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過了一會兒回來,笑着邀幹活的人輪流去吃點夜宵,休息一下。
想要歇攤是不可能的,人太多,這麽夜深了還排成長龍,旗子雪片似的砸過來。其中還不乏有送出去的旗子回頭搶引發想來鬧事打架的,這時候自然有林飛白的護衛出手。但凡有一點不安分的苗頭,三條街外陰溝裏先睡。
衆人見忙碌,都不肯回去吃,她拉着林飛白先進去了,她一動手,林飛白也便收劍跟她走了。
燕綏瞟了一眼。
……
屋頂上的人正準備下去燒旗,一看林飛白來了,隻好縮回去。
這家夥劍厲,不能惹。
……
過了一會林飛白回來,把易人離也換了回去。
燕綏又瞟了一眼。
……
林飛白吃完走了,屋頂上的家夥又招呼着準備下去。
結果易人離來了,隻好再縮回去。
這家夥鞭子狠,也不能惹。
……
過了一會易人離滿嘴油光笑嘻嘻地出來。文臻來拉燕綏衣襟。
燕綏站着不動。
文臻又拉,笑嘻嘻地道:“不去啊?不去你想好了啊,你這樣會失去我……的美食喲。”
燕綏盯了她一眼,見她對自己第三個才來叫他依舊沒有任何反省之意,有心想再一次拂袖而去,但最終還是扔了面團,跟文臻走了。
他對自己說因爲餓了好幾天,方才又幹活了,肚子有點空,沒必要和自己肚子過不去。
當然他絕不會承認,他比較含糊某人那句威脅。
總感覺美食那兩個字是另加的,真正要說的不是這個。
進了門,就是一大桌菜色,但文臻并沒有停留,直接拖着燕綏進裏間去了。
裏間一個托盤上,炸雞卷、炸雞翅、炸雞塊配珍珠奶茶的美式快餐靜靜等候。
筋道的薄面餅裹了香脆金黃的炸雞并黃瓜條和酸脆白菜梗,澆上文臻自制的甜面醬。東堂版老天京雞肉卷。
炸雞翅炸雞塊還是用文氏調料腌過,裹了鹹蛋黃和面粉,炸出來外脆裏嫩,香氣入骨。
珍珠奶茶自然是另一份相互呼應的心意。
燕綏很滿意。
行路不便,蛋糕蛋撻也不過說說而已,有這麽一份奶茶,他就是這條街上最受寵的仔。
他來之前已經仔細掃描過,确定林飛白和易人離應該吃的是外間一份份的夜宵,好像叫什麽漢堡來着,面餅夾炸雞,雖說和自己這個内涵一樣,但明顯意義不同。
何況珍珠奶茶有且隻有一份。
殿下很滿意。
殿下渾身充滿了幹勁。
感覺還可以再揉一千個面團。
……
屋頂上,第三次想要下來結果看見燕綏進門,趴得更扁平的幾個人,終于有點急了。
這人來來去去的,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尤其最後一個進去的,别人都很快出來,他怎麽像吃個大餐一樣半天不出來。
小姐還在府裏等回報,他們不敢多耽擱,正心急如焚,忽聽底下門響,燕綏和文臻終于吃完出門。
幾人大喜,不敢再等,魚貫落下,找準那間堆滿裝旗籮筐的房間,果然看見黑色簾幕後筐子個挨個堆着,蹿到筐子前,扔了幾個火把,生怕燒得不夠快,又加了好些助燃物。
眼看那火猛地蹿起,須臾之間成勢,這旗本就是細竹竿加紙做成,背後有昌平府和韓府的印鑒。燒起來不要太容易。
幾人見事成,都舒一口長氣,正要出去,忽然發現門被反鎖了!
幾人大驚,撲到窗前想從窗子出去,結果手剛碰到窗扇,“咻”一聲,那人隻覺得冷風如刺,白光一閃,劇痛襲來,再看自己雙手,已經多了十個洞。
幾人萬分驚恐,大火已燃,門窗俱鎖,外頭的人一聲不吭,也不喊人救火,這是要把他們活活關屋子裏燒死嗎?
任務自然沒有小命重要,幾人無奈,隻得自己大喊:“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救命——”
外頭似乎有人在笑,有人聲音甜美糯軟,“喲,稀奇,放火的自己喊救火。”
這一燒,一喊,也就驚動了外頭的百姓,這邊客棧的門大開,所有人都被驚動起來救火,文臻和易人離在外大喊:“不好啦,咱們放旗子的房間被燒啦——”
這一聲出衆人皆驚,也顧不上吃面,都湧進來幫忙滅火,人多好辦事,分分鍾便滅了火,将幾個燒掉了眉毛頭發的狼狽人攙出來,那幾個人捂住頭臉含糊道謝,還想蒙混過關,冷不防文臻道:“咦,你們是誰?怎麽會出現在我們的房間裏?”
衆人這才發覺,這幾個人出現得蹊跷。文臻等人先前一直都在街面上賣面,人人臉熟,現在她的人都在客棧門外,這幾個救出來的人是誰?
有眼尖的便道:“那不是韓府的張隊長嗎!”
幾人暗暗叫苦,來之前自然卸掉了韓府的标志,但昌平小城,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會有人認得自己的。
人一認出來,怎麽回事也就水落石出了,當即有人怒道:“韓府還要不要臉了!”
更多人上去就打,有人大罵,“我求爹爹告奶奶才讓我娘把全家的旗都給了我,就給你們燒了!你們居然敢燒!”
“爲了拿回我的旗我和我發小打了一架!娘的給你燒了,你燒,叫你燒!鄉親們,這幾個混賬行子忒過分,不配咱們救他,扔回火場去!扔回去!”
“對,扔回去!”
韓府護衛們砰砰砰磕頭。
“各位鄉親各位鄉親,我們也不想來燒啊,我們也是吃韓府的飯,上頭的命令違拗不得啊,不然我八十老娘七歲孩兒誰來養活啊……”
“鄉親們真是愛憎分明義薄雲天!”眼看那些人真拖着韓府護衛要走,文臻忙上來攔住,“隻是這一扔回去性質就不同啦,就是殺人哪。爲這麽幾個腌臜人物擔上官司可不值。要我說,就該交給官府,按律治罪也就夠啦。”
“姑娘一看就是天京上都那邊的人吧?奉公守法,規矩得很,卻不知道咱們這小地方啊,官兒可沒天子腳下那麽規矩。咱們的府尊老爺,和韓府的老爺,好得就快穿一條褲子啦。”
文臻擺手,“不至于,嘿嘿不至于。”
她才不管至于不至于,就是要扔給府尊。這麽多人押送過去,群情憤怒,府尊是管還是不管?管,得罪韓府;不管,得罪百姓。無論哪頭,都必定落不了好。
敢打她主意,不給你剝一層皮她不姓文!
既然苦主堅持,别人也不好多說,當真便捆了幾人要送去官府,人被推走之前,文臻忽然一拍腦門,恍然道:“哎呀剛才忙着抓賊,倒忘記和父老們說一聲。”說着一拍掌。
那失火的房間隔壁的門開啓,幾個護衛搬了幾個大筐出來,裏頭滿滿的旗子。
“一個都不能少。”文臻笑吟吟地道。
韓府護衛:“……”
來幫忙的百姓們十分意外,都紛紛拍手慶賀,便有人将那幾個韓府護衛給拖到官府,人來的多,鼓敲得急,府尊不能不接,等人到了手,下頭焦頭爛額的就是趙府尊了。
文臻這邊,人們經過這夜諸般精彩刺激,餘興不休,竟然就這麽狂歡了一夜,吃空了文臻周圍所有糧油店的米面,連帶周邊其餘商販的生意都紅火了一整晚,那位最初給文臻提供面粉的店老闆一晚上清空了所有庫存,笑得見牙不見眼。
天快亮時候,文臻統計了一晚收獲,去掉分給糧油店老闆的旗,她這裏還有一萬二千三百四十一面旗,如果不是後來實在調不到面粉,大家也太累了,時間也不夠了,還應該更多,畢竟後半夜還有很多人揮舞着好不容易弄回來的旗,要嘗上一口美味又奇妙的火面。
韓府消息很靈通,幾乎在那幾個人被抓獲送往官府不久,就得到了消息。
韓芳音一直沒睡,在等那邊的消息,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後續,怔了很久。
等她想着再派人去,想辦法控制事态的時候,文臻所在的那條小街燈火通明,百姓遍布,已經無法混進去了。
韓府老爺爲此大罵了韓芳音一頓,并和匆匆趕來的趙府尊商議了半夜。
天快亮的時候,文臻已經帶着旗和百姓,等在了韓府的門口。
今天也是豐馔節的最後一天,文臻原本根本不打算參加這最後的比試。但現在不同了,很明顯韓府對長川易家有人員輸送,她想要這個名額,也想幫石頭懲治了韓府和他那朋友,賣足了人情,将來如果自己真能混進去替代石頭最好,不能混進去替代,石頭肯幫忙,也有助益。
對付敵人,本就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機會。
韓府大門叫了很久才開,門一開,就可以看見裏頭的護衛站滿院子。
如臨大敵。
韓府前來的管家,和他家小姐風格頗像,面帶微笑,态度和藹,意思堅決——隻許親手赢來旗子的廚子入内,其餘無關人等一律不接待。
這讓百姓們想要沖進韓府,大罵韓府無情,順便把那個吞了好友銀兩的無恥朋友拖出來胖揍的美好願望落了空。
韓府裏面不僅護衛加派,外頭也有整隊的衙役守衛,擺明了你敢沖我就敢打。
尋常百姓敢打土豪,卻不敢和官府對抗,隻好都留在門外,用眼神給予文臻精神鼓勵。
更多人憂心忡忡,韓府的意思就給那小姑娘一個人進去?一個弱質女流,孤身入虎穴,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管家沖着文臻笑了笑。
“這位姑娘,聽說需要比試廚藝的是你?請進來吧。”
文臻瞟一眼那裝旗的筐子,管家不僅沒有點數,連看都沒看。
她心中有數,笑一笑,招呼燕綏易人離林飛白,“走吧。”
易人離和林飛白一人拿了兩個筐要進門。
門口護衛一攔,“隻能這位姑娘進。”
“我得有人幫忙擡旗筐。”
“無妨。韓府自然有人幫忙。”便有兩個護衛上前來要拿筐。
林飛白站立不動,兩個護衛伸手去抓,沒抓動,兩人對視一眼,雙腿下沉,雙手用力抓住籮筐兩邊,吐氣開聲,“拿來!”
“咔嚓”一聲,筐子斷裂,林飛白還是一動不動,那兩個護衛失手,踉跄後退好幾步,嘭一聲撞在門口石獅子上。
韓府管家臉色微微一變,怒道:“這位姑娘,你這是何意?”
“何意?就是不信任你的意思。”文臻笑道,“昨晚派人來我這燒旗,在場鄉親們都看見了。現在數都不數,就想叫我把旗交給你們?當我傻呢?”
“我不懂姑娘的意思,什麽燒旗不燒旗。”管家闆着臉道,“韓府何等聲勢地位,還會賴你們不成?”
這話引起一片噓聲。
“我一向比較相信白紙黑字。要麽,當着所有人的面點數,白紙黑字寫明你這位管家畫押,我把旗交給你們。要麽就我們擡進去,哦對了,提醒管家一句,不管需不需要人擡旗,這幾位都有資格進府,因爲我用以得旗的火面,是我們四人共同制作而成,在場百姓都可證明。”
“對!是他們四人合作的!缺一不可!”
“火面絕世無雙,都賴這四人技藝非凡,我可是一步不挪看了一整夜!”
管家鐵青着臉,退後一步,“那就進來吧!”
百姓歡呼聲裏,文臻四人進府,大門幾乎立刻就重重關上了。
一進門,看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哪裏像個廚藝比試,活像到了比武校場。
昨天的熟臉孔都沒看見,四面來往都是滿眼敵意,形容彪悍的人士。
走不了幾步,便有人過來說:“聽聞昨日火面十分驚豔,其中有位小哥的甩鞭幹面手藝非凡,我們昌平面食聯盟對此十分仰慕,請這位公子前去賜教。”
說着便有兩三個人上來圍住了易人離,面帶笑容表達着滔滔不絕的贊美,并表示這也是廚藝比試的一環,既然做面食,就要先經過面食聯盟的評判。
易人離也便面帶笑容跟他們去了。
剩下三人再轉過一個回廊,便有三五人上前作揖,道林飛白昨夜那飛劍涼面思路獨特,昌平俠客聯盟因此有所領悟,想要因此研究出一種武術和廚藝相互糅合相輔相成的全新大道,需要和這位首創的公子一起研究讨論,力争開辟美食和武俠結合的新流派。此乃造福百姓之創舉,不過涉及武藝可能有刀劍切磋,公子如果害怕便請自便雲雲。
來人一改先前那一批的謙恭之态,顯出幾分輕蔑來,激将法用得溜熟。
林飛白冷冷聽完,二話不說便和他們走了。
剩下文臻和燕綏走了又一個拐角,已經到了府中近中心的位置,又有人來,道府中廚神王老先生,聽說燕綏能把面團揉得滾圓,分出的面條根根長短粗細完全一樣,引以爲奇技,想要一見奇人。老人家年紀大了,行路不便,不然是打算親自來見公子的。想來公子人品高貴,尊老憫幼,定然不忍令我家長者奔波失望。
文臻表示萬分的欽佩,這些人眼力真神奇,一眼就看出來燕綏尊老憫幼。說真的她這麽久都沒看出殿下還有這麽優秀的品質,倒是禦史台那些七八十的老禦史經常被他氣得要觸柱,他那些皇弟皇妹皇侄子看見他就四散奔逃。
當然現在殿下可不能這辜負這難得的吹捧,因此表情滿意地也跟着走了。
以上三次,不管用什麽語氣方式理由,都有一個中心意思,就是這也是整個廚藝比試的一環,不去不行。
現在就剩下文臻一個人,跟着韓府引導的人前行,一路深入,走過的距離,感覺好像已經夠把韓府來個對穿。
等到引路的人終于停腳,文臻就看見前方有高台,台上有人。
高台對着一道圍牆,圍牆上有門,那門的制式,像是出入宅院門戶的大門,感覺像是韓府的後門。
高台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都在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高台之下還有一排椅子,昨天見過的韓綠茶小姐也在座,前頭兩位分别是兩位中年人,應該就是趙府尊和韓老爺,其後那些老老少少的,應該就是這昌平有頭有臉的人物。
見她來了,其餘人都坐着不動,上首那兩位尤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冷冷看她一眼便轉過頭。
倒是韓芳音,态度如常站起身,對文臻笑着一指,道:“比試還請上高台。說到底廚藝高下非一家之言,得千萬人見證是不是?”随即又莞爾道,“隻是我卻沒那眼福了,有事少陪,這位姑娘你且請吧。”
文臻也就對她多看了一眼,這位韓小姐不管人怎麽樣,也當得起能幹精明二字。
按說此刻在場最該挂臉色的就是這位韓小姐,畢竟昨晚人是她派的,吃了大虧,如今這臉上可一點都看不出。
有事,有啥事,去撬俺的牆腳嗎?
文臻看着韓芳音四面緻意一番便匆匆離去,擡腳便上了高台。
……
易人離跟着那群人,去了一個單獨的院子。
那院子裏并沒有所謂的面食聯盟,也沒人和他請教如何用鞭子就能甩幹面條的水分。
隻有一個華服少年,叉着雙腿抓着個鞭子站在院子裏,身後跟着一大群打手一樣的人物。
隻有一個青衣男子,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神情有些厭倦,氣度卻頗不凡。
易人離目光從那人身上掠過,那人卻似乎在開小差,并沒有注意到他。
那華服少年見易人離走神,頓覺不滿,手中長鞭啪地一甩,對着易人離的臉就抽。
易人離猝不及防,百忙中團團一翻,衣袂飛舞間人已經轉過一圈,長鞭遊蛇般從他頰邊掠過,鞭梢甩在旁邊一棵小樹上,咔嚓一聲樹斷。
易人離落地,那少年鞭子一收,狂笑,“還說你鞭子出神入化,卻原來也不過是吹出來的膿包,本來還想,如果真有點本事,要了來做個外院護院也可以,現在,啧啧……”
旁邊的打手們也便笑了起來。
“秋少爺您開什麽玩笑啊,易家護院何等身份,這小子哪配。”
“就是,使鞭也要看鞭在誰手中啊,鞭子在秋少爺手中是遊龍,在這小子手中就是鼻涕蟲。”
易人離眉毛一挑,“易家?”
“叫你小子知道。你面前的這位,是長川易家外院副總管丘老爺的獨子。咱們的丘秋少爺這次親自來韓府,監督韓府選新廚子。聽說你昨夜使鞭使得不錯,召你來瞧瞧,你趕緊給少爺好好使一遍,咱們少爺瞧着好了,說不定能給你個外院護丁幹幹!”
“怎麽樣,聽見易家,腿軟了吧?不過就你這種身份,可能都不知道易家是什麽家族,咱們長川易家,祖輩從龍,分封川地,世襲刺史,獨掌長川軍政大權,長川八百裏城池,千萬百姓,盡歸我易氏門下,易家,是長川無可替代的王!”
“哦,原來這位丘秋公子家是長川王啊,了不得了不得,失敬失敬。”易人離一抱拳,笑得流裏流氣。
“你這小子耳朵怎麽長的,我們說的是易家!”
“啊,是易家。那這位丘公子神氣什麽?方才怎麽說的……易家外院副總管的兒子?那不就是個不姓易的奴才?啧啧,白瞎了我的景仰,差點以爲易勒石是你爹呢!”
“你!”
那一邊一直神遊的漢子聽見易勒石的名字,才轉頭看了易人離一眼,這一眼,便一怔。
我還是不是你們最寵愛的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