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透明軟劍勒住喉嚨的男子,長身玉立,空靈若仙,從容颔首:“無妨,之前已經伴你幾日夜,何必這般生分。”
“唐公子,咱們一不小心,又來了一局。”
“是啊,小臻是怎麽知道你身邊的唐羨之已經換了?”
“先前上坡查看情況的是你,但是轉頭沖下山坡的,已經是你的替身。不得不說,唐公子這位替身培養得極好,語氣身形神态真是一模一樣,正好我眼神不夠好,他又背對燕綏,一時真的很難辨别呢。”
“那你又是怎麽發現的呢?是因爲他在燕綏出現時,反應太慢的緣故嗎?”
“還因爲,他表現得太弱了。南燕北唐,能和我家殿下并列的人,豈會這般容易被我所制,又豈會被制後如此弱勢?”
燕綏自從摟住了文臻後,便一言不發,專心撸文臻,此刻聽見“我家殿下”四字,撸得越發陶醉。
文臻惱火地肘拳向後一搗,被他接住,順勢再撸一把,一邊在她耳邊低低笑道:“蛋糕兒,好蛋糕兒,我錯了。我特意來留山向你賠罪來了。快點原諒我罷。”
文臻抱胸不理。
“要麽我當着這裏外上萬人喊一聲響的,給你聽個出氣?”燕綏貌似很誠懇地建議。
文臻一邊道:“喊呗!”一邊回手塞了他一顆五味糖,讓酸甜苦辣鹹好好先堵住他的嘴。
“隐身少女,真是小臻的一步絕妙好棋。”對面,唐羨之指了指身後那個吐血的蒼白少女,“可惜,武功太低了。”
文臻默然。
這也是先前她和燕綏同時大呼慢着的原因。
不是對唐羨之喊的,而是對着這少女喊。
隐身這麽逆天的技能,她和燕綏都希望能夠留在最關鍵的時候用。
這個隐身少女,就是在千秋谷之前,被潘航擒下,假着剝皮離間天機府和大祭司的那個,當時擒下她後,送到後谷,剝皮是假的,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少女親眼看見自己被放棄,心灰意冷,她有隐身技能,當時千秋谷又亂着,她便趁亂逃了出來,逃出來之後大抵正好遇見了文臻,就一路跟着文臻,先是拽鹿尾巴上了山,後來又跟到了昭明郡主死亡地,被唐羨之的人發現受了傷,後來又跟上了文臻,文臻第一夜在棚子裏睡的時候,通過偷吃的食物和地上的血,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猜到了她是誰,三番兩次,甚至不惜自己受傷,給她做了掩護,也給她留了食物和傷藥。
這少女原本也沒打算救文臻,隻是對這位年紀相仿的大當家好奇,又無處可去,就一路跟上了,想瞧瞧會發生什麽事,之後接連承了文臻的情,也就一路跟了下去。
而燕綏及其護衛最初找到的也是她的痕迹,唐羨之的手下打掃他和文臻留下的痕迹很幹淨,但這少女會隐身,留下的痕迹少且隔得遠,不容易被發現,卻被燕綏發現,一路順着摸了過去。
文臻和燕綏都知道這少女隐身在側,跟了這麽久明顯沒有惡意,不妨便當做一步重要的棋,指望着她能給唐羨之緻命一擊,結果這少女沒那份智慧和定力,看她被反撲,一急之下就出了手。然後被唐羨之一袖子,就逼出了真身。
确實是廢了一着好棋。
當然,唐羨之這一出偷天換日也是好棋。一樣也廢了。
“唐公子,想活嗎?毒還想解嗎?”文臻笑吟吟問。
從唐羨之換人的時間點來看,中毒的那個,還是本尊。
“不太想。”唐羨之答得又幹脆又溫柔。
文臻:“……”
真是怕和他鬥。
心累。
唐羨之忽然開始咳嗽,這一咳好半天才停,再說話時聲音又啞幾分:“如果你願随我去解毒,我倒是樂意的。”
燕綏忽然道:“便是解毒,也得按順序來,請教一下,閣下上次的毒解了嗎?”
文臻愕然地轉頭,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唐羨之淡淡道:“在文臻的東西上下毒,你就不怕誤傷她?”
燕綏唇角一勾:“文臻對什麽箫兒笛兒可不感興趣,倒是某些人,看見這些東西就爪子癢,是不是?”
文臻聽着,呆了一陣,忽然想起當初燕綏送給自己,又被自己賭氣丢下的那把滿是機關的小傘。
那傘柄裏藏一把小玉箫,她當初還在想,這東西雖然風雅,但是好像并不适合自己的風格,也不是燕綏的調調。
難不成那是燕綏故意的,他在她的武器中藏了樂器,并在樂器上淬毒,是算準了她不會用,而是專門準備給唐羨之的?
他算準了唐羨之和她難免對陣,一旦看見這個玉箫會忍不住拿在手裏?甚至忍不住會吹?
這算計也太草蛇灰線了吧?
她清晰記得當初在五峰山,她果然對陣唐羨之,然後那玉箫果然被唐羨之拿去吹了。
所以唐羨之已經中毒了?
難怪當時燕綏看唐五的眼神,那麽奇怪。
不過唐羨之看起來體質也很特殊,雖然中毒,但是依舊性命無憂。畢竟他出身不凡,唐家底蘊深厚,他這樣的人從小伐筋洗髓,非常人可比。不是那麽容易被毒死的。
南燕北唐,這一場鬥争,終究隻能至死方休。
那少女忽然緊了緊手中鐵絲,低聲道:“讓你的人讓出道路來!”
唐羨之笑了笑,道:“姑娘有點手抖,小心,拿穩了。”
少女的手又抖了抖。
燕綏忽然道:“我們不需要你多事,走開。”
那少女臉色白了白,卻倔強地不理。
唐羨之卻已經十分配合地道:“都散開吧。”
前頭幾十人果然散開,但是季懷慶手下和更遠一些的甲胄人們并沒有動,唐羨之微微一笑,看向文臻,笑道:“你瞧。我也沒辦法啊。”
文臻笑道:“要麽就打一場?”
季懷慶冷笑道:“這裏的人,屬于不同的勢力,你挾持住誰都沒用。反正你我都要留山,不如擺開陣仗,真刀真槍打一場,何必總玩這些女人心計!”
忽然一陣步聲急響,十幾個黑衣人從另一邊的山坳蹿了出來,後來跟着無數密集的腳步聲,隐約還有鳳翩翩的大喝:“站住!說!我們大當家在哪!”
文臻眉頭一挑。
千秋盟的人來了。
但她其實并不想引起混戰,人數一多,鑽空子的人也會多,燕綏想必也是此意,所以看那模樣也沒通知千秋盟。
但是人還是來了。
而且來得氣勢洶洶,人數極多。
文臻眼底,前頭那些黑影,看似慌亂,其實很有序地向四面八方散開不見,很明顯就是故意把人引來的。
文臻忽然對身後燕綏道:“叫千秋谷的人回去!”
燕綏把頭擱在她肩上,懶懶地道:“來不及了。”
文臻順手揪了揪他頭發,惱火地道:“唐羨之故意引來的?爲什麽?”
“大抵又要使壞了吧。”
兩人在那裏唧唧哝哝,神情自然,唐羨之立在對面,平靜地看着。
看着她對着燕綏,便脫下了那總戴着的甜蜜面具,有嗔有怒,有淡淡喜意的嫌棄,有無羁與随意,有她在别人面前從未有過的自然與放縱。
那些連他都未曾采撷過的,叫做自如的花兒。
他垂下眼,脖子前那一根鐵絲,抖得厲害,他輕輕一推便能推開。
他沒有動,唇角一抹淺淺笑意。
腳步急響,大批人馬轉過山坳,當先果然是鳳翩翩聞近檀,看見文臻,喜道:“大當家!”都撲了過來。
與此同時,地面忽然一陣猛震,草木簌簌連響,無數馬蹄聲狂卷而來,人數似乎不是很多,卻十分齊整,顯見得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下一刻,無數黑壓壓的馬頭出現在唐羨之季懷慶身後,最前面的馬頭上,挑着黑底杏黃旗,旗幟上麒麟圖騰迎風翻滾若要躍出旗面。
文臻看不見,卻聽見旁邊英文驚呼:“朝廷的兵!”
她心中一驚,頓時明白了唐羨之要做什麽!
他故意拖延不開戰,故意将千秋盟的人引來,再将臨近州軍引來,要讓朝廷的軍隊,撞上自己這個身爲共濟盟大當家的朝廷官員!
千秋盟原本深藏深山,就算有人去告密,朝廷派人來查看,留山地形複雜,朝廷的人根本摸不到地兒,就算摸到地兒,人員散入大山,也根本找不到痕迹。
可現在,他以自身作餌,利用她和燕綏都想将他除去的心态,将她和燕綏都引到山口,再把千秋盟的人和朝廷軍隊全數引來,她無法将所有的朝廷軍隊滅口,更無法讓這一大幫的千秋盟原地消失!
果然,朝廷軍隊一來,季懷慶便陰陰笑了起來,手一揮,所有人都讓開了道路,當先騎士一馬當先沖了進來,正撞上大批湧過來的千秋盟中人,頓住勒住馬,驚疑不定地道:“季将軍,你說這留山有山匪,請求與我共同剿匪,可你沒說這山匪竟有這許多!留山何時竟有如此勢力盤踞了!”
季懷慶笑道:“盛副将,原本自然是沒有的,這不,西川巨匪流竄到了咱們蒼南,還有風雲人物親自指揮引領,我們這窮鄉僻壤老兵,哪裏奈何得了,隻好煩勞建州兄弟們親自出手了!”
“西川巨匪?風雲人物?”
“盛副将,你方才也聽見這些人喊這位姑娘大當家了吧?給你介紹一下,那位是原西川共濟盟三當家鳳翩翩,被她喊做大當家的這位呢,則是咱們廚子出身,卻步步青雲,被傳爲朝堂異數的文臻,文大人。至于文大人身後……”他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身份太高貴了啊,我不敢說。”
那盛副将似乎大驚,半晌道:“這……這怎麽可能?”
“蒼南和滇州都在安王殿下麾下,留山安分多年,哪裏忽然來了這麽一大批訓練有素的江湖人士?聯想到咱們東堂最大的江湖勢力共濟盟,再想想前不久共濟盟五峰山被圍剿的消息,再想想共濟盟被剿滅時文大人在山上的消息,和前陣子太子和文大人爲了五峰山剿匪事宜的朝争……盛副将,無風不起浪啊,是不是?”
那盛副将筆直坐在馬上,一點多餘動作都沒有,文臻忽然盯住了他盔甲下的眼睛,捏了捏燕綏的手掌。
燕綏立即反手握住她手掌,輕輕摩挲她的指尖,然後修長的手指一探,便靈活地滑入了她的手腕。
文臻狠狠捏了捏他掌心,這個無時無刻不占便宜的家夥!
那盛副将忽然道:“我要親眼看看!”說完便撥馬上前,季懷慶笑得快意,示意身後人移動輪椅,讓開道路。
盛副将帶着幾名騎士快馬馳來,眨眼便要越過季懷慶。
唐羨之忽然喝道:“季将軍小心!”
但已經遲了。
盛副将忽然一扭腰,身後長槍如毒蛇橫射而出,日光下化爲白電一抹,奪地一聲,挑在了季懷慶輪椅邊緣,随即一聲厲喝,一挑一翻,季懷慶偌大的輪椅連同他整個人,都被這一槍挑飛出去,在半空生生滾了一圈,重重地砸向燕綏這邊!
于此同時,燕綏衣袖一卷,長劍出!
他的劍白至透明,明明看起來輕薄,射出時卻劈風裂日若有風雷之聲,四面長草唰一聲被氣機牽引離地,再在劍風飛卷絞殺之下化爲碧色碎屑,臨近幾株枯樹細脆的樹枝啪啪連斷,落了一地褐色粉末,而碧色碎屑瞬間将其披挂,仿若刹那回春。
一劍向季懷慶後心!
和“盛副将”配合妙到毫巅!
槍尖和劍光飛虹,連接一起,如虹橋乍現天際!
一時所有人都下意識仰望那白虹。
那挾持唐羨之的少女也下意識擡頭。
唐羨之忽然手指一彈,那根橫在他喉間的鐵絲就飛了出去,飛向季懷慶腳踝,霍霍纏住。
那少女大驚,還想拔刀,文臻的喊聲同時響起:“你快逃!”
依舊是遲了。
一雙微涼的手指,已經閃電般扼住了她的咽喉。
文臻嗐地一聲。
就知道這姑娘不可能制得住唐羨之,唐羨之不反抗,純粹是因爲他想拿這個姑娘在關鍵時刻做人質罷了。
所以先前燕綏便叫她走開,其實是看出了這一點,奈何不是所有人都有殿下的智慧。
唐羨之伸手,毫無煙火氣地一拽,季懷慶身子詭異地在兩大高手的槍劍夾縫中一轉,轉了一個奇特的角度,居然生生從那點縫隙中脫了出來,被唐羨之拽回跌在地下,随即他慘叫一聲,一條左臂和被唐羨之用鐵絲捆住的那隻腳,都掉了下來。
左臂是被那兩人武器所傷,腳是被生生勒斷的。
鮮血流了一地,季懷慶昏死過去,他也算硬氣,暈死過去之前喘息着道:“撤,撤——”
他麾下的季家士兵奔過來,将他抱起,送入自己陣營。
盛副将擡手扔掉頭盔,露出林飛白冷峻鮮明的臉。手一揮,他帶來的人原本就留在最後,鎖住了山口,擋住了這批人的去路。
唐羨之笑道:“好,好,佩服,佩服。沒想到這邊派去聯絡建州州軍的兵,半路上竟然是被林侯截胡了。”
林飛白冷淡地道:“就知道有人會拿她這個身份做文章,我的人一直追蹤着出蒼南的各方消息,已經守候多時了。”
文臻笑起來。
林飛白軍人世家出身,對軍營動向最爲了解。
手一揮,她道:“千秋盟聽令。在場的人,一個不留。”
此時雙方都已經在谷口平地上,雙方人數,千秋盟爲多,對方優勢在于是騎兵,卻又失去了高處俯沖的戰場優勢,且後路被堵,己方首領重傷,士氣已失。
唐羨之手指輕輕一勒那少女咽喉,道:“文臻,這位的性命,你一點也不在乎嗎?”
他話音未落,燕綏手中寒芒一閃,直奔那少女眉心。
他笑道:“她在乎,可我不在乎啊。”
唐羨之卻像是早有準備,扼住那少女飄身後退,他的護衛湧上,将他團團護在正中。
那些人形容都很普通,手中的劍卻很奇特,劍身闊大,上頭镂刻精美花紋,每一道紋路,其實都是一道血槽。
燕綏淡淡道:“唐羨之,你覺得你今天還能出得去?”
“僅憑這個女子,自然是不夠的。”唐羨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木盒,晃了晃,“再加上這個呢?”
燕綏道:“藥?你是年紀大了忘性大?你不記得我出身師門何處?”
“知道,無盡天每年給你送的丹藥夠你當豆子吃。但是這顆,應該還是不一樣的吧?不然何必巴巴地派暗衛送來呢?”
“你大可以立刻毀了試試。”燕綏笑了笑,“事實上便是你現在還給我和文臻,我們也不會再用,畢竟你碰過的東西,惜命的人都懂。”
“毀掉吧。”文臻誠懇地接上,“我承認,這是好藥。不過從現在開始已經廢了,咱們誰也不敢用,就别拿出來現世了。”
四周的人劍拔弩張的對峙着,聽着這三人的對話,心裏都在感歎。
見慣了威脅要挾,沒見過還可以這樣應對的。
原來不走尋常路,才是勝利的路。
唐羨之沉默了一會,笑了笑,道:“那我便毀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