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理,那就自己進去呗。
鳳坤宮地方很大,一進進宮門一座座高檻,跨得文臻腿酸,不過宮殿雖大,伺候的人卻不多,據說,皇後還很儉樸,嗯,這也是賢後居家旅行宮鬥搶孝賢必備法寶之一。
越過數道紅門,迎面一座小小花圃,文臻終于看見一個人,是個中年婦人,鬓角微白,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掐月牙邊彈墨绫裙,相貌依稀可以看出年少時的秀麗,微微有些清瘦,正拿個噴壺澆花,看見文臻進來,便笑了,放下噴壺正要說什麽,忽然身子一晃。
文臻下意識手一伸扶住了她,看看她臉色,笑道:“這位姑姑,您這氣色好像不大好啊。要麽,吃點甜的吧。”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小袋自制的糖果。那糖果是她在驿站抽空做的,棒棒糖,自己做的模具,采了一些當季的花瓣,桃花月季薔薇迎春等等,熬蜂蜜和糖,做出來微黃晶瑩,如琥珀軟玉,嵌深紅淺紅金黃粉紫諸色花瓣,美得君莫曉當場看見就鼻涕冒泡。
文臻特意帶了一袋進宮,此刻拿出來,那婦人果然眼前一亮,接了在手裏細細地瞧,歎道:“凝玉蘊芳,妍美永固,這糖别緻又美麗,簡直讓人想爲它寫詩。”又問,“未曾見過這種糖呢,姑娘自做的嗎?當真手巧,隻是不知這糖叫什麽名字?”
“這糖啊,内藏花瓣,香色永存,象征着宮中娘娘們绮年玉貌,青春永駐,是我特地做了來敬獻給宮中貴人們的,所以,我叫它固春糖。”文臻笑眯眯地道,“也就圖個好看好口彩,真要論味道,那還是個糖。”
婦人笑起來,眼角紋路彎彎都是如水溫柔,笑着拍了拍文臻的手,道,“手巧,心也靈,嘴還甜,是個妙人兒。”
“這位姑姑怎麽稱呼?可否帶我前去參見皇後娘娘?”文臻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奉诏入宮的聞家女,名真真。特地來向娘娘請安。”
那婦人笑了笑,緩聲道:“知道,隻是今日不大方便,要麽你便先回吧,改日自有宣召。”又指了指那袋糖,“這是個新鮮東西,姑娘可介意贈我鳳坤宮一些?”
“您不嫌棄,我就很歡喜了。”文臻幹脆地把整袋都遞過去,笑得眼睛彎彎。
“好孩子。”婦人慈和地道,“既如此,你便先去尚宮處應卯,讓尚宮安排你,孫姑姑。”
她說話聲音不高,不疾不徐,讓人想起春風渙渙流水潺潺,長遠的靜的卻又流動不絕的,從心間輕輕地過了。
一個年歲和她相仿的婦人,從一叢花後轉出來,笑着挽了文臻的手,道:“随我去尚宮局吧,今日早些安頓下來才是。”手臂輕輕一挽,便将文臻挽走了。
文臻也便道謝,随她出去,并沒有回首看那婦人。那孫姑姑是個熱情人,自帶她去負責安排女官的尚宮局,又囑咐她這幾日先不要亂跑,多學學規矩,至于什麽時候給陛下調理飲食,則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不必急。
文臻認真聽講,适時詢問,态度積極認真,表情乖巧投入,那孫姑姑神情十分滿意。
走沒幾步,孫姑姑忽然停住腳步。
一瞬間文臻感覺到了她像個在自己領域内漫步的母獸,遇見天敵開始炸毛。然而那毛炸得隐晦,面上依舊扯一副八風不動的笑,看向花叢後轉出的一個宮女,淡淡道:“菊牙,這個時辰你不在德妃娘娘面前伺候,跑到這裏來做甚?”
菊牙瞥她一眼,并不答話,倒仔細看了文臻一會兒,她的目光是宮中女子少有的放肆大膽,體态舉止也分外不同,透着一股入骨的媚意,本就極盛的容貌,越發豔麗逼人。
她看了多久,文臻就對她笑了多久,目光殺這種事可吓不了她——誰能殺得過太史闌?
那菊牙看了半晌,見這姑娘始終一臉不知利害的傻白甜,才一撇嘴,道:“聽說宮中來了新客,娘娘打發我來瞧瞧。聞女官,你方才可是獻給鳳坤宮一種新糖?鳳坤宮也真是,收了新人的供奉,也不說回個禮,德妃娘娘協理六宮,皇後娘娘年邁疏忽的事,自然該她來彌縫。”她招招手,身後兩個小宮女端上兩個大大的托盤,托盤上紅綢布下方方正正,堆得山高。
“聞女官,”菊牙道,“聽說你手巧心靈嘴也甜,知道給人送糖,那自然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娘娘也有糖賜給你,你就在這裏吃了吧,也好把嘴吃再甜些,說不定陛下見了你能更歡喜些。”
紅綢布掀開,兩大盤的糖,做得方方正正,渾然一體,每塊都像個小紙箱大,大抵得有十幾斤,先不說猛地吃十幾斤糖會不會出問題,這糖造型就讓人無法下嘴,上嘴舔能把舌頭累斷。
文臻覺得之前的宮鬥戲一定是看得不夠多,怎麽這位娘娘折騰人的操作這麽騷呢?
孫姑姑的臉色比那黃褐色的糖塊也差不了多少了,上前一步,怒道:“菊牙,你這是折騰人呢?這不是你們德勝宮的宮女,這是女官!”
“孫姑姑。”菊牙慢條斯理地道,“我剛才說了,這是娘娘賜的。”
孫姑姑怒視着她,胸膛起伏,文臻看着面前宮女锲而不舍端着的盤子,彎起嘴角。
瞧,氣成這樣,也沒讓人把盤子撤下去,也沒敢有别的動作呢。
“聞女官?”菊牙果然笑容如菊花,露出一嘴牙。
“娘娘賜,不敢辭。”文臻躬身,雙手接過盤子。
“是個聰明的。”菊牙的語氣仿佛她才是女官而文臻是宮女,“那就在這兒吃完吧,我在一邊伺候着。”
“現在就要吃完嗎?”文臻面有難色。
“是呀。”菊牙笑眯眯看她,“娘娘賜糖,這是何等的榮耀,你如此推三阻四,是要藐視娘娘嗎?”
“不敢,”文臻恭恭敬敬地道,“那一時半刻恐怕吃不完呢。”
“那就慢慢吃。”
“可我還想去德勝宮請安……”
“吃完了再請安也是一樣。”
“那真是可惜了的。”文臻咕哝,“我還想去給娘娘獻傳說中來自《伊脍要術》的傳奇七日美容瘦身方呢。”
說完她就自己找了個幹淨石頭坐下來,端起一個盤子,拔下發簪,撬了一小塊下來,慢慢吃,一臉舒暢地贊美,“不愧是德勝宮做的糖,真是甜,還加了松子,香氣澄淨,好吃。”
菊牙瞪着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問:“什麽方子?”
“好吃好吃。”文臻笑眯眯嚼糖,好像沒聽見。
“我問你,什麽方子!”菊牙提高聲音。
文臻無辜地擡頭看她,“娘娘賜糖,這是何等榮耀,我要專心地吃,菊牙姑娘故意打擾,是要藐視娘娘嗎?”
“你……”
“要麽,菊牙姑娘就來一起分享娘娘的恩澤,我這人不小氣,分一半給你。”文臻吃得專心,頭也不擡,“咱們虔誠一點,快一點,一天一夜大概也就能吃完了。來,菊牙姑娘,這石頭也分一半給你,快呀,早點吃完,我也好早點去向娘娘獻方呢。”
菊牙瞪着她手中隻啃了螞蟻大一小點的糖,那神情大抵是想把那糖砸到文臻頭上。
孫姑姑的青面獠牙早已恢複成了慈眉善目,慈眉善目地站在一邊微笑,演菩薩像個十足十。
“行啦。”
節奏獨特,尾調曳長的聲音一傳來,剛才還渾身戾氣的菊牙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立時低眉順眼退到一邊。
文臻笑眯眯嚼碎了嘴裏的一小塊糖。
這些古人啊,不裝逼能死嗎?
好奇,好奇就自己來看看就是了,非要弄個宮女玩一出狗仗人勢戲碼,總是把自己放在案幾上低頭看人的姿态,隻會顯得臉大腰粗啊親。
不急不忙站起身,一擡頭,也忍不住晃了眼,恍了神。
神經病的媽,果然也美得不大像人。
隻是美人怎麽穿得這麽接地氣,春寒料峭,套了件松松垮垮一口鍾式樣的大襖子,半點腰身不顯,雙手還攏在袖子裏,褲子是方便走路的窄腳褲,窄腳褲居然配的是一雙精巧的小鹿皮靴。
有那麽一瞬間文臻險些以爲這位也是穿越人,瞧這身裝扮,她來東堂就沒見誰這麽别緻的,寫意風流又利落,居然有點潮。
德妃也沒插戴珠寶,隻頭發攏起,戴了個繡花珍珠抹額,那珍珠滾圓碩大,顆顆生暈,然而還不如她肌膚細緻玉潔,神光離合。
如果說第一瞬間文臻還覺得皇帝和神将的眼光有問題,此刻她就覺得這兩位能當上皇帝和神将果然真真是有道理。
那女子擁有截然不同這個時代的風采,不像個宮妃,什麽都不像,她站在那裏,天地間光輝不在,天地就隻能剩下她一人。
“方才是菊牙逗你,我讓的。”德妃果然哪裏都不像個妃子,說話直接得讓人沒法接,“當然,如果你沒有辦法解決,真去吃糖了,我也不會攔,甜死活該。”
“娘娘啊,”文臻一點都不生氣,“您可真調皮。”
德妃笑看她一眼,“怎麽,覺得我性情直接,就想着活潑一點套近乎?”她笑着指指文臻,“别揣摩我,我這人沒什麽好揣摩的,我要人死或者活,沒有理由你懂不懂?”
“懂,不過您也别把我想太複雜。我隻是覺得,一個人能否在宮中存活,靠的是自己的謹慎和價值,我是個對娘娘有價值的人,也是個有點意思的人,宮中寂寞,娘娘不想活得有意思點嗎?就這麽把我折騰死了,回去再和千篇一律的深宮日子作鬥争嗎?”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不是廢物,都覺得自己有見識。但總得讓人看見。”德妃攤開手掌,“七日美容瘦身方呢?”
文臻立即從懷裏抽出一個單子遞過去,殷勤地道,“草木果實,順應天時,都有其本元最盛的時辰。所以這湯的熬煮,也得在特定的時候,須得在醜時三刻入鍋,而裏頭的所有材料,都必須切碎成指頭大小塊,事先用洗米水淘洗一遍,無根水淘洗一遍,再用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最新鮮的水淘洗一遍,這湯熬煮好之後,每日還得搭配不同的食物,食物的制法也各有講究,再者,最後一點,就是制作這些隻能假一人之手,人多了,調配用料手勢輕重總有區别,對效果有影響,而且得心靈手巧,姿容美貌的女子來做則是更好。”
菊牙在一旁聽着,不知怎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别的也罷了,但這最後一點我可想不通,美貌和做吃的有什麽關聯?聽說你廚藝不錯,可我瞧你長得也不怎麽樣啊。”
文臻:……
好好好你好看!你全家都好看!
七日美容瘦身湯來自網絡,出處不可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