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手裏的豬肉差點掉地上,還是周堂眼疾手快一手抄住,随随便便往她嘴裏一塞,“哎别浪費。吃口肉不容易。”
文臻機械地嚼兩下,直着脖子咽了下去,才麻木地道:“周長老,雖然你很俊美,也很有本事的樣子,但是抱歉,我對大叔沒興趣。”
周堂噗地一聲,差點也把自己的烤肉噴出來,急忙三兩口咽了,才道:“是嗎?那太令我傷心了。不過還好,我和你不一樣,我比較喜歡年紀大一點的。”
文臻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錯會意了,難得這家夥居然還記得給她面子,話說得周全。她臉紅了一紅,坦然道:“是我誤會了。周長老請别介意。”
周堂注視着她,眼神頗深,随即笑了,忽然坐近來,肩膀撞了撞她,悄聲道:“說正事,我是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好姑娘,來給我兒子提親的,你要不要看看他的畫像?”
“周長老。”文臻指指自己的婦人發髻,笑道,“不才區區在下本人好像已經嫁人了呢。”
周堂的表情就好像她說了個笑話。
“嫁人又如何?嫁人可以和離。可以再嫁。好姑娘就那麽些,才不用管是誰家的,過了這村沒那店,先下手爲強。”
“周長老。你這已經不是先下手爲強,是後下手理不講喲。”
“佳婦難得。便是小小虧心也無妨。姑娘你信我,娶了……哦不嫁了我兒,保你不會後悔。怎麽樣,要不要看看?他長得很不錯的。”
“不了不了,我怕我看了驚爲天人,從此自慚形穢,影響心理健康,最後得憂郁症,控制不住想自決。”文臻把他手中紙卷往外推,“令郎一定龍章鳳姿,卓爾不凡,才貌出衆,宜家宜室,配我這樣的和離再嫁的,長老不覺得委屈,我都替他委屈,還是千萬不要了。”
“你真的不看?”周堂很委屈地道,“要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眼睛。”他指着自己的臉,“你看看我這模樣,我兒子也差不到哪去對不對?而且我性格随和,爲人大度,絕沒有一般家公的嚴厲苛刻,我夫人也長期在老家将養,不見外人,你嫁到我家,上無公婆需要伺候,下有夫君細緻體貼,還有丫鬟婢仆伺候趨奉,諸事由你而決,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且想想,”他語氣鬼兮兮地充滿誘惑,像個準備蒙騙小姑娘的色狼,“這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美妙,何等的難得……”
“周先生。”文臻交握住雙手,凝視着周堂的眼睛,語氣比他還誠懇,“建議你以後找兒媳婦,千萬不要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你會讓人錯覺不是在找兒媳婦,而是在騙婚。那令郎這輩子可能就真找不到兒媳婦了。”
周堂:“……”
旁邊的童邱忽然笑了一聲,笑得周堂臉黑了一半。
童邱将剛烤好的魚分他一條,又遞了一條給文臻,才道:“那姑娘願不願意嫁與我兒?”
文臻:“……”
今天是集體相親大會嗎?
周堂怒喝:“老……童!”
童邱不理他,依舊誠誠懇懇地對文臻道:“我兒雖無周公子英俊倜傥,倒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且爲人老實,是個懂體貼的。我夫人早逝,我也常年在外,你若嫁過來,也是你們小夫妻自己過。你覺得怎樣?”
“聽來真是令人動心啊。”文臻慢吞吞地道,“說起來,我那口子,和兩位的令郎比起來,真是被比得渣都不剩。也就皮囊差不多,但性子古怪,人又小氣,還愛吃醋,還孤僻挑剔……”她咬一口子魚肉,眼睛彎起,“也就我能配配他了。”
周堂和童邱對視一眼。
周堂忽然笑了,搖了搖頭。
童邱垂下眼,低頭繼續烤蘑菇。
周堂歎息一聲,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擡手指着天際的星,道:“老童,你看,天邊的那兩顆星,像不像此刻被拒絕的咱們兩個?孤寂、空虛、又寂寥……”
童邱肩膀一抖,抖掉他的手,呵呵一聲,道:“我在地上活得好好的呢,誰他娘的要做天上的星?”
“比拟,比拟你懂不懂!”
……
文臻忍不住笑。
真是一對妙人。
周堂潇灑散漫自如風趣,魅力奪目,他的潇灑和易銘那種故作潇灑實則心思很深的風格不同,是從内而外骨子裏長久存在的,天地之大,都在他心中,歲月更疊,都在他眼底,滄海雲卷風變幻,不過是他随手拂過的獵獵戰旗。
童邱則如山嶽沉厚,寡言少語的表象底,透着淩厲的寒意,舉目之間,鋒芒暗藏。
他們之間有種外人難以撼動的默契。
那邊周堂已經結束了傷春悲秋,一點也沒有被拒絕的沮喪,還興緻勃勃要接手烤魚,被童邱嚴詞拒絕。
周堂便找文臻說話,道:“姑娘你不想嫁也罷了。我那兒子,其實也就一副空皮囊。古闆沉悶不讨喜,慫得很。之前他喜歡一個姑娘不敢說也不敢追逐,隻曉得暗搓搓送東西,送了還不敢講。我去信鼓勵他大膽一些,比如偷看個洗澡,裝醉誤闖一下香閨什麽的,也不知道他照辦了沒,估計是沒有的,不然我孫子都該抱上了。唉,實在是虎父犬子,沒有我半點當年的風範,想當年,我……”
童邱忽然看了他一眼。
周堂的話轉得非常流利,流利得仿佛沒打頓過,“我追逐我家夫人可順利得很,一個月就讓她點頭嫁我了……你是女子,你說,一個英俊少年,家世好,人品好,性格也勉強算不錯吧,雖然比我差很多,但最起碼忠誠老實,爲什麽就得不到人家芳心呢?”
文臻瞟着他,心想按你的法子,别說孫子,兒子恐怕都沒了。
“周長老這話就差了。也不知道你兒子哪裏不招你待見,給你貶低成這樣。要我說,這麽優秀的少年,就該有無數少女喜歡,也一定有無數少女喜歡。但不一定,他喜歡的那個就會喜歡他,這是命,是緣分不夠,是沒有在合适的時間遇見合适的人,獲得合适的機緣,但絕不代表他不夠好。隻要他繼續做他自己,不按您教的那樣做,我保證,他一定會得到屬于他的幸福的。”
周堂托着下巴聽她侃侃而談,目光流轉,童邱停下烤肉,擡頭看了她一眼。
半晌周堂才道:“沒有在合适的時間遇見合适的人并獲得合适的機緣……你瞧,一個人想和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其實是很難的啊。”
“是啊。”文臻笑,“湊齊這三個條件其實非常的難,所以我也非常的珍惜,也就隻好扼腕和兩位長者家中的好兒郎揮淚惜别了。”
周堂似乎還沉浸在那句話中,隻随意擺了擺手,童邱卻道:“先前是我唐突了。就憑今晚姑娘字字珠玑,也隻能是我家那不肖子配不上。”
周堂醒轉一般,笑道:“是啊。該揮淚惜别的是他們。”
文臻隻笑着搖頭,并不謙虛也不多說,在這樣的兩個人面前,矯情隻會招緻厭棄。
她忽然有所感應,轉頭站起身。然後她就看見了燕綏。
燕綏大概是醒了,發現她不在,便掠上高樹,四處搜尋。
他立在高處,衣袂散在幽藍的天地間,身後星光散淡,高樹上碎雪如瓊枝,他修長美妙的身姿,令人疑惑是否神子由天而降。
文臻眼神裏有自己還沒察覺的迷醉。
周堂向後一仰,順手又攬住了老友,瞧着镂刻在夜空裏的燕綏身姿,懶洋洋點評道:“瞧,那邊有個不怕冷站在高處的。”
童邱,“嗯。”
周堂:“看起來很騷。”
童邱:“有點。”
周堂:“身形挺好,但不如我。”
童邱:“呵。”
周堂:“不過身材好的臉一般都平常,除了我。”
童邱:“呵。”
文臻插嘴,“腰挺細。”
周堂:“哪有?還沒我細。”
文臻:“姿态挺美。”
周堂:“有點娘。”
童邱:“呵。”
周堂:“他站那麽高做甚?是要撒尿嗎?”
文臻:“……”
文臻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高處好撒尿的燕綏便看見了她,當即便掠了過來,文臻下意識往前迎,忽聽身後周堂帶笑的聲音傳來,“小姑娘,今夜一聚,也算緣分。之後咱們還有再見的機會,你說要不要結個盟?”
文臻轉眸笑道:“好啊。”
“那便一言爲定了。”周堂上前一步,忽然笑道,“既然結盟,就該表示一下親密無間的戰友情啊。”說完上前輕輕一攬文臻的肩,頭一偏,看上去要靠着她的頰。
文臻一傻。
她知道這人脫略行迹,灑脫不羁,可也沒想到不羁成這樣,隻是一擡頭觸及他目光,那如酒的眼神裏笑意蕩漾,還悄悄給她擠了擠眼睛。
他的手其實并沒有直接接觸文臻肩頭,隻是虛虛一攏,側過的頭離她頰側也很遠,不過如果角度不同,看來就頗暧昧。文臻頓時明白他又在作妖,退後一步,哭笑不得一轉頭,果然燕綏比平常更快地掠了過來,人還沒到,手中寒光便一閃。
但周堂才不會等他來潑醋,低低一笑衣袂飛轉,和童邱已經轉眼不見。
他和童邱的身法看得燕綏眼神一閃,衣袖一揮丢掉冰棱,道:“是誰?”
“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文臻久久望着兩人背影,心想仰慕了那麽久的人,原來是這樣的啊。
和想象中不大一樣,可是又覺得,這樣的他,才應該是他。
這樣的光彩和魅力,才符合那個鐵血又柔情,洇染着時光裏最美印痕的奇男子。
才配讓那個特立獨行,哪怕長鎖深宮也能爲所愛堅持那一份坦然心性的女子。
燕綏看看她的眼神,再看看那人背影,斜睨着她:“夜半和陌生人出去?”
“他武功那麽高。我不去成嗎?”文臻聳聳肩,“我哪怕全盛時期呢,也不是他一合之敵,這樣的人,想殺我早就殺了,何必費那許多事,所以我便去瞧瞧,他到底要做什麽。”
如果周堂要對燕綏不利,她引走他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燕綏靜了一靜,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道:“别總想太多,别總爲别人想,思慮太甚易蒼老,變醜了配不上我怎麽辦?”
“你又不是别人。”文臻哈哈哈地笑,“現在我論容貌也配不上你啊。”
“你配得上這世上所有人。”燕綏攬着她走,“那兩人到底和你說什麽了?”
文臻想了想,覺得所有内容都不宜入燕綏之耳,正想怎麽糊弄,一轉眼看見那杯一直沒喝的酒,端起來給燕綏看,“給了我這樣一杯酒,我沒敢喝,你瞧瞧?”
燕綏看了一眼,微微一怔,随即道:“這是好東西,你趕緊喝了。”
“不,我怕有毒,要麽,你先嘗一口?”
燕綏垂眼,看着笑吟吟捧杯仰臉的文臻,她哪裏是辨認不出這酒的難得,隻是留着等他來喝罷了。
他俯身,含了一口酒,文臻仰頭看着他,眼睛彎彎,淡粉的唇色如花待撷。
燕綏忽然低下頭,唇瓣落在她同樣柔軟的唇上。
文臻瞪大眼,下意識微微張開了唇,頓時一股清涼微辣的液體流入口中,瞬間便入喉入腹,體内熱氣緩緩氤氲,五髒六腑都似得到撫慰,隐痛漸消,舒服得她想歎息。
燕綏渡完這口酒,并沒有立即離開,遊移着細細品嘗此刻她唇齒間甜美與清醇酒意混合的奇妙滋味,直到彼此的氣息完美交融,都在芬芳酒韻中熏然似有醉意,才輕輕放開了她,再喝一口打算再來一次,文臻已經避了開來。
“一人一口,還想總占便宜咋地?”她瞪他。
“我怕有毒,要麽你再嘗一口給我?”
“好啊好啊。”文臻高高興興接過,燕綏反而眯起了眼睛,一臉懷疑地瞟着她,文臻含了一口酒湊近他,燕綏偏頭微微張唇,卻見文臻咕咚一聲把酒給咽了,另一隻手飛快地把酒往他嘴裏咕咚咕咚倒。
燕綏怕酒灑了可惜,無奈喝了幾口,便抓住了她的手,也不容易她拒絕,把她抱在懷裏,半強迫半哄地讓文臻把剩下的都喝完了。
文臻拗不過他,喝完之後便覺得渾身舒泰,昏昏欲睡,聽見燕綏輕聲道:“睡罷,睡一覺起來便舒服了。”
他的手如楊柳春風拂面而過,文臻沉沉閉上眼睛,快要堕入黑甜鄉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還沒告訴燕綏,也不知道他發現了沒有,随即隐約聽見燕綏怒喝:“什麽!他竟然對你——”
她實在太困了,後面的話也沒聽見了,一片朦胧裏最後一個念頭是,好端端的燕綏這是怎麽了?不會又在坑人吧?
這回猜到了是誰吧?
文臻說騙婚那裏,因爲最近的和諧社會,我原文并不是這兩個字,也是騙字開頭,哈哈哈。
哦對了,最後一天月票翻倍,别忘了喲,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
感覺放假沒什麽人看書啊,那就休息兩天好了,我看看是明天開始休息還是後天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