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山路上蜿蜒行着長長的隊伍。
山路上也有很多的土著居民,看見那隊伍最前方的黑色畫蛇蠍蟻蜂蜈五色彩蟲的旗幟,都老遠退到路邊,雙手撫胸行禮,口稱大祭司德輝沐浴留山。
隊伍正中的烏木輿上,雕金嵌玉,垂着五彩絲穗,絲穗上吊着一顆一顆乳白色的珠子,看上去有點像骨質,風過時琳琅作響。
透過骨簾,隐約可以看見裏頭端坐的人,長發披散,隻束一根乳白色絲帶,着一身黑底繡五色蟲寬袍,束五彩編織腰帶,身姿纖細,脊背筆直,但臉上卻總罩着一層淡淡的黑氣,不辨男女。
在這架最大的車馬之後,還有一架稍小的車輿,白玉作飾,琉璃爲頂,更加精緻華美,裏頭一左一右兩位女子,左側女子紅色長裙,露半截晶瑩玉臂,臂上戴着無數金钏玉镯,足有十幾個,一動便叮叮當當亂響。
右邊女子卻隻穿着普通留山女子衣裙,臉上戴着面紗,坐姿十分優雅。
四面土著看見這兩位女子,又下拜稱祭女。
長長的隊伍在經過滿花寨子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滿花寨的石碑旁邊,有十幾位女子在含笑等待,最前頭一人,面貌端莊溫婉,做婦人裝扮。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幾位男女,面貌都十分平常,看人時眼神有的漠然冷厲,偶爾有人眼底還有精光一閃。這些人并不看四周百姓,正準備漠然走過,後頭卻有鈴聲響起,最前頭一個男子便走過去,過了一會,一個矮胖婦人被帶着過來,對滿花寨子門口等候的人笑道:“阿節寨主,你是來迎接大祭司和祭女的嗎?”
阿節笑道:“是啊,我們前來保護大祭司,願爲大祭司前驅。”
“那請寨主随我們來。”矮胖婦人示意她們走在最後。
阿節微笑着帶人跟了上去。
她身後,文臻擡頭看了那彩輿一眼。
楊龐同放出她已經中招的消息之後,果然大祭司放下了戒心,浩浩蕩蕩地帶人來了。
原計劃,她是要親自扮成阿節,把大祭司的隊伍帶上死路,但現在她和林飛白都是傷後衰弱之身,凡事需要保險一些,便換了一個人扮演阿節,這回特意選了一個和阿節有點相似的婦人,文蛋蛋已經回來了,自然會做好僞裝工作。
文臻身體虛弱,文蛋蛋回來後自動滾回她的辮子上,她也就沒注意到文蛋蛋回來後異常的心虛的安靜。
林飛白一直安靜地站在她身側,兩人看着假阿節被那個矮胖婦人邀請着,上了那輛祭女彩輿。
文臻遞了個眼色,假阿節便招手呼喚文臻走近一些,就近在輿下伺候。
文臻眼角瞄着那兩個祭女,按說坐在右邊穿着普通女子衣裙的那個,應該就是聞近檀,但是哪有那麽多的應該。
兩位祭女都對假阿節點點頭,并不與她多攀談,這倒讓文臻放下心,她就怕假阿節多說幾句就要露餡。
她觀察了一下,發現兩個祭女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一人看左邊,一人看前面,那個穿着普通的女子,一直直勾勾盯着前面,文臻順着她目光落點看過去,發現她看的好像是最前面那幾個疑似天機府出身的人。
她的目光又落在前面轎子上的大祭司身上,總覺得他身上看起來哪裏很違和,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裏違和。
彩輿上,假阿節的手指輕輕一彈。
一點青色的粉末悠悠飛了出來,在對面兩位祭女面前飄蕩。
文臻的目光緊緊盯着那點粉末,那是蠱術中的牽引蠱,對身上有蠱術痕迹的人有效,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沾染蠱,都一樣。
祭女在留山已久,不可避免要和蠱術打交道,而聞近檀來留山時日不長,又一直呆在千秋谷,去總寨不過幾日,論起沾染蠱的氣息,肯定比不上祭女。
那點青色粉末,落在普通衣裙女子身上。
文臻看了一眼那臂上戴了無數手镯的女子一眼,卻見那女子擡起手臂,一股淡淡的香氣襲來。
和這留山女子喜歡用的濃烈的花香不同,這女子身上的香氣,氣味清逸又複雜,文臻竟然從其中聞見了好幾種香氣,宛然便是有前調後調的感覺。
這樣的香,隻有聽過她描述過現代香水,又對制香有一定天分的聞近檀才能調得出來。
文臻确定了目标,放下心來,稍稍後退一步。
等下這隊人進了千秋谷,入了她的包圍圈,先把小檀搶出來,留山的問題就解決了。
事情進行得順利,文臻舒了一口氣,疲憊感襲來,腹下隐隐疼痛。
身體狀況終究太差,這才幾步路就吃不消了。
一隻袖子伸過來,看上去是打蚊蟲,卻輕輕在她額頭一按,擦去了她額上的細汗。
那袖子上清涼氣息如雪,在她額上稍稍停留,文臻眼前幽幽的黑,黑暗中林飛白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都是關切。
文臻此時不能拒絕“貼身侍女”的關切,頭微微向後一仰。
林飛白的袖子立即便收了回去,垂下的袖子底的手輕輕扣住了她的手腕。
文臻知道他要幹什麽,此時怎麽能讓他再耗費内力?立即抽手,爲了表示抗拒的決心,力道大了些,兩人的手都彈了起來,撞在彩輿上,驚動銅鈴,叮叮當當一陣亂響。
輿上兩位祭女都看了過來,文臻心中暗暗叫苦,但那普通衣裙女子随即便漠然轉頭,而那個臂上無數手镯的女子,則盯着兩人的手,看了好一會兒。
文臻以爲她是認出自己來了,随即發覺這女子的眼神,竟然似乎隐隐藏幾分羨慕之意。
文臻怔了怔,幾乎以爲自己看錯,當她再看時,那羨慕眼神果然不見了。
再一擡頭,千秋谷已經不遠,離千秋谷還有數裏的時候,四周山道上已經全是人,越接近千秋谷,人越多,千秋谷口有一片大的空地,現在已經幾乎全是人。
文臻心中暗暗叫苦,她還是低估了留山大祭司在當地的聲望,這些山民已經不等天黑就已經早早聚齊。
等下鬧起來,萬一被大祭司裹挾百姓,或者出現混亂踩踏緻人傷亡,她想要和平拿下留山的願望就徹底破滅了。
而且大祭司的舉動和她想得也不一樣,對方并沒如她揣測的那樣,會派天機府天授者暗中搞破壞,然後趁亂拿下千秋谷,對方竟然就這麽堂皇光明地一直到了千秋谷前。
看樣子對方很有信心,所以要在百姓面前強勢打壓下千秋谷,以進一步鞏固民心。
好在她也有第二份預案,所以當大祭司的車駕到了千秋谷門口時,鳳翩翩潘航帶着熊軍和共濟盟的高層也就直接迎了出來。
鳳翩翩臉色很不好看,直截了當一抱拳,道:“請問來者何人?至我千秋谷有何貴幹?”
這話頓時引起了留山山民的憤怒叫罵,但是大祭司隻擡了擡手,所有人便住了口。
留山大祭司的聲音很是平緩,聽起來空靈漠然,讓人感覺這聲音不像從他口中發出來的,像是自不知處傳下,倒真有幾分天上人的感覺。
“立火節至,本司向上天請卦,天神擇千秋谷爲起壇聖地,所以本司帶領我留山之民前來,以求天神至高福祉。本司不知道,留山千秋谷何時成了他人地盤?”
“天神垂愛世人。留山既然古田能起寨,滿花能容蠱女,爲何千秋谷不能容我兄弟姐妹?既然我們在這裏,在千秋谷起壇爲何都不提前告知我們?難道大祭司往年在别處開壇,那些骨蛇寨,烏衣寨,滿花寨,都是可以不告而進嗎?”
“骨蛇烏衣滿花都是千百年恭伏于天神腳下的虔誠子民,自然能獲得全體留山百姓的尊重,但對于亵渎者,不敬者,天神隻會臨之以威!”
大祭司話音未落,千秋谷裏豁喇一聲響,一道白光閃過,随即裏頭一陣驚呼聲傳來。
“天啊,青天白日降雷,劈死劉壇主啦!”
鳳翩翩潘航色變,外頭留山百姓們卻都歡呼起來。
“大祭司神通!”
文臻的目光落在隊伍前面那幾個人身上,她看見一個青衣少年身軀僵直,一個少女十分瘦弱,一個胖子肚子一直在微微彈動,還有一人一身黑袍,面容幹瘦,一雙手十分細長,此刻指尖正在微微顫抖。
文臻目光落在這幹瘦漢子身上,悄悄做了個手勢。
一陣風過,一隻鳥從男子頭頂掠過,他似乎處于某種虛弱狀态,都沒察覺。
文臻對鳳翩翩使個眼色,鳳翩翩回頭喝道:“怎麽回事!”
有人從谷中奔出,大聲道:“啊誤會!誤會!不是青天劈雷,是夥房炸爆米花不小心撞翻了爐子,炸到了劉壇主的手指!”
“哈哈叫他嘴饞,活該!”
留山百姓:“……”
大祭司冷冷笑了一聲,“天神仁愛,喜天下所有誠實勤懇的子民,但千秋谷諸位卻是滿嘴謊言,明明被天神賜下的神通大能懲罰,還敢當面不承認?既如此,那便讓大家都看清楚吧!”說着一指鳳翩翩。
共濟盟幫衆急忙湧上,将鳳翩翩團團圍住,大祭司似乎不屑地笑了笑。
文臻嘴裏微微鼓起,一邊吹着無聲的哨子一邊運足目力盯着大祭司臉上的黑霧,自己的微視之能,能物體上的細菌都能看見,按說能分解了這黑霧,但是她終究傷病未愈,無法一心二用,看了半天,還是看不清楚。
大祭司說完,微微偏了偏頭,那黑衣幹瘦男子身軀一聲顫抖,盯緊了鳳翩翩,手指猛地一痙攣。
“豁喇!”
又是一聲雷響,近在咫尺,驚得衆人齊齊一跳,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伴随着焦味彌漫,一時什麽都看不清楚,耳中隻聽見一聲慘叫。
但這聲慘叫,是男子的。
衆人一邊驚叫,一邊大喊天神神通,一邊眼淚連連地揉眼睛,等到好容易看清楚眼前景象,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場中确實有人半身冒煙,滿頭焦黑,卻并不是千秋谷那個女主事人,而是大祭司隊伍最前面的那個黑衣幹瘦男子!
百姓們不明白,大祭司隊伍裏的人卻最清楚此人就是馭雷者,因此神情駭然,很多人趕緊向兩座彩輿靠攏,而鳳翩翩此時的笑聲也及時傳來:“怎麽?不是說要當面劈我來着?怎麽反倒劈了自己人?要按你的說法,激怒天神就會遭到這樣的天譴,現在看來,真正激怒天神的人,好像是你們啊!”
留山百姓對于天神的敬畏深入骨髓,聞言都驚疑不定地向大祭司看過來。
大祭司是神在人間的話事人,如果天神選擇劈他的人,那自然是他的人出了問題。
文臻手背在身後,掌心裏簌簌落下一些小米。賞給方才偷偷将空管尖針插在黑衣男子頭頂發冠上的八哥。
引雷裝置不是那麽好自制的,但好在這個能控雷的人,自身能發出雷電,自然也是敏感體,在極近地方劈的雷,自然很容易就會被引到他自己身上。
此刻他凄慘倒地,也沒人理會他。大祭司似乎震驚了一會兒,但随即便恢複了平靜,道:“天神選擇了先懲罰這個人,自然是因爲他暗中行了卑劣之事,也許他暗中勾結了你們也未可知。但你等化外之民,切不可随意出言亵渎我神意旨,否則必将受到天懲——”
他話音未落,忽然铿然一聲,似乎是金屬撞擊聲響,随即潘航退後一步,手捂胸口,臉色微微一抽,而此時鳳翩翩一聲厲喝,忽然躍起,舉劍掄身一旋!
她自人群中暴起,旋起的劍風騰騰如雲團,周圍丈許地面被劍風所掠,飛沙走石,而劍光閃耀如流星曳帶,衆人被刺得紛紛捂眼。
大祭司爆喝:“退——”
話音未落,一聲慘叫,空中血花飛濺,飛濺的血花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少女的身影,她似乎想向後逃,但最終因爲受傷,一個踉跄,身後潘航手臂暴長,一把拎住她後心,将她狠狠掼在地下。
她身形出現時,大祭司陣營中也有人搶出,想要救她,距離比潘航離她還要近一些,但是對方也隻跨出一步,看見鳳翩翩眼神後,就立即退了回去。
文臻心中歎一聲。
隐身。
安王真是下了血本,連這樣的天授者都派了出來。
她自從确定大祭司那裏有天機府中人後,就要來了全部天機府天授者的資料,雖然不知道是哪些人會被派來,但是排除掉她和林飛白已經殺掉的,剩下的,她都做了準備。
她說過了,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看是天機府庫存足,還是她的手段多。
今日出來的千秋谷中人,衣裳裏都穿了護身甲,防的就是隐身者。
資料表明,隐身者天賦太高,所以武功不會太高,最大的可能是用匕首,因此擋住要害就行。
留山百姓看見那少女突兀出現,已經驚到不會言語,正要喊大祭司神異,又看見神通姑姑被擒,頓時不知道喊什麽好了。
潘航腳踩着那少女,問大祭司:“這回這個,也是和我們勾結,然後天神再次查知了她的異心,所以不管我們,先懲罰了她?”
他的語氣滿是諷刺,那少女伏倒滿是血迹的塵埃,聽見這句話,霍然擡頭看對面的大祭司,眼神充滿哀求。
大祭司這回沉默了很久,終于緩緩道:“自然是這樣的。”
少女的頭顱無力地垂了下去,身下的泥土漸漸濕了。
潘航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神色,頭一擺,“帶走。”
他殘忍地笑了笑,道:“既然是你們的叛徒,又對我出手,這種雙重叛徒,我們也沒必要客氣,拖下去,剝皮曝屍示衆。”
那少女又霍然擡頭,有人上前來拖她,她拼命扒着地面,向對面嘶喊:“大祭司救我!兄弟們救我!我不是叛徒!我不是!”
大祭司隊伍一陣騷動,大祭司一直穩穩地坐着,一言不發,最前面那批天機府中人,有人變色,有人低頭,有人一片漠然,但是也沒有人站出來。
倒是後面彩輿上,那普通衣裙女子,腰直了直,似乎想說話,但随即被那個矮胖婦人拉下。
文臻一直觀察着衆人的反應,同時對潘航的行事很滿意。
鳳翩翩終究心太軟,不夠決斷,潘航卻是個冷酷堅毅之人,和鳳翩翩正好互補。
有慘叫從谷内傳來,谷口數千人鴉雀無聲,人人聽得心中慘然又凜然,很多少女看大祭司隊伍的眼色已經變了。
文臻聽着,心想裝得還挺像。
沒多久,有人從谷中拖出一團血淋淋的肉體,吊在谷口的樹上,衆人都倒吸一口氣,有人當場吐了出來。
潘航踱過去,有趣地上下打量了那團血淋淋的東西,然後行了一禮,唏噓道:“姑娘,我們本不想殺你的,哪怕你刺我那一刀對着心髒實實在在,但各爲其主,無所怨尤。不過,說實話,殺你的也不是我們,殺你的是上位者的虛僞,同行者的背叛,和你以爲的兄弟姐妹們的無情。”
“你且去吧。舉頭三尺有神明,芳魂不遠,恩仇自決。”
大祭司隊伍裏,那些天機府中人,激靈靈打個寒戰。
大祭司還是穩穩坐着,文臻覺得他像個莫得感情的機器人。
這個大祭司,其實是個熟人呢,評論區有興趣不妨猜猜,第一個猜對的有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