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怔怔看着她,聽着底下慘叫漸弱,忽然渾身發抖,一聲大叫,轉身就跑。
他剛剛轉身。
“噗嗤。”
和剛才桃花那一劍一模一樣的聲音。
他緩緩低頭,就看見一截刀刃,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肚腹。
他并沒有機會擡頭看是誰出的手。
一隻靴子擡起來,蹬在他身上,硬生生将他蹬離刀刃,砰一聲,肚腹上的血濺起,再撲簌簌落在他臉上。
文臻已經停也不停地從這具新鮮屍首旁走過去。
她蹲在桃花的身邊,并沒有試圖施救,已經沒有了必要。
桃花死死地趴在那兒,底下忽然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大力頂蓋子,力氣很大,桃花的身子被生生震開。
蓋子還在震動,眼看要被人撞開。
文臻算着頻率,在蓋闆稍稍隆起那一刻,忽然雙手抓住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往底下一插。
震動立止。
片刻,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最後的慘呼也消失。
文臻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回頭看桃花,桃花還沒死,唯一沒有染血的一顆眼珠居然眼神清亮。
她抖抖索索伸過手來,血迹淋漓的掌心裏,是兩塊亮燦燦的黃金。
文臻垂頭看着那兩塊黃金。
猜也能猜到,就是這點金子,葬送了十幾條人命,葬送了大牛夫婦。
那顫抖的手指,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把黃金往她手裏送。
“我……大牛……葬。”
文臻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指,将那金子合攏在她掌心。
“我會給你和大牛合葬。以後有機會了,我還會給你們厚葬。你和大牛如果還有什麽未了的事或者牽挂的人,我也會盡力找出,幫你解決幫你照顧,你……去吧。”
掌心的手,微微向下一垂。
文臻半跪着沒動。
深黑的夜色裏,有亂雪,盤旋着當頭撲下來。
……
深山孤院前,多了一座新墳。
文臻沒有太多的精力和時間來好好安葬那兩人,先草草葬了,做了記号,等到脫險後,再派人來厚葬。
薄雪之下矮矮兩座墳頭,葬了一對昨日還鮮活的人。
風雪嗚咽,無論是大牛的憨笑還是桃花的怒罵都被卷入了幽冥之中。
文臻輕輕地歎了口氣。
以爲的姻緣情意,到頭來不過欺騙。
以爲的薄情無義,到頭來同死共棺。
這世上事。
叫人從何說起。
她忽然擡起頭。
風雪中有幾點燈光迅速地接近。
來了幾個青衣男子,腰帶上繡着“厲”字,顯然是厲家的護衛,應該是厲笑派遣來的。
果然那幾人遞上一封信,字迹很潦草,想必是厲笑匆匆寫就。
“你答應幫我的!那就随我來吧,我也可以幫你一次!”
最底下有厲家的徽記,文臻認得,知道這個做不了假。
來人态度謙恭,說是再走一截路途平坦便有車在等。文臻便去地窖負了燕綏上來,也不要那些人幫忙,自己背着燕綏走了一截山路,上了車,一直行到了千陽鎮。
路上文臻問了厲家諸兄弟的事,原以爲厲家子弟都在,以燕綏和厲家的關系,也就安全了,誰知道昨夜厲家兄弟就離開了千陽鎮,不知道因爲什麽急務都走了,隻将大部分的護衛都留下保護厲笑,說了過幾天就回。
文臻聽了便苦笑,真是陰差陽錯,這很明顯是厲以書向兄弟求助,厲家兄弟們去找燕綏和她了。
厲家的護衛得了囑咐,按文臻要求來,先給文臻找了個幹淨的客棧,文臻卻要求先去醫館,便又去了千陽鎮最好的醫館,大夫夜半被叫起,見一大群壯漢拍門,也不敢牢騷,給燕綏看了,卻也說不出所以然,隻說可能壅塞血淤,得慢慢化解,也許很快就能醒來,也許需要很久,醒來以後會是怎樣情狀,也說不好。
這和文臻自己把脈得來的結論差不多,她畢竟也跟着東堂最頂級的大夫學了一陣子,隻是心裏還抱着一絲希望,才到醫館試一試罷了,如今也不過如此,謝了大夫從醫館出來,便把大夫開的方子給扔了。
在成衣鋪買了新制的衣服,回到客棧,她搓暖手指,才親自給燕綏擦了身,她知道燕綏愛幹淨,這幾日都是鑽進被子裏給他擦身換衣,如今已經練得頗爲熟練,手伸進被子裏,衣服唰唰唰扔出來,再取了幹淨衣褲給換上,一來一去,一刻鍾就能換好,且能基本不碰着不該碰的地方。
隻是難免也有一些托腰之類的動作,隻是難免有時候換着換着,她會慢下動作,捂住有些發燒的臉,過一會兒再繼續。
她擡起他的腰的時候,隻覺得掌下的腰似乎又瘦了幾分,手指拂過胸腹之間,根根肋骨清晰分明,這讓她心中一酸,恍惚想起那日給他過生日,他在水池裏脫衣服,當時還有鮮明腹肌,瘦不露骨,肌理蘊實,這才幾天睡下來,便耗損了這許多。
她用手指一根根量過他微微凸起的肋骨,低低道:“瘦得醜死了。我跟你講,你要是再不起來,再瘦下去,我可要移情别戀了,到時候你可别哭醒,哭醒也來不及了。”
燈下燕綏眉目彎彎,半點哭的意思都沒有,倒好像在笑。
“今天有兩個人爲我們死了。可能事情本來就是桃花惹出來的吧,但是我沒想到最後她會那樣爲大牛報仇。燕綏,我本想先殺了桃花的,殺了她就不會被易銘給盯上了,你就安全了。可我下不了手。便是現在,我也不後悔,大牛夫妻的命都因爲我丢了,我還有什麽可怨怪的呢。等咱們解決長川了,回頭給他們厚葬吧。”
文臻出了一會神,無意識地緩緩撫摸燕綏溫暖的肌膚,這動作不含狎昵,隻予她這漫漫長夜堅持的力量。
“告訴你一個秘密,易銘是女的,他是方袖客。你猜我怎麽知道的……他總給我一種熟悉感,姿态、神情、氣質……一個人相貌衣着哪怕香氣都可以改變,但細微表情很難變化,我和方袖客打交道的時候對她印象很深,待到後來見到易銘就總有種熟悉感,但真正讓我确定易銘是方袖客的,是他和厲笑之間奇怪的關系。像我們那兒,看多了小說裏這種梗,但凡這樣遮遮掩掩若即若離的,多半是女扮男裝忽悠人的……”
“原來你是這麽猜出來的。”
忽然傳來的語聲讓文臻一驚,不過也沒有太驚吓,現在客棧内外都是厲笑的人,能進來的自然隻有厲笑。
厲笑一步跨進來,正看見文臻的手從被子下堂而皇之地抽出來。
若在以前厲笑免不了要嘲笑一句,此刻卻是心中發酸,她看一眼床上的人,轉向文臻,“你是誰?”
她并不知道文臻燕綏失蹤的事,隻是隐約覺得文臻眉目熟悉。
文臻抽出汗巾擦掉臉上僞裝,厲笑驚得退後一步,“文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忽然她似想到什麽,回頭看向床上的燕綏,臉上的神情就更驚吓了,吃吃道:“這……這不會是……不會是……”
“我們受到了唐家的伏擊。”文臻言簡意赅地道,“殿下爲了救我而落崖,撞到了頭。”
厲笑好半晌才消化掉這驚人的消息,忽然快步走回門窗處,又細細檢查了一下門窗,又揚聲吩咐外頭的守衛,加緊戒備,有任何風吹草動不可輕忽。
文臻一直盯着她的舉動,見她這般,才稍稍放心。
她現在,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厲姑娘。”她輕聲道,“殿下已經昏迷快五天了,我沒有辦法……你這裏,可有什麽好藥嗎?”
她寄希望于厲笑。燕綏身上沒帶他師門的藥,她逃到馬車上時也沒來得及抓到什麽好藥,但是厲笑既然是方袖客的未婚妻,方袖客是方人和名義上的孫女,必然學會了那老怪醫一手醫術,按說也應該會有一些靈丹妙藥,作爲聘禮送給厲笑。
厲笑聽她說了燕綏症狀,思索一下道:“這似乎有點像風眩血淤之症,我記得易銘給過的藥當中似乎确實有對症這個的……對了,她還教過我一套金針散淤的針法呢!”
文臻大喜。正要請她施術,卻見厲笑爲難地看她一眼,“那針是特制的,我前天拿出來看被戳了嫌煩,又扔回給了易銘,應該在他那裏……”
文臻:“……”
姑娘們你的公主病得治!
“怎麽辦……怎麽辦……”厲笑愁眉苦臉地團團轉,“沒那套針不行啊,可我現在,可我現在不敢……不想進他的卧房……他卧房裏聽說好多可怕的機關……”
“那就我進吧。”
厲笑:“……???”
八點這一波結束!
下一波十二點,應該也是最後一波了!
前方高能預警!二嫁!
累成狗的老桂在呼喊:你們的票票在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