進出，所以唐城說話的時候盡量壓低了聲音，許還山也聽的很仔細。隻是唐城需要交代許還山的事情不多，尤其這個人進人出的飯館，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見面場合。
“老許，我還是那句話，南京并不安全。中統那邊弄到的那個投誠者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大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撤出南京去，不用很遠，先撤去徐州就行。我有很可靠的消息，有可能在下半年，日本人就會動手。日本人和國軍不一樣，真的打瘋了，他們根本不會區分什麽軍人和平民。”唐城打算向許還山做最後的勸說，可是看許還山的反應，似乎并不感興趣。
對方不愛聽，唐城索性也就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倒了兩杯酒，自己端起一杯，将另一杯推給了許還山。“老許，啥都不說了，一切都在這杯酒裏！”仰脖喝幹了杯子裏的酒，唐城将自己的就被倒扣在了桌上。“這一杯酒，就算是你爲我踐行了，也算我敬你的。實話說，我挺敬重你們這樣的人，能爲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堅持，敢于獻出一切。”
“可我不行，我隻是個普通人，我還有家人要照顧。雖然我做不到像你們一樣撇家舍業甘願奉獻一切，不過我也一直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不是這操蛋的局勢，老許，或許咱們能成爲真正的朋友。”唐城的這番話領許還山有些意外，一直以來，許還山都覺着唐城是個混不吝的家夥，他卻絲毫沒有想到，唐城這樣的家夥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老許，我說你那是個什麽眼神？你要搞搞清楚，我可不是你們的敵人啊！”許還山那滿是懷疑的眼神，令唐城大怒，擡手将一粒花生米彈向對方。“實際上，咱們雖說看着不是一路人，但咱們做的事情卻是殊途同歸的。你們從内部打探敵人的情報，而我則從外部對付那些試圖打探我方情報的日本特務，一個是在敵人心髒竊取機密，一個是紮緊籬笆杜絕漏洞。”
唐城這番話聽的許還山雲山霧罩，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唐城這話沒錯，從某種意思上說，情況的确就如同唐城剛才所說的那樣。唐城沒能勸說許還山改變決定，許還山也沒能從唐城口中，打聽到日本人有所異動的消息來源。半個小時之後，銅鍋裏的最後一塊肉被許還山搶到，他們的這次會面也接近尾聲。
“老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算再好的朋友，也終有分别的那一天。”随着許還山一同走出小飯館的唐城在街邊停住腳步，不等許還山開口說話，便張開手臂狠狠的擁抱了對方。“老許，好好活着，希望咱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希望到了那一天，咱們還能在這裏，再點一鍋狗肉，下一次，我絕對不會讓着你了！”
用拳頭在許還山的後背上狠狠錘了兩下，唐城轉身離開，根本不給許還山說話的機會。拎着皮箱的許還山呆立在街邊，靜靜的目送唐城大步離開，之前孩還在懷疑唐城用意的他，此刻終于相信唐城是真的姚離開南京了。迎面一陣寒風吹來，許還山晃動肩膀扭着腰，心說唐城剛才錘的那兩下還真是有點分量。
許還山站在街邊目送唐城離開的時候，并不知道轉過身去的唐城，眼眶中已經顯出水汽來。許還山如此堅持的要留在南京，一旦南京成爲日軍争奪的要點，許還山便會面對一場難以相信的巨大危機，而他能存活下來的幾率會很小。在南京城裏，能被唐城稱之爲朋友的并沒有幾個，約瑟夫能算一個，許還山也算一個。
唐城順着街邊走了一段，待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之後，這才找到自己開來的轎車，然後開車回家。唐城一大早就出了門，回來之後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正忙着整理物品行裝的周紅妝和張江和兩人見狀便沒有多言，隻是任由唐城獨自坐在客廳裏看着電話發呆。唐城一直呆坐到了天色黑下來，也沒有等來約瑟夫的電話，腹中饑餓的他在聞到飯菜香味之後，終于放棄了這種毫無意義的等待。
每個人腳下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唐城已經盡力卻勸說約瑟夫和許還山，隻是他們兩個并沒有選擇唐城爲他們建議的道路和方向。突然頓悟過來的唐城，忽然發現自己勸說約瑟夫和許還山的行徑似乎很可笑，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自己不該将自己的意識強加在他們身上。唐城這邊才剛端起飯碗，就聽到客廳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唐城扔下碗去接電話，結果打來電話的卻是姚秘書。
姚秘書打來電話，是爲了要給唐城送藥，這是唐城之前跟他們說好的條件，唐城沒有拒絕姚秘書，因爲自己的确需要這些藥。姚秘書送來了唐城需要的藥品，還有處長的臨别贈言，明白對方用意的張江和也表示這幾天就會離開南京。接下來的兩天裏，唐城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張家老宅，整日裏就是打包行裝和随身物品，爲南下重慶做準備。
再一天的清晨時分，一輛幾乎滿載的卡車，跟在一輛黑色轎車後面一路疾馳駛向下關碼頭。黑色轎車裏開車的是曹萬春，後排座位裏坐着周紅妝和張江和，而唐城則坐在後面的卡車裏。卡車開出挹江門的那一刻，一直強忍着的唐城終于落淚，别了，南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