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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第473章 宮前變幻大王旗

第473章 宮前變幻大王旗

大殿上,文臻聽見那一聲招呼,眉心微微一顫。

此時再掩飾毫無意義,她微微一笑,道:“陛下聖明。想不到陛下消息如此靈通。”

“巧合而已。”永嗣帝語氣有些慶幸。

文臻瞬間便明白了,敢情這位在聞近純宮裏有人。

“朕豈會要那女子爲後?”永嗣帝語氣冷漠而不屑。

文臻想笑,又想歎息。

原來沒有她出手,永嗣帝也不會立聞近純爲皇後,從頭到尾,那隻是那女子的一場幻夢而已。

難怪永嗣帝答應得那麽爽快,本來她還有些奇怪來着。

“那陛下打算如何呢?”

“不如何。”

“嗯?”

永嗣帝微笑:“朕覺得,你做這皇後,比聞近純合适多了。妹妹既然死了,姐姐代替自然天經地義。”

文臻瞠目看他。

什麽意思?

你什麽意思?

“你回京來,不先回朝做你的尚書令,卻潛入宮中李代桃僵,你打的是朕的主意吧?”永嗣帝輕聲道,“可是你想過沒有。朕如果也駕崩,東堂皇位更疊太過頻繁,帶來的後果是什麽?你想過你無論扶持誰上位,朝政、軍事,都必定要經過一番動蕩,那麽誰來調動軍隊,誰來組織糧草,誰來供應軍需,誰來照應你那在對敵西番一線的燕綏?”

“陛下這是皇族立場皇族思維,總以爲這天下沒有姓燕的坐鎮便運轉不開,卻不知道天下事其實個人力量終究單薄,爲将爲皇都一樣,不過是一個高踞寶座的吉祥物而已。”文臻一笑,“少了你,地球便不轉了麽?”

她最後一句話永嗣帝沒聽懂,但不妨礙他理解前一句,眉頭一皺,淡淡道:“西番已經私下給朕遞了國書。”

文臻看着他。

“西番願意與朕議和。或許你不知道,但朕剛剛得到消息。”永嗣帝冷冷道,“唐家易家已經起事,聯軍三路,一路取湖州,一路阻在衡州之前攔住戍衛營,還有一路潛入山林不知去向。而蒼南州附近據說出現了獸潮,将建州軍沖垮。東堂大地,戰火已處處燃起。”

文臻霍然變色。

湖州!

湖州此刻正空虛!

自己派出的三萬精兵按說該到了湖州,可是永嗣帝說還有一路唐易聯軍不知去向,以唐羨之之能,很有可能猜出了自己和燕綏的後手,那一路不知去向的大軍,就是去攔三萬精兵的!

如果那三萬精兵被攔,湖州危矣!

永嗣帝緩緩道:“當此危急之時,東堂内外交困。西番願意議和,那自然再好不過。所以你說,如果西番議和的條件是将林擎和燕綏交給他們,群臣會不會同意呢?”

文臻的心沉了下去。

滿朝文武,包括自己的老師單一令,一向的宗旨都是大局爲重。世家一旦起事,戰火處處燃起,東堂兵力被迫分散,捉襟見肘。這種情形下必然願意與西番議和,在那群老臣的心裏,便是爲國犧牲,也是理所當然。

“西番現今占據徽州,被林擎燕綏圍困,但西番同時兵分兩路,向隋州池州而去,東堂絕無力量支撐這樣的多線作戰。”永嗣帝道,“你應該明白,最後的選擇會是什麽。”

會是選擇再次對不起林擎燕綏。

文臻閉了閉眼,忽然道:“不,不對,不是西番要議和,是你私下遞了國書要議和!”

西番國内矛盾劇烈,需要戰争來轉移矛盾,如今戰果剛顯,刀鋒噬血,絕不甘心就此主動收手!

是永嗣帝自己要拿林擎燕綏來求和,甚至可能還會割地!

“你不怕千秋史筆,永擔罵名嗎!”

“朕含悲忍辱這一生,妻不成妻,女不成女,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到得如今,也隻剩下不甘心三字。”永嗣帝輕輕道,“掙紮這半生,失去了一切,好容易坐上這帝位,卻叫我轉眼大夢成空,情何以堪?所以,朕這皇位,要長長久久坐下去,爲此犧牲什麽,也是值得的。”

“你想要救你那夫君也成,你便留在我身邊,全力保住我的性命,我便不拿燕綏去交換。”

文臻呵呵一笑。

燕家的男人啊,個個城府比海深。

這是拿燕綏要挾,要自己爲他保命,應對永裕帝了。

“你若不應,朕今日朝上,便要将那議和國書拿出來和群臣商讨了,到那時候一旦形成決議,便是朕想轉圜,也很難了。”

文臻微笑看着他,心想我殺了你不就好了?

永嗣帝卻又微笑:“你在想要不要殺了我?你知不知道朕已經安排好了人,隻要朕出事,議和國書立即遞給西番,青州糧草立即扣下,并且衡州戍衛營會不戰而退……不要和我說這樣會葬送青州湖州,朕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文臻閉了閉眼,歎息一聲,痛快地道:“好。”

永嗣帝微微一笑:“那便辛苦你了,我的皇後。”

文臻翻個白眼兒。

接受朝賀已畢,她本該轉回後宮,奈何永嗣帝隻想留住她這個大盾牌,竟然握着她的手,留她在禦座之旁,文臻看着那手,笑道:“陛下,我和莫曉是閨中密友,我稱呼齊姑姑爲師父。”

永嗣帝觸電一般放開手。

手是放開了,卻也沒許她走,要留她在這朝中聽政。文臻一直在疑惑,永嗣帝是如何對朝臣交代這位皇後身份的,聽了幾句聽出來了,敢情他竟然對朝臣道,這位是蔣中丞遠房侄女,剛剛進京,賢良淑德,選爲皇後。

蔣鑫年紀大了,這兩年告病養老基本不在朝,他家世代清貴,家風清正,他家出來的姑娘,朝臣們自然沒有什麽異議,頂多嘀咕幾句這皇後選得有些突兀,當此朝局紛亂之時,也無心多想。

文臻聽了幾句,都在商讨如何對敵西番,以及世家起事的消息也傳開了,一時群情激湧,文臻冷眼看着底下臉紅脖子粗的群臣,心想看似一個個義憤填膺,其實真說不準裏頭有多少世家派系的人。

典禮已畢,直接就開始朝會,觀禮的人也紛紛退去,文臻看見随便兒跟在德妃身後轉身時,對她使了個眼色。

喲,這小子竟然認出來了。還好沒有撲過來。

文臻老懷彌慰,又略有怨念——這兔崽子早就認出了自己,竟然沒有撲過來!

果然,過不多久,便有宮女惶急來報,稱太後病危。

宮女是悄聲來報的,但文臻隐約聽見,便花容失色,霍然站起,驚道:“太後病危,這如何了得!”

這一聲頓時将正在讨論國事的群臣驚着,都去看永嗣帝。永嗣帝臉色微微一變,他并不願去見太後,但當着群臣的面,本朝又以孝治天下,一句“不去”無論如何不能說,隻得下令暫時休朝,自己攜了皇後去見太後。

而此時,地下某處,默然靜坐良久的永裕帝,忽然身子一傾,噴出了一口血。

晴明驚呼着去扶他,永裕帝按住心口,隻覺得心緒煩亂,氣血逆湧,連指尖都似有火在燒,他低頭看看自己發紅的指尖,想着當初放毒藥的時候明明說過陣子就好,怎麽到現在都沒消退,還越來越頻繁疼痛顫抖,失眠多夢,連帶整個人的精神氣都差了許多。

也不僅僅是精神氣,煉完藥後,确實有一陣子精神百倍,他以爲從此便恢複健康,正可以大幹幾十年,沒想到沒幾天,各種不适便又來了,這種不适和以前的毒病沉疴感覺又不同,說不清哪裏不舒服,但就是哪裏都不舒服,他詢問大師,大師還是說藥力化得太急,須得慢慢調養。他雖然半信半疑,但除此之外,自己的武功和真氣确實也沒受影響,也隻得等症狀過去。

而此刻他吐血,卻是因爲剛剛接到的軍報。

西番竟然出兵了!

世家也趁此機會起事了!

他竟然真的把局勢都料錯了,當初原以爲西番無力再戰,而世家家主可一網打盡,自此心腹大患都去,他可安坐皇位百年,可現在這個局面!

永裕帝捂着心口,生平第一次,心中升起淡淡的悔意。

他是不是出手太早了……

半晌,等那一陣煩惡過去,永裕帝直起身。

過去不可重回,後悔也已無用,局勢如此糟糕,那自然更需要他力挽狂瀾。

他起身,理一理平天冠,整一整明黃袍,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麽,湊到黃銅鏡前,看了看自己的臉。

鏡子裏,朦胧映出一張他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

此刻,景仁宮殿内,一道閃電般的銀白光影掠入暖閣,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是三兩二錢。

三兩二錢潛入殿内,跳上榻,對着那個小幾,一巴掌下去,頓時整個小幾連同上面的茶盞茶葉罐子書卷雜物都成了稀巴爛。

隐約小幾之下一陣軋軋亂響,三兩二錢也不管,一屁股蹲下來,對着那小幾上的茶杯灑了一泡尿。

神奇的是,巨長巨臭的一泡尿,沒有從茶盞裏湧出來,不知道流哪裏去了。

三兩二錢奉文臻之命,毀掉景仁宮地道出入口。

文臻自己抽不開身,不是沒想過辦法想派人從地道口進去逮老鼹鼠,但這一處地道口因爲總是掉屍首,已經被改掉了,再也無法從外頭打開,文蛋蛋也沒找到縫隙進去,文臻猜想永裕帝應該還有别的出入口,但皇宮這麽大,一時也無法找。

既然打不開了,那就毀掉,讓他也别想再從這裏出來。

此時底下一陣警鈴急響,有無數黑衣人往通道口方向奔去,晴明帶着人,急着去修理被拍壞又被不明液體弄壞精密軸承的機關,頭一擡,嘴裏滴落騷氣沖天的液體,哇地吐了一地。

等他狼狽地退下再到了皇帝身邊,永裕帝捂着鼻子退後一步,揮手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去洗漱吧。”

晴明委屈地哦了一聲,又道:“上頭的機關好像難以修複了,也不知道是誰猜到那機關不怕拆解怕水……”

永裕帝微一皺眉,出口自然是景仁宮最好,畢竟景仁宮裏到處是他的人和機關,但是此刻他有急事要辦,也無暇去處理那機關,想了想道:“無妨,那處便廢棄了吧。”

晴明便不說話了。

大師跟在永裕帝身後,永裕帝卻忽然轉身微笑道:“大師近日爲朕護法,十分辛苦,也先留下休息吧。等朕處理完上頭的事,便來接大師。”

那和尚也便一點頭應了。另有一群人無聲無息上來,簇擁着禮服嚴整的永裕帝,行入前方黑暗之中。

……

永嗣帝一腳踏入多日未來的慈仁宮,便嗅見了一股清逸的幽香。

這令他有些詫異,太後宮中,一向都隻燃厚重的檀香。

他仔細嗅了嗅,确定這香沒問題,便也沒多想。

文臻落後他一步,心裏想着事。感覺一個小太監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

李瓜擦過文臻身側,走到随便兒身邊,悄聲道:“娘娘心裏在想,如何才能看一眼慈仁宮的廚房。”

随便兒:“……??”

不是,老娘,你不會這個時候還在想着做飯吧?廚神不用這麽敬業吧?

吐槽歸吐槽,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慈仁宮的廚房在後頭的配殿,帝後探望太後是沒可能去廚房的。

随便兒想着,他娘肯定不是要用廚房,是……想看廚房的格局?

片刻後,他去了後頭,打開廚房的窗戶和門。

太後寝殿的一長排隔扇窗可以看見廚房這個角度,但是卻被一叢叢梅花所遮掩。

随便兒站在廚房門口,一邊和廚子們拉呱着,一邊看着那些梅花樹。

然後那些梅花便無聲無息落了,隻剩下光秃秃的枝幹。

那邊文臻進了殿,便皺眉道:“氣味不佳,病人住處宜通風。”啪啪啪将窗戶都開了,她本想站在窗前看一看能不能看到廚房,第一眼看見梅樹那麽多,再一眼看咦這季節怎麽一朵梅花都沒有,越過枝影再一看,有人正推開廚房的窗,探出一個大腦袋來。

催花狂魔随便兒,對着他老娘風情萬種地一笑。

然後又幽幽翻了個大白眼兒。

文臻:“啾咪”。

身後永嗣帝一邊走過來一邊問:“你在看什麽?”

文臻做個手勢,轉身,随手關上窗,“看野貓。”

她已經走了回來,永嗣帝也便無法再往那裏去,但方才他已經隔窗看過一眼,斜對面廚房,沒有人。

他隻好随文臻再走回去。

那邊随便兒已經縮到窗下,想着老娘方才那個手勢。

“趕緊走。”

爲什麽要他趕緊走?這廚房有問題?

……

文臻走到太後榻前,心中想着,果然是這裏。

聞至味臨别贈給她一幅畫,畫裏是個廚房,文臻看完之後便燒了,當時猜測這廚房應該是宮中的廚房。必有貓膩,她做過司膳女官,還經常去各宮伺候飲食,接觸過這宮中絕大部分的小廚房,但是那個廚房的布局,她沒見過。

而這宮中,她唯一沒進來過的廚房,就是慈仁宮的。

今日一驗證,果然是太後的廚房。

那麽,老祖宗畫下太後的廚房,是要告訴她什麽?當年他在慈仁宮廚房伺候飲食,發現了什麽?

狡兔三窟,那些窟口都在哪裏?

太後改建香宮,後來又偷偷查景仁宮,宮中恨不得能挖地三尺,爲什麽一直找不到永裕帝?

都以爲永裕帝應該在景仁宮地下,可如果不是呢?

畢竟太後無論怎麽挖,總不能挖自己的住處。

文臻心中滑過這許多事,面上卻笑盈盈看着太後。

床上那個老婦人,她還是第一次見,傳言裏說太後一頭銀絲卻面容幼嫩,但現在,銀絲是真的,幼嫩是沒有的,床上就是一個枯槁的如秋葉,幹瘦如僵屍的老女人。

她一眼就看出這是長期慢性中毒的表征。

随便兒幹的?

棒棒哒。

太後掙紮着睜開眼睛。

這老婦人雖然中毒已深,卻因爲多年使用異族藥物,身體裏有些抗體,竟然在彌留之際,清醒過來。

此刻看見永嗣帝,她目光一亮,還沒說什麽,永嗣帝已經淡淡道:“好教太後得知,兒臣今日登基了。”

太後的目光立即暗淡下去。

文臻瞧着她,心想她知不知道廚房的問題?

想來是不知道的。

燕家的人啊,一個比一個心機深沉。

以至于誰也做不了幕後大黑手,誰都以他人爲棋,誰都不能避免成爲他人的棋。

這一局,不走到最後,誰也看不清輸赢。

“太後好生将養身子,後頭還有幾十年的福要享呢。”

太後一陣猛烈的咳嗽,似乎被這話刺激着了,卻又無法對兒子發作,一偏頭盯住了文臻,她眼神渾濁,看不清這珠光寶氣的女子,以爲是兒子新立的皇後,便氣喘籲籲地道:“外人……出去。”

文臻一擡手,掀掉珍珠面罩,笑吟吟道:“我怎麽是外人呢,我是你兒子的内人。”

永嗣帝:“……”

太後卻不識得她,隻道:“讓她滾,我有話對你說……”

永嗣帝看着她的焦灼之态,心中一動,正要說什麽,文臻忽然道:“陛下,莫曉死的時候,親朋好友,一個都不在身邊,也不知道她犧牲,直到三天後定州軍亂,她的同袍才找到機會,幫她收屍。”

永嗣帝手一抖。閉上眼睛。

文臻又冷冷道:“齊姑姑當年之所以教我學藝,是因爲我身上莫曉給的香囊,而将我誤認爲莫曉。她時時瘋病發作,喚我做阿巧,每次把我當成阿巧時,她便分外溫柔些。有時候她還會喚‘永郎’……陛下,永郎是誰?”

永嗣帝眼皮一陣急速抖動,手緊緊攥在一起,霍然起身,道:“太後還是好生休養罷,有什麽話,好了再說也不遲!”

太後怔怔地看着他,摸索着要去拉他的手,永嗣帝立即讓開,太後蓦然轉頭,盯住了文臻,嘶聲道:“你是誰!你……是誰!”

文臻一邊慢條斯理地把那累贅的大禮服脫了扔開,一邊更加慢條斯理地道:“我是你和你的唐家,這許多年一直不肯放過的,文臻啊!”

……

随便兒沒有離開廚房。

他開始給廚房的人幫忙,燒火。

廚房裏的人在熬藥做點心,熱氣騰騰,遮沒了很多人的視線。

随便兒選擇燒火,是他覺得,這滿廚房的大蒸鍋,大蒸籠,哪個看着都很可疑,又不能一一掀開來看,隻有竈膛最安全,一方面燃毒煙方便,一方面總不能有人從生火的竈膛裏鑽出來。

他想得非常有道理。

然而世事經常不按道理來。

随便兒正想着心思,機械地往竈膛裏扔柴火,因此也就沒注意到,那袅袅裏煙氣裏,隐約一股不明顯的淡香。

說真的,廚房裏各種香氣都有,那一點淡香,誰都發現不了。

随便兒扔着扔着,忽然啪嗒一聲,木炭落地。

随便兒立即反應過來——他的手麻了!

再一看竈膛,不知何時火滅了,冒出一股的焦煙。

随便兒眼珠一轉,發現廚房裏已經倒了一地的人,而廚房外,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随便兒自幼學武學毒,抗毒性強,立即醒悟自己倒得太慢,頓時往後一倒,脖子一歪。

廚房外頭走進人來,煙氣中隻能看見繡花的宮裙,是個女子。步伐卻很輕,一柄雪亮的長刀垂在手邊,經過一個人,便利落地砍下,那長刀漸漸一路滴血,她一路走一路殺,慢慢向最裏邊的随便兒走來。

随便兒倒在一邊,一隻眼睛看着她,一隻眼睛看着竈膛。

竈膛裏發出一陣輕微的移動之聲,随即鑽出一個黑黑的人頭來。仔細一看那人戴着鐵面罩,想必是要阻隔竈膛裏的熱氣和焦灰。

那人出來後不知碰觸了竈膛的哪裏機關,整個竈膛一分爲二,又出來幾個人後,一人從從容容走了出來。

平天冠,黑底明黃紋飾的皇帝大禮服,眼眸深邃,姿态風流。

随便兒驚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

永嗣帝!

可永嗣帝不是在太後寝殿嗎?他剛才還看見他往窗邊走來着。

随即随便兒便看見了“永嗣帝”的指甲,已經剪短了,但是邊緣還是微微發紅。

他立即明白了,是便宜爺爺咧。

便宜爺爺打扮成這樣,看樣子有人要倒黴了。

眼看人都走過來,随便兒眼一閉,心中懊惱。

便宜爺爺指甲剪了,當初彈入他指甲内的慢性毒,也不知道能發揮幾成作用。

而自己渾身僵木,也無法馭使母蠱。

好在還有一根手指能動,弄出點動靜喊三兩二錢來想必沒問題。暗中也有護衛,最後一定會出手。

再不然施放一兩種毒藥也行。

隻是可惜這樣就暴露身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老娘。

但話又說回來,這裏鬧起來,老娘那裏才能得到消息啊。

那女子依舊在一路砍過來,已經走到随便兒身邊,随便兒手指正要動彈,走過他身側的永裕帝忽然“咦?”了一聲,看了看随便兒,一擺手。

女子的刀停在随便兒上方,濃膩的血液滴落在他臉上,随便兒不敢睜眼。

永裕帝低頭看了看,認出果然是那晚遇見的那個小太監,他沒來由地就是喜歡這個娃娃,看見他便心中微軟,興不起殺機,淡淡道:“這麽小的孩子,懂得什麽,罷了。”

那刀便收了回去。

永裕帝蹲下身,親手給随便兒擦去了臉上的血液,随便兒感覺到他冰涼的指尖擦過臉頰,強忍住了沒起雞皮疙瘩。

随即永裕帝起身走了過去,身後人都沒什麽訝異姿态,陛下就是這樣的,随時可以心如鐵石,但溫柔起來也很真。

一個小太監,饒了也便饒了。

随便兒悄悄放開了手指。

等人都出去,他骨碌碌滾到門檻前,一眼卻看見德妃帶着菊牙匆匆轉過遊廊,竟然是往廚房這邊來了。

她馬上就會撞上狗皇帝!

随便兒大驚,此刻他還不能動,隻得一擡頭,盯住了遊廊側的梅花樹。

德妃發現随便兒忽然不見,有些不安,匆匆往後殿來,忽然膝前一痛,一低頭,發現被一支梅花的尖枝給戳了。

她轉頭,看着遊廊兩側的梅樹,梅花是不可能長到遊廊上來擋人的,而其中一根樹枝長得奇怪。

前方拐角傳來輕輕腳步聲。

德妃眼光一掃,發現此刻遊廊四面空蕩蕩,根本無處躲藏,她立即拉着菊牙翻過遊廊,背對遊廊,站到梅樹前。

站過去本想作态采梅花,結果發現這坑爹的梅樹一朵花都沒,花都落了。

那邊門檻上随便兒想給自己一巴掌。

都給他先前摧掉了!

腳步聲近了,人已經轉過回廊,德妃忽然想起前幾年在京中流行的一個話本的一個段子,立即蹲下身,拔下簪子做挖坑狀,又用手捧起那些殘花,凄凄切切地捏着嗓子道:“……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凄慘了兩句,翻着白眼想不起來詞兒了,隻能掩面做唏噓狀,一邊暗罵不知道那《石頭記》作者是誰,當年她聽這故事就笑罵矯情做作,如今哪裏還記得那些酸詞兒!

所幸菊牙是個混老了宮廷,配合慣了她家主子的人物,立即将德妃一推,粗聲道:“你這蹄子,張嬷嬷讓你來收拾這花圃,可不是給你閑工夫唱酸詞兒的,趕緊做完了還得回去支應呢!”

兩人這一搭一唱,一個自傷身世,見花落淚,一個潑辣粗疏,現實直接,倒十分符合慈仁宮内的宮女情狀,兩人都聽見身後有人鼻音輕輕哼笑了一聲,然後腳步聲便過去了。

那一大群人,聽見的卻隻有一人的腳步聲,兩人都不敢回頭,聽得步聲漸遠,德妃舒了一口氣,扶着菊牙站起來,把那剛才珍重葬下的花踩了一地,不敢再退回去,向着相反方向走,沒多久就看見廚房門口還趴着的随便兒,吓了一跳趕緊将他扶起來,再一看那滿地屍首,臉色頓時白了。

“那老不死?”

“嗯。”

祖孫互握着手,都覺得對方掌心冰涼,德妃抱起随便兒便走,“沒事,别怕,奶帶你去找你娘去。”

但是她剛帶着随便兒轉了一個彎,就遇上了一個人。

那人平天冠,大禮服,禮服後一雙眼深邃帶笑,溫柔地看着她,道:“側側,花葬完了?”

……

慈仁宮廚房裏,幾條黑影蹿下屋梁,按照文臻的吩咐,對着那個已經恢複原狀的竈膛做了一番手腳。

文臻确定廚房是一個地下出口後,就已經想辦法通知這潛伏在宮中的人出手,終究是地下的人出來得太快,沒來得及,但是終究還是有文章可做。

……

寝殿裏,太後聽見文臻那一句,眼瞳猛然一縮。

随即她竟然猛地坐起了身,一把抓住了永嗣帝的胸口,混亂而快速地道:“我沒有騙你……我隻是虛應着唐家……你且再聽我一次……離她遠一點……還有……那個小太監……那個李……”

文臻忽然在永嗣帝身後冷冷地道:“陛下,建議您離太後娘娘遠一點,我發現這殿中似乎有人隐藏。”

永嗣帝想起那些唐家劍手,立即掰開太後的手向後退去。

太後砰地一聲落在榻上,那句“……淵是文臻的兒子”被掼散在了咽喉間。

她喉間發出呵呵的斷音,眼底泛出深紅的血絲,死死盯着兒子,猶自不甘掙紮着想說話,然而文蛋蛋已經悄悄地滾了過去。

文臻本想聽她臨終前會不會和永嗣帝說什麽秘密,比如這宮中秘辛啊地道啊什麽的,然而這把火險些燒到她頭上,那便再也留不得了。

太後喉間的聲音越來越低,盯着兒子的目光卻始終不曾挪開,她還有千言萬語未及訴說,她還要告訴他,他從來不是唐家的棋子,唐家才是他的棋子。告訴他那些年輕劍手不過是爲了保護他,唐家的提議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她爲了穩住唐家不過是口頭承諾,這天下從一開始她就是爲了他在謀算,她一個被皇帝時刻防備着的深宮婦人,與虎謀皮許些漂亮的諾言那都不過是上位者的常見手段,他自己也會使這樣的手段,爲什麽臨到頭來卻甯願相信外人的挑撥,而不願去理解她的苦衷……

然而這些話都随着這一刻逆湧的鮮血噗噗地堵在了咽喉裏,永遠也沒了再出口的機會,她的孩子,她十月懷胎一生爲之嘔心瀝血的愛子,冷漠地立在榻前,避開她的目光,他的身後,甚至站着他和她的生平宿敵,那個長一張笑面,心卻若深淵之深的女子。

她的手指顫抖着,用盡全身的力氣,卻隻能輕微地痙攣,她還想對兒子說些什麽,張了半天嘴卻隻發出一個模糊的“壁……”字,永嗣帝似乎是聽見了,卻将頭側了過去。

她去摸床邊,扯被褥,指節卡在床縫的邊緣,卻絕望地發現,那些大師們爲她安排的機關,都毫無動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毀掉的。

這令她心頭冰涼。

這許多年,她以信“大日輪神”爲名,建造香宮,日夜供奉,其實不過是爲了奉養那來自普甘的神教麾下的大能者。她曾親眼見過那大能者可呼風喚雨,可憑空移山,刀砍不傷,水淹不死,甚至多日不食不水不眠,依舊存活。

這樣的神異給了她信心,她要留住這些人,爲将來的某一日做準備。因此多年來隐居僻世,一方面是爲了躲避皇帝,一方面是避免人來人往發現端倪。她對那大能者言聽計從,按他們的要求命宮女以血抄經,日夜以苦修向神表示虔誠,并撙節用度給兩位大能供奉了許多珠寶,也有從唐家索要,不過自從唐羨之接管川北事務之後,唐家在人力和财力上對她的支持少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留在她身邊的最後一個大能,莫名便失蹤了……而另外一個,早在幾年前,就因爲被燕綏發現,她不得不下了殺手……數十年供奉,費盡心血,都隻是爲了愛子登上那最高位時墊實腳下道路,到得最後,他不聽,不問,不信,不要!

她很想問他,連母親的話都不信,卻甯願去信你的敵人,燕時信,你爲什麽!

然而她的目光漸漸散了,那些不甘的質問,不解的疑惑,噴湧的心火,無盡的郁憤……都在那雙渾濁的眼眸裏,如這漸近黃昏的日色一般,消弭而寂滅。

她死了。

至死眼眸不閉,緊盯着永嗣帝的方向。

文臻看懂她眼眸裏的疑問。

淡淡一笑。

不,你不會懂的。

你們唐家人,就愛掌控别人的人生,以上位者冷漠的漫不經心,撥弄着他人命運,不知道也不在意那一彈指一言語,便是他人永遠的悲劇。

你自以爲爲他好,爲他卧薪嘗膽伺機奪這皇位,也要他和你一般卧薪嘗膽不得享人間悲歡,直到他失妻,喪女,蓦然回首,才發現這一生汲汲營營,一場空花。

你要滿足的,到底是兒子的皇位,還是你自己的掌控欲?

日夜籌謀者,必将死于謀算。

永嗣帝早就轉開了目光,直挺挺地側臉對着窗外,聽得身後侍從低聲道:“太後娘娘薨了。”便擡步向外走去。

他沒有再看太後一眼。

文臻要跟上,他卻道:“還請皇後在此操持太後娘娘喪葬事宜吧,朕……想靜靜。”

便有一群步伐輕捷的侍衛走上來,圍住了文臻,卻并不是唐家劍手,永嗣帝果然不會再用唐家的人。

永嗣帝又道:“還請皇後不要别生枝節,想想青州,想想朕答應你的事。”

文臻笑了笑,也就當真站住不動,喚人進來安排喪事。

她心中微微有些焦灼,心想随便兒和德妃去了哪裏?

……

永嗣帝心情煩悶,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慈仁宮側殿的一處壁畫前,那處壁畫畫着長輪宗的遠古故事,大日輪神的誕生和神迹,畫風豔麗而詭異,看得他心神煩躁,自然而然便走開了。

母後死了,他心裏亂糟糟的,并無解脫的輕松,也談不上太深的悲恸,卻隻覺得這冬日嚴寒,日光都似乎帶着寒意,落在遠處的一片金黃琉璃瓦上,泛出金屬一般的冷光。

他想着自己那個好哥哥到底藏身在哪裏,皇宮這麽大,宮阙萬間,他往地底一藏,誰知道他會從哪裏出來?總不能皇宮的土全部翻一遍,何況宮中向來不可輕易動土。

又看見香宮那些麻木的宮人緩緩走過,行屍走肉般大白天也看着讓人發麻,他身邊的親信太監低聲道:“陛下,太後薨逝,這些宮人……”

永嗣帝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第一個念頭是這些都是可憐人,放了算了;轉念一想,卻搖了搖頭。

這些人很麻煩,留在宮中怕成禍患,放出去于皇家和太後名聲有損。

她畢竟是他的母後,予他血肉予他護持,他漠然看着她死去便是完成了報複,總不能令她再名譽受損泉下不安。

親信太監低聲道:“太後信長輪神佛,如今蓮駕西歸,這些人跟随太後修行多年,應該也已經修成正果,爲那蓮駕之前的接引童子童女,也該……一起随着去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慢慢踱過了慈仁宮和香宮之間連接的便道。永嗣帝沉思半晌,最終沒有說什麽,親信太監明白他的意思,當即躬身退下,準備安排慈仁宮的管事嬷嬷們去辦這件事了。

慈仁宮的人動作很快,沒多久就有嬷嬷趕上來,端着托盤和攙了毒藥的酒壺。

守在便道旁的是慈仁宮掌事姑姑巧玲,十分恭謹地給他行禮,永嗣帝點點頭,一眼看見香宮裏似乎有人影一閃,不禁心中一動,下意識掠了過去,他的護衛們也緊緊跟着。

永嗣帝掠過去的時候,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他回頭一看,卻看見巧玲沖他一笑,然後将香宮和慈仁宮之間相隔的門關上了。

落在最後的一個護衛立即回身去推那門,冷不防一柄帶血的長刀穿門而出,嗤地一聲刺入他胸膛,随即又閃電般收回,如果不是那門上多了一個帶血的洞,地上多了一具屍首,真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永嗣帝眼眸驟縮,靴跟一轉,便要撲上殿頂,一邊伸手摸向腰間。

他的護衛們也沖上來圍住他。

正在此時,香宮裏有人一聲尖叫:“太後死了!”

“他要我們給太後陪葬!”

“那老惡婦一輩子折磨我們,死了還要我們繼續陪着!”

尖叫凄厲,那些四處行走,萬事都似漠不關心的宮人們,忽然齊齊撲了過來。

有人把頭上頂着的香戳向護衛的眼睛。

有人拿着刺經的長針紮向護衛的咽喉。

有人直接就撲過來,手撕頭撞口咬……用盡全部的仇恨的力量。

像僵屍們集體複活,瞬間香宮成地獄。

護衛們都是高手,卻架不住這些人來得突然,殺得瘋狂,那些人不畏疼痛不懼死亡,在長久的煉獄般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正常的人性和情感,又或者在太後死去霾雲終散以爲終于得救的那一刻得知要殉葬,那壓抑在心底的恨便徹底沖破了理智的堤岸。

香宮人數衆多,那些護衛很快淹沒在瘋狂嚎叫的人群中,黑壓壓的人頭中鮮血飛濺,不時抛出斷肢殘臂。

忽然有人在殿深處高聲道:“這一對無道母子,母親欺壓殘害了你們一生,她死了,兒子還要你們陪她下地獄繼續受她欺壓……殺了他們,朕許你們自由!”

永嗣帝如遭雷擊。

但他并沒有回頭,大袖一展,已經使出這一生裏最好的輕功,一步便上了牆,下一步便要掠上香宮的殿頂。

卻在此時胸臆間一痛,真氣霍然受阻,仿佛有一根潛伏的針,在他全力運轉内力的同時被調動,生生戳得他真氣一洩,便慢了一步,随即腳踝一痛,一低頭便看見一個枯槁的宮女,抱着他的靴子,低頭死命啃咬,尖利的牙齒,咬入了他的腳踝。

永嗣帝顧不得疼痛,猛地一甩,那宮女牙齒全斷,鮮血橫流,卻依舊沒有放開,而此時底下一個接一個宮女撲了上來,一個抱住一個,像一群蝼蟻吊在深秋的螞蚱身上,拼命把他往底下拖。

撲上來的人太多了,爲生存人本就可以爆發出平日不能有的力量,饒是永嗣帝一身流轉如意的好武功,在此時也生生被一寸寸拖下了牆,他回首,手中寒光一閃,心裏明白此時唯一自救的辦法便是壯士斷腕,然而一個殘廢如何能做皇帝,又如何能鬥得過自己那惡毒的哥哥……隻這麽一猶豫,砰一聲,他被拽落塵埃,下一瞬那些宮女便像疊羅漢一樣一個疊一個撲壓下來,重重壓在了他身上,他被壓得噗地吐了一口血。

他的母親爲了他所做的全部罪惡,此刻都孽力反饋到了他的身上。

下一瞬他雙臂一震,全身骨節悶響,地面煙塵騰起,砰砰響聲四起,那些宮女全部跌了開去,宮殿深處有驚歎之聲,似在驚歎他深藏不露,于此情境之下依舊還能有如此威勢。

然而那驚歎裏,又隐隐帶着幾分譏诮。

似在譏笑在絕對的計謀前怎樣的掙紮都是徒勞。

永嗣帝一邊吐血一邊起身,卻在此時隻覺得眼前一黑,再一擡頭,就看見那香宮的标志,那八個巨大而沉重的幾乎從未挪動過的金缸,如一片無邊無垠的陰影,從四面八方,隆隆地向他擠過來,蓋過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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