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之果然安靜了。
不僅她安靜了,整個牢獄,從唐羨之到附近看守的衙役,都沒了聲息。
這一幕對人的沖擊力有點太大,就好比看見一隻羊忽然猥亵了一頭狼。
羊在衆目睽睽之下把狼抵在牆上,還有空偏頭對唐慕之甜甜一笑。
“唐姑娘,你沒有輸呀。”
唐慕之怔怔地看着她。
“我和你不是對手。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因爲你不曾獲得殿下,我也不是殿下喜歡的人。”文臻笑,“爲了我以後的清淨,我提點你一下,你這樣做,隻會讓他煩。你看,他剛才就煩到想要親我來讓你閉嘴了,所以我先下手爲強。省得他親完以後後悔,要我也給他親一個對稱就糟了。”
衆人一臉麻木——親,請問你這是什麽邏輯?
“你看,他如果真的喜歡我,現在應該心花怒放,至不濟也要反客爲主一下,你看他的表情,有一點點心花怒放的表現嗎?有一點點反客爲主的打算嗎?他現在恐怕是在計算要怎麽推開我才能讓我準确的嵌在對面牆壁正中吧?”
唐慕之一臉茫然地看着她偏着頭對自己巴拉巴拉,目光卻落在燕綏身上。
這個……
好像……
不是……
這麽回事吧!
對面,燕綏忽然笑了笑,手一伸。
噗一聲文臻的臉貼在他臉上。
帶着天竺葵和木尾的淺淡的香氣,那是一種微冷又暗含熱烈的香氣,讓人想起水墨畫裏遠山近水的引人向往,緩緩散發另一種糖一般的蜜香,有點過醇,卻不至于有黏膩感,和這種微涼香氣相遇,便仿佛遠山近水着了色,深深淺淺的翠,層層疊疊的浪,白石在水底晶瑩閃光,岸邊的細沙千萬年被水淘洗圓潤可喜,天光便被這水色照亮,一直透亮到了心底。
這些念頭都一霎而過。
……
再下一霎兩人霍然分開。
文臻去抹燕綏的臉,想要消滅罪證。
燕綏去抹文臻的嘴,想要眼不見心不煩。
……
看在衆人眼裏,就是這兩人驚世駭俗地當衆親吻完了還戀戀不舍互相摸臉。
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唐慕之,更想吹哨了。
娘的。
你們有完沒完!
……
被當衆打臉的文臻,腦子也空白了一瞬,一瞬之後她就反應過來了。
蛇精病這是又犯神經病了呗。
人說啥他偏不幹啥這不就是他這種蛇精病的基本症狀。
說到底也不算個啥,就當個貼面禮,外國人都這麽幹來着,燕綏對她來講,妥妥的外國人。
文姑娘在兩秒内自我破除了心障,瞬間坦然了。
坦然了還在想,要不要給他再貼一邊,對個稱?
這麽想的時候,她忽然腹中一痛,先前那種隐隐的痛忽然變成了抽痛,她有點緊張——不會是大姨媽要提前來了吧?這個時候,在牢裏又沒有女性用品,她第一天一般又比較洶湧,衣服顔色又淺,這要……
對大姨媽到來的擔憂瞬間将她因爲這個吻發生的各種情緒沖淡,再看看對面燕綏,燕綏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正在用手帕擦手,還好是擦手不是擦臉,要是擦臉文臻覺得她非給他下毒不可,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手帕上,心想燕綏此刻要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一定會想先給她下毒吧?
……
牢裏的氣氛有些尴尬,當衆表演霸道總裁戲碼的兩人,倒是若無其事。燕綏擦幹淨手,才轉頭對唐慕之道:“你是信她的,還是看我的?”
唐慕之面如死灰,半晌癡癡地道:“你要的就是這樣放浪不羁的女子嗎?”
“至不濟,總比濫殺無辜要好。”燕綏把擦完自己手的帕子随手在文臻嘴邊抹了抹,堵住了她對“放浪不羁”的抗議。
“濫殺無辜?”唐慕之的神情好像就沒明白這評價從何而來,愕然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道,“你是說那些賤民?你這個曾經一夜連殺上百人,生生在定州造了一個千人坑的天潢貴胄,居然因爲我殺幾個賤民就覺得我還不如她?”
文臻瞟了唐羨之一眼,他側着臉,唇角笑意如勾勒,美得像一尊供台上的玉瓷瓶兒,沒啥鮮活氣兒。
她忽然有點忍不住。
“唐姑娘,你出身豪門,金尊玉貴,出入仆從如雲,從小你的家人告訴你,你生來與衆不同,居于人上,就應該擁有上位者的尊嚴,衆生多是你腳下蝼蟻,蝼蟻,自然是不需要愛惜的。”
唐慕之微微擡起下巴,淡淡道,“你雖出身平凡,難得也懂這樣的道理。”
“可是你忘記了,你說的賤民,是東堂百姓,而東堂,是他父皇的國家。王權之下,要殺要剮,隻能王權主宰。”文臻依舊笑嘻嘻的,帶點輕微的惋惜和鄙視,“我倒不知道你唐家,什麽時候稱王了?”
又是一陣靜默。
便是唐慕之性情古怪,無所畏懼,也知道這種話是真正的誅心之言,接不能接,駁不能駁,好半晌才憤然道,“所以他可以一夜連殺百人,我就不能殺幾個賤民。同樣手沾鮮血,還分什麽血白血紅?你擺出一臉的清高寡欲不爲榮華所動,還不是追在燕綏身後像條貪饞的狗?”
文臻看看手裏的鍋鏟,看看燕綏手裏的煎餅,笑嘻嘻不說話,用眼神提醒唐慕之。
到底誰更像一條貪饞的狗啊。
等到唐慕之被她看得惱羞成怒臉色漲紅才悠悠道,“我不知道宜王殿下因爲什麽殺了百人,但我相信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原因,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樣看心情殺人。我更不會因爲自己行事醜惡,就妄圖拉别人和自己一同比誰更LOW穿地心。”
她身後,燕綏抱着臂,看着這個溜滑無情的小狐狸難得肯出面怼人,眼底笑意饒有興緻。
唐慕之明顯沒聽懂後一句,但這不妨礙她理解整個句子的意思,但不等她發怒,文臻已經又道,“想清楚吧,唐姑娘,你追逐的到底是他這個人,還是僅僅他那個讓你覺得唯一能和你相配的身份?又或者是他那浮誇的美貌?你想象過和他一起生活時的樣子麽?你想的一定是你吹口哨引得群鳥圍着你飛舞你美得像隻鳳凰而他微笑在一邊欣賞你的美這種瑪麗蘇場景吧?你想過他可能夜裏打呼,可能磨牙,可能摳腳?可能陽痿早洩可能狐臭可能口臭?你想過早上起來可能看見一個眼屎糊滿眼皮一張嘴噴出昨夜宿酒氣味的臭男人?你想過過了很多年老夫老妻了他厭倦了你不再光潔的臉和因爲生産逐漸松弛的肌膚,開始出去找女人,帶着滿身的脂粉氣和酒氣第二天挑剔你的早餐不那麽精美?更何況他還有嚴重的怪癖,你想過他可能因爲床單不夠平就不肯和你睡覺?因爲菜色不夠對稱就拒絕吃飯?因爲你穿了一件寬大潇灑的衣服而要求你去換一件有棱有角線條筆直的……你想過所有的這些在相處才能逐漸凸顯的要命的細節,你确定你都喜歡?能接受?能忍耐一輩子?”
……
半晌,唐羨之忽然哈哈一笑,轉身又去拿了一個煎餅,拿的時候還同情地看了燕綏一眼。
厲以書張着嘴,嘴裏可以塞下兩個煎餅。
唐慕之眼睛裏暈着圈圈,那漣漪一定已經擴散到了她腦袋裏。以至于她一段時間内完全無法思考,腦子裏不斷循環着一個眼睛糊滿眼屎坐在橫平豎直大床上摳着腳放屁的男人,時不時擡起手臂去嗅一嗅腋窩……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懷疑自己如果不能脫開這個魔咒,這輩子也别想嫁人了……
這賤人有毒,有毒……
而燕綏……
燕綏那隐藏的不動聲色的微笑,随着那幾個“你想過”而消失,原本滿意的臉色,也随着某人難得的滔滔不絕而不斷的變黑變黑變黑……
他忽然一伸手,把還在散毒的某人給拎了過來,一轉身,手臂一撐,一模一樣一個壁咚。
然後将自己那張宜嗔宜喜宜世間一切表情的臉湊到她面前。
問她,“請教一下,什麽叫,浮誇的美貌?”
湊過去左臉,“浮誇?”
再送上右臉,“浮誇?”
“人家那是形容詞啦……”文臻忽然驚覺,她今天狀态不對。
因爲肚子痛得煩躁,話說多了。
剛才那一吻雖然算個意外,但她實在難以揣度燕綏的心思,總覺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讓她心驚。
她也喜那浮誇美貌,但不喜那皇室禁锢。
她懂得重度強迫症的痛苦,但她不想懂得生成這種痛苦的原因,更不想自己的餘生都要在這樣不斷給自己和他人制造痛苦的環境中掙紮。
她愛自由。
十餘年被研究被擺布被羁縻的研究所生涯,讓她對自由有一種超越一切的向往。
所以她給唐慕之散毒,又何嘗不是在給自己和燕綏打預防針?
肚子的抽痛越來越頻繁,似乎在向全身擴散,文臻隐約感覺小腹一熱,心知不好,她縮成一團,妄圖用眼神擊退他,“我這不是幫您嘛,徹底消滅她對您的妄想,以後您也清淨了不是……”
“我怎麽覺得這是你自己的想法?你這滿嘴的怪話從哪裏來的,我還要請教得多呢。”
燕綏話音未落。
文臻肚子太痛,有點腿軟,向下滑了滑,身後露出一點血線來。
燕綏一眼看見,眼神一冷,忽然一把将文臻扛起來就走!
對面唐羨之一驚也立即拉着唐慕之起身。
一行人剛剛沖出牢門。
蓦然一聲爆響!
屋頂忽然碎裂,兩個黑黝黝的圓球落了下來,看起來似乎是鐵制,頂端有一點微紅,滿地亂轉,哧哧作響。
那東西挺大,小半人高,落下的位置正好堵住了兩個牢門,但此時燕綏已經扛着文臻出了牢門,厲以書無比希望兩位祖宗滾蛋,所以牢門一直大開四敞。
文臻屁股向天,想到此刻自己裙子上的美景,魂飛魄散,拼命掐他的背,“啊啊啊啊你放我下來啊!”
燕綏理也不理,扛着她就跑,他身高腿長,三步兩步,便已經跨上高高的台階,颠得文臻肚子一頂一頂地痛,文臻掙紮不脫,隻好換詞,“啊啊啊不能走啊說好要和唐羨之拼着誰能把牢底坐穿的呢!”
燕綏還是不理她,文臻一回頭,就看見和他拼着要把牢底坐穿的那個,已經馱着妹妹也跟了出來。
厲以書緊跟其後,還做着把唐羨之向外推的姿勢。
這一行人的緊張令文臻也緊張起來,再不敢礙事地掙紮,剛想是不是想個辦法遮掩屁股山河一片紅,忽然底下一聲悶響,那聲音十分沉悶又雄壯,像誰用一床巨大的被子捂住了一座山然後點燃巨大的炮仗炸了這山。
這悶雷之後又一聲,文臻屁股向前人向後,正看見裏頭咻咻咻咻一陣黑光閃耀,無數長的短的閃着幽光的尖刺、石塊、鐵球……各色各樣具有殺傷力的東西向四面八方迸濺,牢獄堅固的牆壁頓時出現無數大大小小的魚鱗坑,伴随着碎石牆灰簌簌而下,也不知道哪處要緊地方被擊斷,轟然一聲,整個以堅固聞名的牢獄塌了半邊,落下的碎石正砸在厲以書的腳後跟。
至于那些慢上一步的衙役們,想必已經沒了生機。
文臻驚得張大的嘴半天都合不攏,連全身的不舒服都忘記了。
剛才如果不是她大姨媽意外到來且無比洶湧,瞬間弄髒了衣服,導緻燕綏帶着她先走一步,然後唐羨之反應極快也跟了出來,這東西堵住牢門,肯定不能碰,稍微一耽擱,現在他們很可能就是牢裏的四具屍首了!
更重要的是,這一幕給她一種徹骨的寒意,她知道唐羨之和燕綏拉扯着入獄,就是爲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将最大的敵手放在自己眼前,放在一個誰都無法痛快使手腳的環境裏,然而很明顯,卻有第三方動了手,心狠手辣,要将唐羨之和燕綏都坑死在這裏!
這人是誰?誰又能在警備森嚴的天京府大牢裏做手腳?
誰又有這麽大膽子,敢同時對上最受寵的皇子和第一門閥世家的繼承人?
太子?定王?或者兩人合作?但感覺這兩人又不像能有這種膽氣的人,太子想要唐家的支持,定王想在太子身上索取好處,兩人既然選擇了支持唐家,暫時就沒有道理動唐羨之。哪有剛給了人情轉眼又要加倍拿回去的道理。
此時前方人影閃動,一大隊人急急奔來,當先一人聲調長長一聽就是太監,“陛下有旨——”話沒說完,看見前方亂像,驚得尾音都變了調。
燕綏已經不停步地從他身邊過去,一邊道:“旨意我接了!叫個太醫到王府來!”
唐羨之緊跟在他身後過去,也道:“微臣接旨!但舍妹受傷,請求赴最近的合适所在療傷,哦對了既然太醫要去王府,一事不煩二主,那我們也去王府吧!”
文臻愕然盯着唐羨之,燕綏霍然停步,回頭似乎想要把唐羨之給揍進那塌了的牢房去,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冷笑一聲,道:“随你!”竟是扛着文臻頭也不回走了。
唐羨之的護衛就守在門口,接過唐慕之也緊緊跟上。
隻留下那太監愣愣地站在原地,這太監專職傳旨,見過的場面都是沐浴焚香香案跪候,還從未見過還沒開口就接完旨意的。
他舉着聖旨立在風中,哭兮兮道:“兩位……陛下旨意,是要你們立刻進宮啊……”
……
文臻沒想到燕綏竟然會回府。
随即她才反應過來,燕綏的王府竟然離天京府很近,從天京府旁一個小巷子穿過去就是,比進皇宮要快多了。
她心裏微松,現在這個時候,去燕綏的地盤要比去皇宮感覺安全多了。
然後她看見唐羨之,心情頓覺複雜——這位行事還真是處處出人意料,但仔細一想卻都覺得妙絕。此時遭遇無差别攻擊,無法确定殺手是誰屬于哪方,那麽同樣遭受刺殺的燕綏便反而是最清白的,這時候跟到燕綏府裏,一方面在燕綏的地盤燕綏反而無法對他下手,另一方面燕綏必須得自保,自保的同時也就不得不給他們兄妹提供保護,唐家勢力再大,遠水救不了近火,此時單身在外,肯定不如在得寵皇子府裏安全。
同時他把自己送到宜王府,也是變相向燕綏表明自己沒有威脅,畢竟他等于把自己交出去當人質,他在宜王府燕綏如果出事,他也一樣沒好結果。
當時電光石火一片亂像,燕綏步伐極快,唐羨之瞬間能做出這種正常人想不到也不敢做的決定,着實讓文臻心中想跪倒大喊爸爸。
宜王府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起來黑沉沉,安靜靜,若不是氣勢恢宏如龐然巨獸,看起來就像個廢宅,直到接近宜王府距離十丈,都毫無人聲,以至于文臻有種即将面對空蕩蕩鬼屋的感覺。
然而一旦進入十丈距離之内,就好像踏入的雙足啓動了點亮整座大宅的機關,啪一聲微響,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啓,門後并沒有人,也沒有一大群人湧出來迎候,前庭依舊是黑沉沉的,等燕綏扛着她進入大門,便有啪啪啪輕微聲連響,前庭道路兩側的風燈無人自燃,漸次點亮,燕綏每走過一盞燈,下一盞燈便噗地蹿起明亮火焰,當他走到下一盞燈前,後頭一盞燈便噗一聲又滅了,如果從頭頂看去,就能看見光明伴燕綏而生,随他的步伐次第星光亮起,于夜色中一路灼灼,而唐羨之,始終走在他身後的暗影裏,像一抹衣袂飄飛的魂。
等他走到第二進院子前,又是一聲輕響,門自動開啓,緩緩拉開的紅門之後,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可以想見,随着他的步伐,便是一片光明鋪展的盛景。
這一幕神奇至令人凜然,文臻有一霎錯覺回到了現代,這似乎是現代工業科技才能有的手段,然而今日在燕綏府邸,她見到了。
她的臉對着唐羨之,黑暗裏行走的唐羨之并無一分的不自在和怒氣,步伐輕緩有種不沾塵不着地的漂浮感,瞧着竟然讓人覺得分外契合那種半明半暗的感覺,略微的神秘,一些些的飄然。
他看上去也很自在,沒有因爲燕綏無形的欺負而有任何的不快,文臻甚至從他臉上看到并不掩飾的震撼和欣賞,随即便聽見他道:“久聞宜王精機關之術,通奇門遁甲,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麾下護衛也多有長技,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文臻心裏喲了一聲,心想這是香菜精手筆啊?
她的臉垂向地面,便看見地面的青石闆很有講究,都有雕刻,且圖案完全對稱,而燕綏的腳每次踩上去,都在特定位置。
那位置圖案就是一對大腳印……
和他的靴印一模一樣……
難爲他始終不低頭還能完全踩準……
文臻想着這是開燈,那其餘圖案呢?會不會有翻轉啊飛劍啊陷阱啊什麽的?武俠小說都這麽說的……
她的念頭還沒轉完,就看見燕綏踏上台階的時候,有意無意膝蓋碰了一個小小的蓮花雕。
他身後唐羨之腳下地面忽然一顫!
唐羨之是帶着兩個護衛進來的,燕綏也沒管,兩個護衛進了宜王府,可以說是高度緊張,一直渾身緊繃,目光如電四下掃射,此刻感覺到腳下震動,立即飛起,還要下意識拉唐羨之,唐羨之卻站在原地沒動,喝道:“别動!”
然而已經遲了,其中一個護衛背着唐慕之,動作稍慢,飛起之後很自然要落往高處,但他背着人,無法跳到旁邊樹上,他身邊就是燈柱,那護衛需要借力,腳尖在柱子上一點……
然後那柱子忽然打開了。
那柱子也就是燈,是用一層水晶罩罩住裏頭的大型油燈,那人腳一點,那水晶罩自動開啓,那護衛的腳便伸到了火上,燙得他嗷地一聲叫,便往下落,而柱子水晶罩開啓之後,整個柱子往下一沉,咔嚓一聲,那一塊地域的地面翻開,露出裏頭黑黝黝的看不見底的陷阱。
那護衛大驚,但已經無法收勢,眼看就要落入陷阱,他背上唐慕之忽然眼睛一睜,醒了。
她一醒,眼光一沉,便看清了此刻情形,冷冷道:“廢物!”
然後她一腳把護衛蹬了下去!
護衛快速落入坑底,唐慕之借着那股反彈的力,飛身而起,和另一個護衛前後腳落在高樹之上。
那被蹬下去的護衛砰一聲落在坑底,聲音沉悶,因爲太深太黑,也聽不出他怎樣了。
這些都隻發生在刹那,此時唐慕之的喝聲才止,看見唐慕之睜眼,他眉頭一皺,第二聲喝聲緊跟而至,“不要上樹!”
然而武人的動作永遠比言語快。
唐慕之和那護衛到了樹上,忽然覺得腳底觸感不對勁,然後她們就陷了下去。
陷了下去……
整棵樹忽然仿佛變成了軟泥,落腳處的枝桠滑得無法落腳,一踏上去就順着枝桠下滑,滑到主幹腳就陷入了一團非常粘性的東西,唐慕之先滑到主幹處,發現被黏住就拼命向外拔,拔不出來就喝令,“把我拔出來!”
那護衛急忙伸手去拉,手剛伸出去似乎想到了什麽有些猶豫,但終究不敢不伸,但隻是這麽一猶豫,那樹幹似乎有吸力,微微一動,唐慕之忽然就滑了下去。
此時燈光映照之下,才看出樹身微微有些透明,還能看見唐慕之真的被困在樹幹中間,倒是沒有生命危險的模樣,但是掙紮不得,被困在那狹小空間,也夠她受的,她一直努力擊破那樹身,但那東西真像是一團糕團一樣,被擊打得凸出一個個拳印,也不見任何破損。
而那剩下的護衛呆在樹梢,愣了一陣,忽然一咬牙,也往主幹滑去,想要無論如何試一試将小姐救出來。
不能救出來,他也死定了。
剛才那一猶豫,其實就是取死之道,他當時并不是畏懼死亡,而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護衛不小心觸及小姐的衣袖,被砍掉了那隻手。
他害怕自己伸手拉住了小姐,從此也會失去雙手。
底下唐羨之忽然道:“你不用去救。”
他似乎能看透人心,又平和地道,“方才的事,不怪你,你就呆在那枝幹上,注意不要觸及主幹。”
那護衛出了一口長氣,感激涕零地遙遙對唐羨之磕頭。
文臻心裏歎口氣,心想唐慕之小姐真是唐羨之先生永遠的加分項。
他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隻要說幾句話,就能讓被唐慕之摧殘得不斷降低期望值的人們感恩戴德。
但她還有些事想不通,忍不住問燕綏,“唐羨之爲什麽不去救妹妹啊?”
“因爲他知道如果他去救,唐慕之會更倒黴。”
文臻看看安然站在原地的唐羨之,心中若有所悟。
“其實他腳下那一塊石頭的顫動就是障眼法,不動才是對的?”
燕綏淡淡道,“他這人,他爹死在面前,也不會随便動的。”
文臻對唐羨之的定力,也五體投地,真不是什麽人在死對頭家裏遇上意外還能準确判斷,穩穩站到現在的。
“那個落到坑裏的護衛,沒事吧?”她沒有聽見任何慘呼。
“沒事,”燕綏懶懶道,“願意的話還可以躺下來睡一覺,被子是雲絲棉的,點心是醉豐樓的。”
文臻默了一下,我的被子還沒有雲絲棉呢!
“這個機關是聯動設計的吧?背着人的人,會驚動燈柱機關,如果兩人一起落下去,那也就是一起睡覺吃零食,在坑裏舒舒服服呆着,但一旦有人拿别人當踏腳石,那做惡的那個人就會落在樹上,而樹,才是真正困人的機關……我的殿下啊,你要不要設計個機關,也這麽考驗人性?”
“唔,我的殿下,聽起來很不錯,再叫一遍。”
“叫爸爸都行!爸爸,我的好爸爸,你能不能把我放下來?”
燕綏停步,想了想,把文臻放下來,文臻剛舒一口氣,就見他疑惑地道,“到底應該怎麽扛?”說着便兩手握住了她兩邊肋下,一提。
文臻:……
下面一步是不是就是我雙腿往你腰上一盤?
親愛的殿下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盤腸大戰?
還是你以前抱過娃?托屁股那種?
想到後一種可能性更大,而她此刻的裙子……真要托了以後,燕綏以後地洞裏的雲絲棉被以後都要歸她享受了吧?
她隻得拼命氣沉丹田,屁股下墜,賴在地上,“我自己可以走啊爸爸!”
眼看燕綏還打量她的腰身,生怕他再來一個公主抱,趕緊蹭下地來,燕綏還在問:“正确的抱人姿勢應該是怎樣的?”
“正确的姿勢應該是自己走,”文臻翻白眼,“我沒斷胳膊斷腿,謝謝。”
燕綏轉到她身後探頭,想瞧瞧那血線是怎麽回事,文臻趕緊捂着裙子轉過身,燕綏再轉,文臻再轉,兩人繞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圈,一直站在最後的唐羨之忽然道:“殿下,何時給我們安排屋子,今夜我們都還沒洗漱呢。”
文臻心中一喜,心想唐羨之真是善解人意,忽然想起剛才自己轉過來的時候,背後正對着唐羨之……
這沒有最尬隻有更尬的世界。
“夜寒風冷,能和殿下借件大氅嗎?”唐羨之又問。
燕綏眉頭一挑,又看一眼文臻的裙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拍拍手,不一會兒,一個黑衣黃臉漢子出現,手裏捧一件疊得邊緣可以用來量長度的全新大氅,文臻認得他好像是燕綏身邊的護衛總領,德字隊的。
燕綏接過,卻并沒有給唐羨之,而是遞給了文臻,一邊淡淡道:“唐公子大抵是陽氣太盛,總愛操心女人,有精神不妨多調理一下自己,沒聽過臉色發青,難活三更?”
唐羨之好脾氣地笑了笑,并不回答某人惡毒的攻擊,隻将目光在燕綏臉上多凝注了一會,這使得趕緊穿好大氅的文臻也不由自主地對燕綏多看了一眼,然後發覺,好像燕綏的臉色,有點發青啊……
她忍不住噗地一笑,這一笑不知道觸到了燕綏的哪片逆鱗,他将文臻一拉。大步越過前庭和二進之間的院門,那沉重的木門在兩人身後轟然阖起,随即咔哒一聲,門上自動降下一根手臂粗的門栓,将門給闩上了。
文臻忍不住歎氣,“殿下啊,你把人關在自己家裏,你就不怕他把你院子糟蹋了嗎?”
“這院子裏一草一木,都有講究,以唐羨之的審慎性子,就算沒人看守,他也不會輕易動手,他必然會慢慢逐一研究……”燕綏惡意地笑了笑,“等着累死吧。”
文臻想了想,唐羨之還真是那樣的,他謹慎到,看見妹妹被困都留在原地,唐慕之現在還困在樹裏掙紮吧?
燕綏拉着她一路前行,燈光如星光在黃昏與夜的交替之時漸次亮起,一路似要延伸進藏藍絲絨般的夜空裏,文臻迎着那光走去,心中有種奇異的感受,仿佛便要和燕綏這般一直走,向上走,走入雲端,走入沒有傾軋争奪陰謀和刺殺的清淨天空裏去。
這裏謝絕了煙火氣,留下了人間梯,這裏有個人講究橫平豎直天地經緯,心思詭谲又空明。
燕綏也在看她,她嬌小,裹了他的大氅整個人好像都要被淹沒,高領外的烏發不是很長,卻絲綢般滑亮,和那重錦明緞的大氅衣料幽光相應,大氅太長,有點拖地,她微微垂手拎着,姿态便顯得優美,露出的手背雪白。
像一朵黑色的柔軟的雲。
文臻感覺到似乎燕綏在注視她,轉過頭時卻隻看見依舊一臉平靜的燕綏,這裏已經是第三進,一進院子就看見分外規整的屋舍,一眼看過去似乎沒什麽不同,但文臻總覺得哪裏不對,回頭又看看四面的高牆,那些飛檐鬥拱間一團一團的都是些什麽?
身後燕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道:“是我另外一組的護衛。一般不出現在人前。隻負責我在家和我出遠門時的安全。”
文臻哦了一聲,不想探究皇子的秘密,更不想問清楚,那些黑影的身高尺寸爲什麽那麽小,是孩子還是侏儒?
對面,正房的門開着,燈光已經亮起,還可以看見桌上點心菜色熱氣騰騰,幾個人圍着桌在忙碌着什麽,文臻原以爲是在布菜,結果走到近前一看,呵呵,一個在用尺子核對距離尺寸,一個在不斷調整碟子擺放的方式,還有一個拿着剪子仔細地看菜色點心的整齊度,有比較突出不齊整的就一剪子修一修。
看燕綏進來,幾人便無聲躬一躬,拿着尺子剪刀秤之類的充滿違和的工具,賢惠媳婦一般地輕輕走了出去。
燕綏看也不看那些菜色,文臻倒也不餓,她現在急需去整理一下内務,便看着燕綏。
燕綏看着她。
文臻看看内室,又看看燕綏。
燕綏又看看她。
……
“我說殿下……”文臻眨眼睛,“折騰了半夜,你不打算睡了嗎?”
“睡啊。”燕綏拍拍手,剛才的人又流水般進來,把沒人動過的食物再整齊地撤下去,又有人端了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水,搬進了内裏的浴間。
“哎呀我正想洗個澡,殿下殿下你咋這麽貼心呢?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又帥又溫柔又體貼的人呢?看見你這樣的人真是讓我喜歡得合不攏腿……嘴喲。”文臻見水心喜,也不想和燕綏客氣,她怕一客氣說不定這貨就能自己去洗澡然後叫她洗剩下的水,趕緊自己沖進了浴室,還不忘和燕綏商量,“殿下,借套衣服行不?你沒穿過的新的,或者有女子衣服那是更好啦。”
“你确定有女子衣服更好?”燕綏斜她一眼,擺擺手示意她先去洗。看她回身,才瞄一眼她的腿,手指支着下巴想了想,笑了笑。
德高望重正好進門,一眼看見他家殿下這個蕩漾的笑,驚得險些沒夾緊雙腿。
……
雖然隻是個貼面禮,但在一貫清水的我這裏,也算是值得紀念的重要内容,是某蛇精病跨出的一大步,是未來甜糕全家福組合跨出的一小步,所以敲黑闆,記得看。
順便敲黑闆,戒驕戒躁,不能自滿,我需要鼓勵,才能有信心繼續甜,所以,月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