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驚得她渾身一震,立即退後一步,靠着一棵樹,睜大眼睛四處張望,然而樹影搖動風依舊,并不見一個人影。
身後的篝火燦爛地燃着,厲以書分外酣暢的咀嚼聲傳來。
文臻等了一會沒有動靜,便退了回去,回到篝火旁坐下,她自己覺得神色如常,林飛白卻看了她一眼,燕綏則道:“你臉色怎麽有點白?”
“哦,有點冷。”
“靠近點坐。”燕綏立即把她往自己面前挪,就差把她順手弄到自己膝蓋上。
文臻現在也習慣了他無時無刻地秀恩愛,抵抗了他過于親密的行爲,也就靠在他身邊坐了,一條烤魚遞到面前,她正要拿,那魚已經被燕綏推開去,把湯碗湊到她嘴邊,“喝點湯熱熱身。”
文臻隻好對林飛白歉意地笑笑,又扭了扭總在兇悍排擠他人的燕綏的大腿,可惜某人腿上肌肉如鐵硬,根本扭不動。
她隻好就着燕綏的手喝了幾口湯,無意中眼一擡,卻發現離自己大約十丈距離遠處,有一棵樹上,一排蟲子正非常迅猛地向樹下沖。
那感覺,好像樹上有什麽恐怖的東西,令它們不得不逃一樣。
文臻又對樹上看,那樹卻枝葉茂密,黑沉沉一片,一眼看出像蹲着無數人,又像什麽都沒有。
她的眼睛擅長微視,能發現細小物,這種情況下反而發揮不了作用。
她這一看,燕綏就發現了異常,也對那邊看了看。
随即林飛白便起身,大踏步往那邊去了,隻有厲以書渾然不覺,大吃大嚼。
過了一會林飛白回來,搖了搖頭,文臻便知道他沒有發現。
林飛白又道:“這山周圍我上山前已經布了護衛團團圍住。”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能有人能潛入了,文臻搖搖頭,笑道:“許是我疑神疑鬼。”
但她終究是因此存了心事,腦海中總萦繞那一聲似有如無的笑,想着那笑聲沒聽出惡意,似乎存着淡淡嘲諷和懷念……好吧一聲根本沒聽清的笑也在那想東想西,真是快神經質了。
再說真要有人笑,憑什麽她能聽見燕綏和林飛白卻聽不見?
她失去了興緻,燕綏和林飛白自然看得出來,正準備幹脆結束這野餐算了,忽聽腳步雜沓,卻是師蘭傑和中文同時出現。
兩人都在主子上山後負責山下護衛的管理工作,此時聯袂出現顯然有情況,果然老遠中文便道:“殿下,山下護衛有人中毒!”
幾人趕緊起身下山,這山不高,短短一截路,師蘭傑交代了一下情況,說是護衛們埋鍋造飯,按照在京中的編制分隊吃飯,結果有好幾個小隊有人中毒,毒倒是不重,随行醫官便可以解決。但是怎麽中毒的,這是一個大問題。
中文和師蘭傑都是經常處理各種事務的,已經将護衛們都驅趕進自己的帳篷,不允許任何人走動出入,語言護衛隊和三綱五常在外圍看守住他們。中毒的護衛專門搬入一個帳篷由醫官統一治療。
幾人便先去看中毒的士兵,見那些人情況并不嚴重,隻略有些虛弱,醫官也道中毒不厲害,像是吃了些不潔食物。回頭去查的時候果然查出帶來的糧食裏有黴糧,負責軍需的糧草官去采購的時候也例行揩油,高價買了過期的食物,這事兒當然由林飛白按規矩處理,當即把那軍需官綁起來軍法處置,又派人去重新采購新鮮糧食。
忙了一通已經到了深夜,衆人見那些士兵已經無事便出了帳篷,燕綏一直沒進帳篷,他向來不屑于做那些“解衣推食,愛兵如子”之類的姿态,嫌棄帳篷裏味道不好,遠遠地等着。
文臻此時也困倦了,正要和他說明情況去睡覺,忽然營門外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卻是有快馬來報,京中因爲金吾抽調人員執行長川保衛任務,按例需要從旗手和羽林中抽調人員進行補充,順便将拱衛京畿的三衛進行一次人員調動換防。也就是在這樣的調動中,發現了金吾衛中存在細作,人員不純,因此姚太尉着人快馬來報燕綏,建議燕綏和林飛白立即清查随行金吾衛,或者就近重選護衛,重新安排金吾衛的護衛任務,将金吾衛調到外圍,以免生出事端。
文臻在一邊聽着,總覺得這事兒有些太巧,金吾衛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們離京兩三日後傳來這種消息。現在這個距離,回京重新換護衛隊伍顯得太遠,但是又出來沒多久,還在天京周圍,物資人員豐富,可以适當盤桓清洗,也可以就近在定州補充。因爲定州離天京最近,有十分精銳的京軍駐紮,在京軍中重新選人上路幾乎是必須的舉措。
這種事情走向,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有點眼熟。
帳篷裏有點氣悶,文臻走出帳外,看着遠處山巒疊影如海浪,忽然想起自己一直的怪異感覺是什麽了。
這有點像當初唐羨之攜她一路奔行海上成婚,引燕綏來追,一路削弱燕綏的力量的那種風格啊。
想要在長川搞事,人不能少,金吾衛卻一開始就出了岔子,内憂外患的,眼看不得不被丢下或被弄到外圍,己方平白便失去了有生力量。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忍不住對那幢幢黑影張望,好像忽然那裏頭就能跳出一個人影來似的。
當然沒有人影跳出來,她站了一會兒,就被燕綏派人叫回去休息了。等到睡了一夜起來,林飛白等人剛剛處理完金吾衛的事情。幾個男人都是人精,文臻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能想到,最終決定不從本地京軍中選人補充,也不留下金吾衛慢慢清洗篩查,更不耽誤此行行程,隻将三千護衛放在外圍,做些探路之類的事情,一路前行一路觀察便是。
反正除了厲以書,燕綏和林飛白的武力值都高得很,足以自保,護衛更多的是充門面之用。漫漫長路一路觀察處理,等到了長川,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多半也就清楚了。
長川在北方,進入十二月就會連日暴雪結冰封路,所以路程不能耽擱,不然恐怕過年都到不了長川。而這次去接任刺史講究的是個速度。之前朝中特地放出風聲要讓易德中去,易德中出事之後此事就擱置了下來,已近冬月,按照慣例,朝中不會在這時候進行任何大的變動,所以長川的警惕性一定已經降到了最低,而每年冬天,因爲氣候原因,長川大部分精力也集中在儲糧過冬加固城防雪災防治等等雜務上,道路結冰封凍,對于武器馬匹等等物資的制造運輸也會造成困難,所以這時候的長川必然是抵抗力相對最低的時候,想要一舉拿下,就要抓緊時間,盡早趕到。
這一路并不好走,尤其還可能經過西川。文臻一直在思考上次鳳袍事件,幕後人到底是誰,她在整個陰謀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易德中知道了太多本不該他知道的信息,背後一定有人在指導。而皇後明顯偷雞不着蝕把米,鳳袍被人下了第二層毒,這個下毒的人是誰?文臻打探過鳳袍自從出事後又運送上京的整個環節,懷疑鳳袍确實是還在漳縣的時候就被下過手,有人重新做了手腳。
這個人,她懷疑是方袖客。
那個女子出現得奇怪,行事也奇怪,她說是唐羨之的手下,可文臻事後問過唐羨之,唐羨之的眼神卻有些奇怪。
以唐羨之的智慧,又怎麽可能在漳縣留下一個會對自己陰奉陽違的屬下?
除非這個屬下被李代桃僵了。
文臻一直在思考方袖客的身份,她有個大膽的猜想,但這個猜想,要等到了西川才能知道了。
第二日繼續啓程,林飛白管理有方,整個隊伍并沒有因爲昨晚的事故發生任何氛圍變化,那些受傷中毒的護衛都坐車在後頭跟着,由專門的醫官進行照顧。
據說那毒并不怎麽厲害,大家其實都恢複了,按說該回到自己隊伍裏,但燕綏并沒有同意,讓再觀察兩日。
白天趕路文臻除了做飯不怎麽出來,都窩在自己的馬車裏,整天寫寫畫畫。
當晚再次錯過宿頭,同樣找了個背山面水的地方就地紮營。
從不虧待自己的宜王殿下這次出來,依舊的風格低調又奢華。兩輛大車像房車一樣,可以折疊收攏。折疊的時候就是一輛比較大的馬車,到了晚間,放下支架打開之後,赫然就是間不小的屋子。裏頭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從廳到餐桌到床到洗浴間都有。空間利用非常合理精緻。
這車有兩輛,殿下一輛,另一輛并不是正牌刺史的,是文别駕的。而且兩輛車中間可以相連,連在一起像一個火車房一樣,可以從這間走到那間。
當然文臻拒絕了這麽高明的設計,她總是記得把兩間相連的門關好。有時候還把兩車相連的鎖鏈給解了。畢竟她是女性,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和燕綏住那麽近,實在是不大好看。
隻是晚上解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又連起來了。
高級房車沒有别人的份,厲以書隻好委屈巴巴地去住帳篷,想要和林飛白同仇敵忾訴苦,結果發現林飛白連帳篷都不住,經常抱個劍睡在高處,像是鋼筋鐵骨打造的機器一樣不怕冷。
文臻一開始沒注意這種情況,這一晚覺得有點悶睡不着,開了下窗,然後就見樹梢上垂下一個腦袋來,吓了她一跳。
随即她才認出,那是三綱五常裏的一個護衛。
“你就睡在這裏?”她愕然看着對方身下光秃秃的樹枝。
那人呵呵一笑,摸摸頭,“我們出外行軍都這樣睡,在高處可以望風,周圍數裏之外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我這還是有樹枝睡,侯爺直接就睡在石頭上呢。”
文臻順着他指的方向,才看到不遠處半山一座巨石之上,林飛白正盤膝坐着呢。
那地方雖然背風,但四面都是石頭,一看就冷得不行。文臻皺眉看了一陣,心想這樣過夜怎麽行?
頭頂上的三綱五常護衛已經縮了回去,文臻想了想,從自己馬車裏拿了一床被子和一些零食出來。
下車的時候她發現燕綏好像不在車裏,心中慶幸。
不然這被子就送不成了。
她原本想叫兩個丫鬟把被子送去,結果敲敲兩個丫鬟住的大車沒有動靜,想着原本足不出戶的繡娘,長途跋涉已經很辛苦了,也就放棄了,自己吭哧吭哧抱着被子往那山上走。
她走到一半的時候,看見林飛白忽然下了石頭,她還以爲林飛白看見自己來接了,就站定了等,結果看見林飛白從石頭上跳下來,一個轉身轉到石頭後面了。
文臻之前也有查看過地形,記得石頭後面有小路,往下有溪水也有自然形成的坑,她猶豫了一下,心想莫不是去小解?但已經快到了,便将被子抱起,擋住自己,打算把被子送到石頭上就走。
到了石頭那裏,她把被子鋪好,林飛白還沒回來,石頭背後卻隐約有一點奇怪的聲音,文臻心中一跳,便想起前天晚上自己也曾聽過山間笑聲,頓時便有些不安。
本來轉身要走了,便忍不住對石頭後看了看。
這一看,就看見林飛白一角雪白的衣裳,好像正蹲在那條窄窄溪水邊洗臉,她放下心,便喊了一聲,“林侯,我給你把被子放在石頭上啦。”
林飛白并沒有回答,身體微微顫動,文臻又聽見那奇怪的聲音了,像是從喉間發出的低喘,又像是瀕臨崩潰時的低咆。
仔細辨認,這聲音應該就是林飛白發出來的。
文臻頓住腳步,林飛白不對勁!
此時四周天光好像更暗,四面噪噪切切的聲音也更響,林飛白那古怪的聲音夾雜在其中,平白添了幾分詭異,文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那些聲音并不發自周圍,隻出現在自己耳朵裏,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她往林飛白那裏走,還不忘記回頭對底下喊一聲,“快來人上來看看,林侯好像不對!”
喊完她也沒回頭,順着往下的路走到溪水邊,林飛白還蹲在那裏,她便拍了拍他的肩。
這一拍,林飛白肩頭一聳,猛地伸手抓住了她拍他肩膀的手,反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文臻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騰雲駕霧,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林飛白這是怎麽了!
林飛白似乎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好在此時他還抓着她的手,順勢便把她向後一帶,文臻的身體在半空中呼地翻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又重重砸回他的懷裏。
林飛白原本就是半蹲着的,重心不穩,這一摔一拉又一砸,直接便被砸倒,噗通一聲抱着文臻落入溪水。
溪水很淺,不至于将人沖走,但也足夠兩人瞬間渾身濕透。林飛白落水渾身便顫了顫,一眼看見身前的文臻,那少女一張雪白的臉近在眼前,紅唇嬌嫩如一瓣初綻的花。
他一直有點迷亂的眸子微微一亮,随即猛地将文臻向岸上一推。
他剛剛做出推的動作,不知哪裏吹來一陣風,風中有點隐約的氣味,他眼神裏的那點清明瞬間又被一片迷霧所遮蔽,而溪邊一棵樹上,忽然飄下來一條黑影。
那條黑影十分修長,姿态有種奇妙的柔曼飄逸感,眼神卻冷漠森然,似永凍的雪湖,凝冰的深淵。
他毫無聲息就到了林飛白上方,手中冷電一閃,正對着下頭林飛白的天靈蓋。
林飛白此時正在清醒和迷茫的交界之地,雖有所覺,但動作卻慢了一步。
文臻忽然撲了過來。
她眼前的世界已經變了。
不再是青山溪水,崖石亂草,而是深邃的山洞,灼熱的山火,赤紅的岩漿在遠處如火龍奔騰而來,而對面站着的是頭發已經被燎卷的唐羨之。
唐羨之身後,還有無數亂舞的小人,那些小人行迹詭異,将唐羨之牢牢拽住,不給他逃開,眼看着那岩漿便到了唐羨之身後——
“羨之!”
文臻撲過來,撞上林飛白,再次和他相擁着砰嗵一聲砸到溪水裏。
射往林飛白天靈蓋的銀光微微一顫,失了準頭,沒入溪水。
樹上那條修長的黑影頓了頓,随即轉身,一步到了樹梢,樹梢被他踏得緩緩垂下,眼看就要接觸到溪面,卻始終不斷。
雖然是夜間,那人也是黑衣,但這麽明顯的動作,林飛白和文臻不可能不發現。
但兩人确實就是沒有發現。
文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飛白,身下是冰冷的水,她的感官裏卻是四周妖火肆虐,紅漿奔湧,她滿頭大汗滾滾而落,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的。
岩漿不知道爲什麽停住了,那些小人卻還纏在唐羨之身上,要擡着他往岩漿的方向去,唐羨之在小人的束縛中掙紮,文臻大急,撲上去逮着那些小人就一頓狠揍,那些小人賴在唐羨之身上下不來,文臻就上手去撕,嗤啦一聲,又一聲——
“走開,走開!混賬東西!放開唐羨之!”
月色暗昧,溪水反射着幽光,溪水裏文臻騎在林飛白身上,揪住他的領口,嗤啦一下撕破了他的衣領,再嗤啦一下撕掉了他的裏衣……
在樹梢上的那個人,在溪面上悠悠蕩蕩,就蕩在她的眼前,他手中武器明光閃爍,明明一伸手就可以将她和林飛白送回西天,卻不知道爲什麽,低頭看着她的舉動,有些發怔。
溪水裏林飛白也在發怔,被冷水一泡,他眼前的暗昧之色漸漸又消散了一些,然後衣服被撕,頓時被吓醒了大半,一睜眼就看見頭頂黑影蕩啊蕩,隐約銀光一閃——
他猛地抱住文臻就地一滾。
銀光再次沒入水中不見。
頭頂上的人似乎冷笑了一聲,從樹梢上一朵雲一般落下來,擡腳就踩向文臻頭顱。
林飛白肩頭一動,身後的劍自動彈出,直射那人雙腿。
那人躍起,半空中踏住林飛白的劍,腳尖一點,長劍飚射而回。卻不是向着林飛白,而是擦着文臻的發髻而過,“嚓”一聲輕響,文臻發簪被擊斷,長發瀉落,連同一角衣領也被割破,衣服頓時散開了一些。
此時有腳步雜沓聲響。
那人眯眼向前方看了看,似乎笑了一下,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等到燕綏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溪水,相擁,濕身,衣衫不整。
這幾個關鍵詞實在令人難以愉悅,以至于跟在後面的中文看見的第一瞬間便轉身并攔住了後面還不知道情況,想要趕過去看林侯的師蘭傑等人。
擅長處理各種意外的中文,硬生生壓着閑雜人等向後退,把地盤交給了殿下一個人。
燕綏立在溪水邊,看一眼溪水,然後走過去,先一把拎起林飛白,往旁邊溪水裏一撅。
林飛白整張臉給他浸入溪水,刺激得一蹿丈高。
燕綏彎下身抱起文臻,濕淋淋的文臻立刻沾了他一身水,燕綏并沒有因此便将她扔回去,抱着她正要往回走,結果就聽見那丫頭豪氣幹雲地大喊一聲,“羨之别怕!我來救你!”
如果不明白林飛白和文臻着了什麽道兒的,可以看看前面那一章。
猜猜今兒誰來了。
要不要爲他的出現扔張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