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流沙終于緩緩落盡沙漏,天色欲曙而未曙,守候了一夜的金吾衛和天京府衛兵們昏昏欲睡,附近民居很多勤勞的百姓已經起床。
不知何時起了霧,将天地籠罩在一片乳白迷蒙之中。
一個金吾衛士兵困倦地睜開眼,無意中正看見了靠在牆側的囚車,他的眼光掠過,随即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轉過目光。
然後他揉眼,再揉眼。
驚駭地跳起來。
囚車裏的文刺史不見了!
他正想大喊,卻見文刺史那個丫鬟也蹦了起來,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聲音十分尖利駭人,極具穿透力,幾乎瞬間就刺破這濃霧,驚醒了周邊數裏的人家。
“大人冤枉啊——”
這一聲生生将那個發現囚車沒人的士兵的喊聲給壓了下去,卻将這四面本就挂心文刺史情況的百姓都招了來,頓時各條街巷步聲雜沓響起。
這些雜沓的步聲,和因爲這一聲莫名其妙的喊聲而驚起的士兵們,發出的各種雜亂的聲音,也就遮掩了士兵群外頭,一陣密集的軋軋聲響。
此刻,圍困人群之外,一塊空地上,地面忽然翻起,幾條人影蹿出。
而那片空地周圍的四處巷陌,辘辘聲響疾,沖出幾輛小車。
仔細看來,卻不是小車,更像一輛大車的幾個部分,那幾個從地下蹿起的人,飛快地上了那幾個部件,雙手令人眼花缭亂地一陣組裝,咔咔咔咔之聲連響,轉眼空地之上,便多了一輛巨大的馬車!
仔細看卻又不像馬車,看上去更像超脫于這個時代的重型武器,後半部分用的就是文臻一路坐上天京的那一截車廂,完整的一個武器廂,前頭尖錘狀,頂端鋒銳,可以想見破壞力驚人,那幾個黑影一陣翻飛調試,馬車兩側軋軋不斷伸出無數鐵棍如翼,鐵棍上是不斷轉動的鐵刺和刀。且鐵棍出沒的位置毫無規律,隻能看見一片片寒光蕩起,地面塵土被絞起飛揚。
這隻是一霎景象,馬車組裝完畢,幾個黑影進入車廂,咔咔地升起了幾面篷子,收回了鐵棍,擋住了可怕的車頭,馬車看起來又是馬車了,隻不過稍稍龐大了一些。
地面翻闆再次翻開,這回沖出來的居然是幾匹巨大的馬!
幾匹馬比尋常駿馬高出近一個頭,渾身都披着銀光閃爍的甲衣,連腿上都有,甲衣上還有棱起的尖刺。
幾個黑衣人用鎖鏈将這車套在幾匹馬身上,啪地一聲空鞭脆響!
然後這輛馬車便沖了出去。
人群中央,采桑已經捕捉到了那動靜,開始了她的表演。
“大人!大人!你回來啊!”她撲向南門緊閉的大門,拼命地擂那門,“你們趁我睡着帶走大人!你們要做什麽!你們是不是要濫用私刑屈打成招!你們是不是要捏造罪名将她下獄!你們放我大人出來!放我大人出來!”
圍住她們的金吾衛和天京府士兵面面相觑——大家都睡熟了嗎?不可能啊,明明沒看見南門開啓有人帶刺史進去啊,可這人去了哪裏?
步聲雜沓,挂心此事的百姓們沖了過來,一聽采桑的哭喊,再看那明顯被暴力弄開鎖的囚車,嘩然一聲便炸了。
文臻這幾年官聲極好,江湖撈好相逢名氣甚大,三問書屋幫扶無數貧苦學子,更不要說開店所得年年恤老濟貧,之前的土豆玉米已經試種成功開始推廣,今年百姓得她之惠剛剛吃飽了肚子,再加上聽說她要開技校,都翹首期盼着,指望着這位恩惠了湖州百姓的女刺史也繼續恩惠天京乃至整個東堂,昨晚看那個情形,很多人便擔憂得半夜沒睡,今早一看這情形,頓時那火便蹿上來了再也按不住了。
金吾衛首領一看不好,大喊道:“休要聽她胡言亂語,我等徹夜守候在此,何曾有人來爲難刺史——”
卻忽然隆隆聲響,宛如悶雷接連劈在大地上,一部分體重輕的人竟然被震得彈起,那方向正在金吾衛和天京府衛兵身後,衆人駭然後望,就看見一輛馬車轟然而來,拉車的馬鬃毛飛揚雙眸閃亮,每一揚蹄都能越過人的頭頂,不像馬像是騰雲的巨豹,而馬拉着的車則像一座鐵黑色的大山,猛然傾倒——
金吾衛首領最先反應過來,大叫:“攔住,攔住!!”
便有衛士沖了過去欲待組成人牆,但是一個眨眼,那人牆便如紙片般被撞開,碾碎,一堆黑壓壓的人轉眼不見,隻留下一片扁扁的鮮血肌骨,而鐵黑色的山影轟然而過,轉眼就連沖三道人牆!
于更遠處的百姓眼裏,隻看見一輛巨大的黑色馬車撞了過來,然後兵甲鮮明的皇宮衛士便一層層地倒了下去,人群被生生沖開一個更巨大的缺口,帶起冰冷的呼嘯的風,風卷過,一色鮮紅染盡濃霧。
馬車最前頭,一個瘦弱的士子模樣的男子,雙袖飛卷,悲憤大叫:“文刺史盡忠爲國,卻遭奸佞迫害,我等雖手無縛雞之力,亦不懼這七尺殘軀化碧血,願爲文刺史求問陛下,何以賞功臣,何以待黎民,何以報忠心!”
他大喊聲裏,馬車已經沖入金吾衛和天京府士兵群,但隻一個照面,那些軟甲士兵便如被巨力撕碎,濺開個粉身碎骨,根本無法組織起任何有力的阻攔,瞬間被沖散。而那地形本就有點下坡,馬車又重,這般轟隆隆碾壓過來,那士子喊話未盡,便已經到了南門高牆邊,那士子忽然一個伸手,采桑抓住他的手,翻飛而起,落入車廂,車廂内的幾人同時動作,按動機關放開鏈扣,幾匹馬蓦然向兩邊馳開,那士子手掌對着身邊一個機關一拍。
咔嚓一聲,馬車前頭的僞裝掉落,露出那如獠牙一般的尖端,下一瞬,兩人閉着眼睛頭一低,“轟!!!”
磚石飛濺,煙塵四起,仿若一場小型地震,所有人被震得站立不住,滾成一團。
煙塵裏,幾匹剛才撞牆時馳開的馬,再次狂奔而回,幾條黑影蹿出,各自抓着一條鎖鏈,再次扣回了馬身上,那馬繼續拉車向内狂奔。
所有配合行雲流水,分秒不差。
因爲差之須臾,那幾匹好不容易得來的騰雲豹,就會在宮牆之上撞成肉泥。
爲了這輛馬車,這幾匹馬,以及這一次妙到毫巅的配合,文臻在湖州組織高手,日夜訓練了近三年。
等人們蒙頭蒙腦爬起,煙塵略略散開,擡眼一看,呆若木雞。
皇城城牆,那高達兩丈五,厚及三塊磚,黃牆紅瓦,代表着至高無上皇權和不可亵渎尊嚴的,千百年别說撼動,連撫摸都不允許的高牆。
生生被撞破了。
破了一個巨大的,足可通過幾十人的洞。
黃磚紅瓦堆了一地。
每個人都張大嘴,嘴裏吃進這冬日冰涼的風。像看見千百年牢固不可摧的皇權瞬間坍塌。
就那個書生,駕一輛馬車,喊一聲冤,就把皇城的城牆,生生撞破了?
這,可能嗎?
衆人愣了半天,悄悄互望一眼。
這,是文大人冤情感天動地,老天爺也看不過眼,施法将這皇城城牆劈毀的吧?
不然這傳說中雷彈子也未必能一次性轟開的結實城牆,怎麽像個紙片一樣,給個馬車一撕就破了?
馬車來得太快,大多數人根本就沒看清它的模樣,而最後暴露獠牙的時候,已經沖過人群,到了城牆邊,人們都在它身後,根本看不見那個可怕的尖端。
無法解釋,就歸于神迹,歸于神迹,就說明有冤情。
百姓的邏輯,就是這麽樸素。
透過那個大洞,煙塵滾滾裏,便可以看見皇城,百姓們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都留着不走,眼見那馬車一路滾滾而過,卷起丈高煙塵,皇城裏頭頓時哨聲鼓聲喝叱聲驚呼聲奔走聲響成一片,煙塵裏隐約還有不斷的慘呼聲,一片片妖紅混雜在灰色煙塵和乳白色的晨霧之中,在人們視野中綻開爛漫的血色花。而顯眼那裏面的人也擋不住那神兵天降一般的馬車,耳聽得那轟隆聲漸漸便遠了。
與此同時。
天牢之内。
那一聲撞破皇城圍牆的巨響如此恐怖,林擎霍然睜開眼睛。
不用文臻說,他已經明白,要等的時機到了。
對面,文臻已經站起,對他一笑。
林擎也笑,一邊笑,一邊搖頭。
這女子,這女子……
兩人身上都是重鐐重鎖,加粗加厚雙層那種,腐蝕藥也隻能腐蝕一部分,所以都集中澆在了腳部。林擎的冰針隻開了一層鎖,外頭還有一層鎖頭太小針進不去的,後來還是用了文臻的腐蝕藥水。
林擎先起身,雙足飛起,腿上的鎖鏈和門上的鎖鏈撞擊,轟然巨響,兩處的鎖鏈都經過了腐蝕,出現裂縫,再經過神将全力撞擊,頓時門上鎖鏈和腳上鎖鏈都寸寸斷開。
林擎手腕腳腕上的傷口也同時全部崩裂,鮮血灑了一地。
他一邊啊啊呼痛一邊大笑痛快。
文臻看了一眼,心底一抽——她忽然想起,燕綏隻怕也有同樣的傷痕。
他會如林擎這般呼痛,還是一笑了之?
隻怕都不是。
不過是沉默以對。
隻因那傷痕,于林擎不過是知己相負,兔死狗烹。
于他卻是親恩決絕,生父相戮。
皮肉之傷于那撕心裂肺心内之痛比起來,不值一顧。
文臻的心在這刹那也撕心裂肺地一痛,她吸一口氣,忍住。
便是想痛哭,也還不是時候。
轟然巨響,林擎再次用自己手上的鎖鏈,砸在了她的門鎖上。
文臻醒過神來,不願他傷口裂太狠,也如林擎一般飛身而起,撞斷了自己的腳鐐和門鎖。
林擎眼睛一亮,萬萬沒想到文臻智計無雙,連武功竟然也頗有功底。
兩人撞斷腳鐐門鎖,沖出門去,此時牢中看守已經聽見動靜,大批的兵士沖了下來。
司空群奔在最前頭,渾身披甲,神情獰惡:“這回再給你們逃了,我立即自戕!”
文臻嘿嘿一笑:“那你一定要記得兌現哦。”
兩人迎着人群沖過去,都知道這一段路必須要遇神殺神,拖延一刻便沒了機會。司空群一看兩個殺神青面獠牙,高舉沉重鐐铐,他深知那鐐铐的重量,别說砸下來,擦個皮都要了老命,腳跟一轉,沖在最前面轉眼就到了旁邊,“拿下!拿下!”
轉過去時,他隐約聽見文臻“嗤”地一聲笑。
然後他便看見士兵們一個個地倒下去。
毫無征兆地,宛如遇鬼一般。
而文臻和林擎,高舉的鎖鏈都沒砸下去過。
司空群大驚,随即反應過來,這是文臻又使毒了!
而自己帶人聽見動靜來得匆忙,忘記了戴護罩!
司空群立即倒了下去,然後他身邊的護衛見狀大驚失色,高呼着郡王上前來救,立時又是一陣混亂,眼看着文臻林擎趁着這陣混亂又前進了一段路,已經沖到了台階的下方,司空群忽然又想起自己剛弄丢了燕綏,再弄丢了林擎和文臻,估計這個郡王也就做到頭了,在性命和前途之間飛快盤算了三秒,終于在自覺已經和那兩人足夠安全距離之後,一翻身爬起,大喊:“鐵網!勾索!弩弓!攔住他們!”
他話音未落,忽然覺得腳下一滑,低頭便看見一顆琉璃珠子骨碌碌滾了過去,正想着這珠子怪好看的,但這大牢裏怎麽會有這東西,随即便覺得腦袋一暈眼前一黑。
砰一聲,這回他真的倒了。
而文臻和林擎在沖過大半人群後,此時也終于遇見了麻煩。一層層鐵網從半空降下,正攔在向上的台階之前,鐵網上頭還挂着無數鐵刺薄刃,閃爍寒光一片。
林擎舉起手上鎖鏈轟過去,寒光亂閃,戛然裂響,鐵網猛地向内一收,又反彈了回來,若不是林擎收腹得快,難免要被劃傷。
這鐵網的材質竟然很有韌性。
林擎全力一轟,鐵網稍稍變形,多轟幾下還是能破開的,但問題是這麽多層網,兩邊都是人,來得及給兩人一一轟開嗎?
林擎和文臻卻都是冷靜的人,不管來不來得及,轟就是了。
此時先前沖進來的士兵也沖了上來,文臻召喚文蛋蛋近前,就在她腳下盤桓。文蛋蛋雖然厲害,但是身軀小,開不了地圖炮,隻能一個個對付。在人群中作用有限,但是當人們單獨前沖一個,文蛋蛋就放倒一個,倒下一個,文臻的行雲流水般的拳頭便遞了過來,一吸一引再一帶,配合着林擎砸網的拳頭,硬生生将那些士兵偌大的身軀帶飛而起,轟然也砸在了網上。
巨響聲再被空曠的牢獄擴大,簡直能震麻人的耳朵。
再加上外頭不斷接近的坦克般的轟隆之聲,東堂皇宮幾百年都沒這麽熱鬧過。
如此力量加成,三次之後,一聲尖銳裂響,第一層網破了。
而那些士兵也不敢再上前。
畢竟活活被當做人肉錘子這滋味實在不敢想。
但對于文臻來說,文蛋蛋出手,那人就已經死了,她出手沒有顧忌。
第一層網破,沖上幾階,便是第二層網,此時上頭震動聲更大,連帶那鐵網都在晃動不休。
底下士兵們硬着頭皮往上沖,頭頂有弩箭射下來。
林擎和文臻這回要一邊躲弩箭一邊轟網,難度增加,但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此時地面上頭,一片狼奔豕突,巨大的馬車橫沖直撞,不走尋常路,直接撞破了軍營的牆壁,撕開軍營而過,兩翼的鐵狼牙棒伸伸縮縮,一路如同絞肉機般絞殺而去,很多時候根本看不見那車的影子,隻能看見人體隻要被那兩側的長棍給絞住,那就是一陣血雨翻飛,這一大清早,旗手衛雖然因爲天牢有重犯輪班休息,保持了警惕,但黎明本就是最疲乏的時候,巡夜一夜的人最困,睡覺休息的人睡最沉。這馬車壓路機一般一路壓過去,瞬間便将旗手衛大營攪個人仰馬翻。
驚叫的,大喊的,慌忙整束的,四處逃命的,追着煙塵瞎跑的……等到旗手衛三三兩兩的人追出去,煙塵裏那馬車已經轟然一聲,又撞破了一層圍牆。
巨響聲裏有人面色煞白地狂呼:“不好!那裏是天牢!有人要劫獄!”
此時天牢台階上一聲巨響,林擎再次破了二層網,随即一口血噴在台階上。
他畢竟是中毒受傷之身,這般大動真力,十分傷身。
文臻去扶他,卻不防一支遲發的弩箭刁鑽飙至,直射她的後心!
林擎一眼看見,隻來得及伸臂一擋!
铿然一聲,火星四濺,弩箭射入鎖鏈縫隙,有鮮血流下來。
文臻轉頭看他,林擎搖頭示意無事,拉着文臻便走。
文臻随他蹿過那個破洞,還不忘記回身撿了幾根弩箭。
再往上幾個台階,又是一層網,林擎還要出手,文臻忽然蹲下來,将那幾根弩箭紮在一起,對着地面努努嘴。
林擎看一眼青石地面,目光一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贊賞地點點頭,俯身一鎖鏈砸在了台階上。
這裏的地面,爲了方便鐵網下落時候紮根,沒有鋪鐵闆,是石頭的。而石頭比特殊材料的鐵網脆多了,這一砸下去,便是一條大裂縫,文臻蹲下身,用那捆同樣質地堅實的弩箭,将石頭撬了起來。
連撬幾塊,台階便不存在了,出現了一個洞,文臻輕巧地鑽了過去。一邊笑道:“大将軍可鑽洞乎?”
林擎笑道:“大将軍還會打洞呢!”将洞擦擦擦又挖大了一點,鑽了過去,一邊鑽一邊對後頭不敢上來的士兵道,“此刻英姿足以流芳百世,請諸君爲我銘記。”
底下士兵目瞪口呆,看着傳奇一般的神将和同樣傳奇的女刺史,當衆挖洞鑽洞,談笑風生,隻覺得人生魔幻,莫過于此。
魔幻完了,忽又心生感慨,又覺得此刻這挖洞鑽洞形象,真是足可稱爲英姿,所謂智慧勇武,莫過于此,别說銘記,隻恨自己不會作畫,大字不識,不然真願意爲這兩位立個傳。
有了這感慨,懾于這智慧武力,底下士兵幹脆也不積極了,反正司空群也生死不知,無人監督,衆人一邊狂呼亂叫,一邊看那兩人如何繼續。破網已經不成問題,但是上頭還有軍營數千人,又要怎麽過?
但其實破網已經很成問題,林擎鑽過第三道網的時候,悄然抹去了唇邊一縷鮮血。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來,文臻一邊要閃避弩箭,和旁邊牆壁裏神出鬼沒的勾索,一邊還要照顧着他,好一會兒沒找到功夫砸地面。
現在隻剩兩張網,一張在自己面前,一張在最上面入口。
地面震動劇烈,馬車已經很近了。
林擎忽然道:“你别管我,你負責砸地面就成!馬車不能下來,這一層網必須自己破。時間快不夠了。”
馬車一旦停留,就會陷入包圍,所以兩人必須在馬車到達的瞬間就上車。
文臻擡手爲他劈掉一根牆壁裏穿出來的長矛,順手用長矛将弩箭撥飛,笑道:“咱們就不要玩這種你快走别管我的狗血戲碼了好嗎!”
林擎忍不住笑,又道:“你别……”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上頭驚叫聲起,原本堵在門口的士兵紛紛走避,随即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卻并不是暈去。
馬車到了。
戛然裂響,馬車到的第一瞬間,便将那層攔門鐵網給撕裂了!
随即文臻道:“各自閃開!”
林擎立即就地一滾,滾到了台階邊緣。
就聽上方軋軋連響,馬車裏的機關啓動,呼嘯聲起,旋轉着砸出無數重錘,令人牙酸的撞擊聲不斷在黑暗中響起,砰砰聲裏晶光閃動碎片飛濺,那是鐵網上的匕首尖刺被砸碎,強大的旋轉拉扯之力生生将鐵網拉得一次次變形,又一聲戛然裂響,最後一張鐵網在瘋狂攻擊下終于破裂!
文臻和林擎越過鐵網,三兩步奔上台階,馬車兩邊各伸出一隻手,将兩人拽入車廂。
砰然一聲,馬車門關上,後頭步聲急響,有人大呼:“那馬車笨重,轉身定慢,等馬車轉身,飛蝗箭火石伺候——”
他話音未落,那馬車已經再次奔騰而起,竟然沒有轉身。
前頭的鎖鏈再次解開,幾匹訓練有素的馬被放開後并沒有離開馬車,伴着馬車狂馳回馬車後部,其間不斷有人試圖射馬,但這馬的甲衣也不知道是什麽材料,銀光閃閃,棱刺起伏,不僅能夠防箭,那些棱起和銀光還視覺幹擾作用,再加上馬速驚人,人們一來看不清,二來追不上,生生看着那馬幾個起落便順着慣性後退的車身到後最後的車廂,然後幾條鏈鎖抛出,再次将馬套在了車上,車尾換車頭,居然就這麽轉過頭了!
而在回奔的過程中,原本的後車廂外殼剝落,居然也露出了巨大的螺旋狀的尖端!
這馬車一前一後,兩個車頭!
根本不需要掉頭!
這設計簡直令人驚歎,設計者竟然連馬車太重不易轉身都考慮到了!
林擎在車廂裏都無法站穩,東倒西歪地抓住扶手,猶自興奮大喊:“這車霸道!誰做的!”
于馬車隆隆前行巨響和外頭弓箭不斷射擊的奪奪聲響裏,文臻也大喊:“燕綏的設計!我也有添構想!燕綏工字隊的技術傳授!我麾下招攬的秘密工匠!燕綏暗衛弄來的騰雲豹和訓練方法,在湖州三年的配合打造!”
林擎:“貴不貴!我傾盡家産來一輛!”
文臻:“免費送你高配版!就是要等貨!”
林擎:“兄弟,義氣!”撲到一排機關面前,“都是些什麽小可愛!”
文臻就差沒趴在他耳邊喊:“你面前這個,蠱毒噴射口!旁邊那個,連弩!右邊那個,毒液!下面那個……小心别碰歪了!那裏頭是一罐子馬蜂!”
林擎:“……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文臻:“林帥别手舞足蹈!千萬别碰到你上頭那個,那裏面是天花病人穿過的衣裳碎片!”
林擎:“……”
“文臻,我錯了!”
“啊?”
“犬子焉可配虎媳!”林擎大喊,“我要晚生二十年,我要沒遇見側側,我也是你裙下拜臣!”
話是半玩笑,眼神卻真。
今日從見文臻時起,便被她一波波震撼難言,但直到此刻登上這車,才真正明白這女子何等氣魄見識,又是何等詭谲陰險。
然而卻又心田良善,風骨铮铮。
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将這許多幾乎完全相反的特質融于一身。
林擎站立不穩,心潮也翻湧得似要沖卷全身,隻覺得多年來掩藏于潇灑表象下的郁結苦痛,都在今日這一闖一沖中散了開去。
胸臆全舒,笑得暢快!
文臻也在大笑:“承蒙林帥擡愛!我要早生二十年,我要沒遇見燕綏,我也少不得和秦小姐争一争!”
兩人都大笑,并無暧昧,也非調笑,卻都明白,這一刻便是知己。
……
香宮裏,正在跪香的德妃,忽然感受到了那股微微的震動。
她一怔,随即明白了什麽,有點驚喜地笑起來。
“兒媳婦就是厲害啊……”
她起身,走到門邊,香宮這裏,看不見那震撼動靜,也看不見滾滾煙塵,更看不見和自己擦身而過,正逐漸遠去的愛人。
她忽然仰頭,看向香宮的高大的檐角,道:“找個梯子來!”
能幹的菊牙很快就找了梯子來。德妃不讓她跟随,自己拿了個手絹,便往屋頂上爬。
菊牙看得心驚膽戰,卻不敢阻攔,隻得死死扶住梯子,聽德妃在上頭小心地爬着,不時踢落碎瓦。
太後在慈仁宮,香宮裏麻木的宮女無人理會,反正這宮裏發瘋的人天天都有。
德妃一直爬到西側檐角,看了看方位,将那檐角垂着的銅鈴擦得雪亮,又從懷裏取出一塊碩大的水晶挂了上去。
初升的日光射在金黃的銅鈴和水晶上,光芒四射。
德妃坐在檐角上,雙手抱膝,看着遠方滾滾的煙塵。
……
馬車裏,林擎忽然回首。
文臻看向他,林擎笑道:“之前想着,天牢裏能不能看見德勝宮檐角的金鈴,當然是看不見的,現在自然也看不見……”
他忽然頓住語聲。
文臻也透過瞭望口看見了。
遠處,隐約一處,正在反射着七彩燦亮的光芒,光芒旁邊,隐約有個小小的黑點……不,不是黑點,是人影。
文臻看着那個方向,若有所悟,輕輕地道:“那是香宮……德妃娘娘這幾日正住在香宮。”
她之前沒和林擎說起德妃在香宮的事,怕他擔心,如今卻不得不說了。
這番用心良苦,怎能錯過。
林擎目光一亮,擡手對着那一閃一閃的光芒,招了招手,溫柔地道:“側側,我走了。”
文臻猛地閉了閉眼。
……
香宮屋頂上,林擎招手那一刻,德妃心有靈犀般地忽然也擡了擡手,道:“去吧。一路平安。”
屋頂上寒風呼嘯,她坐在冰冷的琉璃瓦屋脊上,長發飄起,唇角帶笑。
菊牙站在屋頂下,仰望着她,淚流滿面。
……
……
攤手,昨天我難得要了一次月票,不過可沒承諾今天萬更和以後天天萬更喲,不是我耍賴,我比誰都想一路快更到結束,隻是年紀大了,頸椎和老腰實在扛不住,今兒七八千也不算少啦。總之,我盡力,您随意,好不好?
PS:今天這章爽不爽?要不要再扔我一臉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