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道:“是啊,一共也就三十文,集市上這些東西多了是,隻是那些商販奸狡,一般不拿出這種來,倒是拿一些劣質貨色吹得天花亂墜,騙人錢财,隻有我們這種本地的老人,熟知她們這一套的,才能買到真正便宜又好的東西。”
茶吉沉默一陣,轉向聞近純。
王女也看向聞近純。
聞近純額頭上的汗瞬間滲出了一大片。
饒是口齒便給,此刻也禁不住結巴:“……那那個王女……莫要聽人挑唆……這東西……”看看那幾樣東西,尤其此刻王女已經把琉璃瓶子蓋子打開,一股生平未聞卻言語難以描述的香氣蒸騰而起,起初似乎是茉莉香氣,讓人想起春日豔陽之下那一抹潔白嬌嫩,再轉眼化爲一片馥郁高貴氣息,若四月牡丹于水晶花室内尊貴綻放,百花至此俱無色,最後卻化爲一抹清淡遙冷的幽香,那是霜降之後雪又落,換天地一片寂寥白,一支老梅承霜載雪,鵝黃嬌蕊襯胭脂紅瓣,是一種孤高而又深沉的嬌豔。
王女和茶吉,在這樣的香氣圍繞中,陶醉得似乎要飛去。
這種情形下,聞近純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诋毀的話來,連此刻去集市買胭脂對質都說不出口,那婆子狡猾,話裏已經把這個破綻堵住了,便是集市上買不到這麽好的東西也不是婆子的問題,是商販奸狡欺生,由此問題又繞回到她自己身上,她可不就是奸狡欺生的那一個?
她隻得道:“王女……這東西是不錯,但我給你的也絕不比這個差……”她在王女的注視下口齒越發艱難,王女忽然悠悠歎口氣,道:“聞良媛,我知道在你們東堂人眼裏,我們西番人就是野人豬猡,其實把别人當傻子的人,其實往往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呢。”
“不不,王女,您誤會了!您千萬要信我!我給你的确實是珍品!至于這婆子的這些,卻是萬中無一的絕品,便是宮中也沒有!真的!這婆子身上絕不可能有這麽珍貴的東西,這婆子有問題!”
聞近純一轉頭,想要揪住婆子,卻看見門口已經沒人了。
而屋子裏,王女似笑非笑,茶吉抱臂冷笑,兩人正把她圍在死角。
聞近純忽然擡頭。
……
屋瓦上,文臻看見厲笑趁聞近純翻船,迅速往屋頂上蹿,給她比了個贊。
但厲笑一轉身,文臻忽然看見一條黑影,無聲無息掠到她身後,伸手就去抓她後心。
文臻大驚,沒想到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她急忙撲出,要接住厲笑。
心知此刻和人對上,别說坑聞近純要失敗,太子也一定會被驚動,大軍就離得不遠,一旦被絆住,小命都可能交代在這裏。
她撲出屋檐,伸出手,手上藍色絲帶瑩光一閃。
那伸手去抓厲笑後心的人一擡頭看見,不禁一怔,手忽然變抓爲拎,拎住厲笑後心衣裳将她往上一扔。
文臻輕輕巧巧将厲笑接住。
那忽然化敵爲友的人,還友好地對她招了招手。
文臻看一眼厲笑君莫曉易人離等人,都一臉懵逼,再看一眼手中絲帶,靈光一閃。
她對那人做了幾個手勢,示意“這裏我要動手,閣下可以回去了。”
那人怔了一下,又比劃了一下,文臻不能确定那意思,可能是一種固定的交流手勢,她不敢再打手勢,隻堅決地對外不斷揮手,示意:回去!回去!
那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微微一躬身,轉身掠走,他走的時候,文臻隐約看見黑暗中有幾條黑影也随着他一起掠向夜空。
這一批可能是真正的刺客,居然因爲她幾個揮手便走了。
文臻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藍絲帶上,看不出來啊,這麽個GAY裏GAY氣的顔色,居然還有這妙用。
解決了一大危機,她松了口氣,和厲笑等人繼續趴在屋瓦上聽了一會兒,裏頭的戲份已經進行到西番王女開始和聞近純要錢了。
當然這位王女不會親自開這個口,她甚至和自己的侍女躲在角落叽叽咕咕,一邊憤怒一邊猶豫會不會得罪了聞近純,引起一根筋的侍女茶吉的更大憤怒,把裏頭正在幹活的另一個侍女拽了出來,兩人對着聞近純展開炮火,要求聞近純把之前騙她們的錢吐出來。
幾個人争吵聲音很大,漸漸吸引來了很多人,本來還以爲王女和良媛發生争執,結果聽着聽着發覺竟然是一出皇家醜聞,再聽着聽着,劇情漸漸發展到聞近純賤賣藍狐皮中飽私囊,聞近純騙走王女首飾,聞近純賣劣質内衣,聞近純對下級官員夫人暗示自己可以吹枕頭風,逼人家送禮,聞近純把借來的衣服改改簪環熔掉重新打制然後賴賬,聞近純的侍女竟然撿茶吉不要的衣服,聞近純侍女瘦得像鬼一定被苛待,聞近純妝奁匣子裏原本空空蕩蕩最近又搜刮滿了,聞近純妝奁匣子第二層裏面厚厚一沓當票,聞近純的侍女偷偷刮王女房間裏的金佛像的金粉,難怪她們每次拜佛都覺得佛又瘦了……
院子裏的人和屋瓦上的文臻都聽得目瞪口呆,不僅僅是爲聞近純撈錢的一系列奇葩操作,還爲西番王女這兩個侍女的強大的八卦搜集能力,西番王女被踢皮球到東宮,和聞近純結交也沒多久,這兩個侍女連人家的當票内衣都摸清楚了……
一衆東宮屬下聽着尴尬,都想走,奈何那兩個侍女沖到門口,拉住人家,開始哭訴王女來東堂的時候,帶了多少首飾和無數車藍狐皮,如今隻剩下寥寥無幾,都是被你們東堂皇室的奸詐女人給騙的,你們這是欺辱誠心交好的友邦……
聽着的人面面相觑,發現兩個女人的戰争不知何時上升成了兩國外交危機,眼看東堂的臉面就要因爲這件事被按在地上摩擦,顯然事情已經超出了可控範圍,東宮洗馬就要着人去請太子,卻有人匆匆而來,在他耳邊嘀咕幾句,東宮洗馬的眉頭一鎖。
底下聞近純顯然也始料未及,偏偏她每次準備忽悠大肥羊的時候,爲了不留把柄都不帶侍女,此刻連個幫她和茶吉兩人對罵的人都沒有。她一開始還好聲好氣解釋試圖挽回,後來就開始辯解,待聽到茶吉她們提到她窘迫之下的種種丢臉行爲後,便覺得腦子轟然一聲,一股沒來由的怒氣自胸臆噴薄而出,卷着咽喉裏的血腥氣息,恨不得一口全噴到對面兩個勢利番女的臉上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便沒了平日的忍耐,蓬勃的怒氣無法自控,令她渾身顫抖,淚眼婆娑中,忍不住便想起忽然花費驚人的弟弟,想起他莫名其妙的各種應酬和奢華,想起弟弟一次次要錢,要空了她的積蓄還在要,她怒罵弟弟一頓,第二天母親就來東宮非說她不孝,讓她跪在院門前,全東宮的人都來看笑話,她無法抗争,孝道比天大,一個帽子扣下來,别說她扛不住,太子也頂不住,最後遲早休了她。
隻得當首飾,當首飾的時候才發現珍貴首飾所剩無幾,早已被聞少誠拿走,就這樣母親還罵她不早點拿出來,給弟弟當得太便宜,當完首飾當衣裳,最後連賞賜給丫鬟的首飾都要了回來,她開口的時候,渾身顫抖,幾乎無法直視那幾個丫鬟的臉。
沒有錢,還要撐着面子,她隻有兩件内衣洗換,幾個丫鬟内衣都不夠,厚着臉皮去和姐妹們要舊衣裳穿,領口磨破了她隻能自己細細縫補,現在這種情形,丫鬟們哪裏還能好好伺候她,更不要說一逢着應酬,那些用盡心思,東挪西湊,各種看臉色受譏嘲被冷遇……
這段日子種種積壓的苦痛潮水般湧來……她是騙子……她是在騙錢……但如果不是被逼的,她這個皇族中人,東宮良媛,這麽高貴的身份,何至于像個街頭商婦一般,那般低聲下氣曲意奉承就爲了那點銀子……
都是這些人害的!都是這些可惡的、螞蟥一般的貪婪的人逼的!
對面,茶吉尖利的罵聲聲聲撞入耳膜:“……堂堂一個皇族中人,東宮貴人,我說怎麽天天黏着咱們王女,街頭商賈婦人一樣巴結讨好坑蒙拐騙,就沖着那些銀子皮子,下不下賤……”
聞近純忽然撲了上去,尖尖十指兇狠地往茶吉眼睛摳過去。
“你才下賤!你才是賤皮子!一個番邦賤奴,也敢這麽對我說話!”
茶吉尖叫一聲,偏頭一讓,擡腳一踢,砰一聲聞近純慘叫着飛了出去,茶吉一摸眼皮子火辣辣一手紅,大怒跳起,“你想殺我!你竟然想殺我!”
另一個侍女因吉比她腦子清楚,立即撲向臉色大變的東宮官員,哭叫:“東宮貴人試圖刺殺王女,毆打王女宮人!這是東堂要撕毀兩國合約,要對我西番開戰嗎!”
東宮洗馬臉色慘白,怎麽也沒想到女人之間的戰争忽然就上升成了足可引戰的兩國紛争,急得大吼:“太子!快去請太子!”
聞近純這裏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屋檐上,文臻早已帶着好基友們,樂呵呵地離開了。
……
趁着護衛官員都被吸引到聞近純那裏,文臻幾乎沒什麽阻礙地到了裏面那進院子,院子裏隻主屋裏朦胧地點了兩盞燈,文臻有點詫異,她明明記得這院子原先燈火通明來着。
這應該是太子住的院子,剛才聞近純鬧成那樣,太子沒有道理不過去看看。文臻本來想給太子搗點亂讓他心生畏懼,以爲共濟盟有了準備,不敢再偷襲共濟盟。如今太子既然不在,她的計劃就改了改,看看太子這裏有沒有什麽作戰文書之類的東西,拿到共濟盟就是再好不過的證明。
燈亮着,裏頭有些細微的聲音,文臻想過去看,易人離和厲笑已經掠了下去。
窗紙上倒映朦胧的黃色燈光,易人離指尖沾了些口水輕輕戳破窗紙,湊過去一瞧。
然後他不動了。
文臻的角度,看見他的側臉,半晌,有鮮紅的印迹蜿蜒地流下來。
文臻:“……”
裏面是何等絕色妖姬,讓易人離當着厲笑的面看得流出了鼻血?
難道是妖姬出浴之類的香豔場景?
太子以前未曾聽說過好色,但他和他老娘一樣愛裝賢,在天京循規蹈矩一心要博賢名,聽說憋久了的人私下裏特别放浪……
文臻有點興奮,然後就看見厲笑臉色變了變,狐疑地盯了易人離一眼,不動聲色擠開易人離,自己也湊上去一瞧。
一瞧之下,她臉色爆紅,忙不疊讓開,狠狠瞪了易人離一眼,那眼神,又疑惑又鄙夷還有點詫異和傷心。
兩人如此複雜的表情倒極大地催發了文臻的好奇心,她嗖地蹿下來,一把拉開厲笑,自己湊上去一瞧。
裏頭熱氣騰騰,水汽彌漫,正對着窗子是個大浴桶,裏頭一人正在洗澡,烏黑長發,優美肩背……
文臻唰一下轉身,萬分驚詫地盯着易人離。
看不出來你竟然是個斷袖!
要麽是個雙刀?
誠然那背算得上美背,但那明顯是男人的背,想不到太子的身材那麽好,但是她和厲笑兩個女人都沒有流鼻血,易人離倒先扛不住了。
文臻和厲笑齊齊用發現新大陸的眼光打量着易人離——以前也沒看出他哪裏娘嘛……
易人離:“……”
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
我隻是今天晚上牡蛎韭菜鲈魚羊肉吃多了!
文小臻你記性不好還不要臉!那些壯X的玩意明明是你逼我吃的你轉頭就忘記了!
易人離感到絕望。
這鼻血什麽時候流不好偏偏要在現在飚!
文臻看他那天崩地裂的表情,不禁對自己的眼神産生懷疑,莫非剛才那個其實不是男子,還是個女人?
腰好像挺細的……
她忍不住又湊過去看一眼,正好這時候厲笑和她大概是同一個想法,也湊了過去。君莫曉也不甘人後地擠了過來。
三人頭靠頭擠在窗紙前偷窺。
這回熱氣散了一點,文臻看見那美人背上好像有一點細細長長的印痕……
文臻忽然左右開弓兩巴掌,把厲笑和君莫曉推了開去。
厲笑被推得栽入易人離懷中,三人一臉懵地看着她。
文臻和先前對那神秘人一樣,開始揮手。
走,走,走。
這裏沒你們什麽事兒了。
不是你們能看的,走你!
厲笑君莫曉還在懵,易人離已經想明白了怎麽回事,張嘴無聲哈哈哈笑了一陣,一抹鼻血,忽然面露兇光。
文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易人離大力一推,一把推開窗子,把她扔了進去。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好準地扔進了澡桶裏。
文臻:“……”
外頭易人離哈哈低笑聲傳來,“殿下,夜宵送到,千萬記得承我一個情喲。”
文臻:“!!!”
她一擡頭,正對上燕綏微含笑意的眸子,以及那如玉肌膚,和如玉肌膚上氤氲滾落的晶瑩水珠……
鼻子忽然一熱,文臻趕緊仰頭,一股黏黏液體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文臻:“……”
現世報來得太快……
燕綏的低笑聲沉沉,震動得水波微顫,水面上逶迤着他潤澤如緞的黑發,黑發間水波裏隐隐約約……文臻眼神一本正經,胡亂撩水洗鼻子,一邊洗一邊咕哝地道:“前陣子中了毒内腑比較燥……”
燕綏道:“難道我的身材不足以讓你流鼻血嗎?”
文臻呵呵一聲:“看多了也就這樣。”
燕綏若有所思地道:“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上次共浴你昏迷着也沒看清楚,要麽現在給你仔細看看,确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也就這樣?”
想看清楚嗎?
交上保底票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