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
唐鄞也笑,坐下來給她倒酒,又道:“方才還是說笑,隻是猜着姑娘既有了好鵝掌鴨翅,若無酒未免太煞風景,想來中了姑娘心意,鴨翅兒一定少不了我的。”
他接連三句,三句都拿鴨翅兒抖包袱,爲人風趣自不必說,更難得風度極佳,口齒明晰,文臻自來東堂,總覺得古人道德品質不談,但性格多半沉悶,難得見到這麽輕松的人物,更難得這人如此美貌,氣質近乎聖潔,言談舉止卻如此親切接地氣,但還絲毫不損風神,簡直也算朵奇葩。
這讓她因爲某人形成的“尊貴=難纏”世界觀瞬間受到了巨大的轟擊。轉眼便要碎在了這唐公子的雪白長袍下。
唐鄞是那種外形和行事相差十萬八千裏的類型,頂着張高貴如立雲端的臉,人卻十分自來熟,有種很容易就讓人放松的特質。文臻把鹵菜推給他,他給文臻斟酒,兩人從鴨翅說起,談鹵菜的腌制和火候,又談酒的釀制和種類,再從燕絕談到朝堂,從朝堂談到民間,到最後士農工商、土木建築、屬國異域、外交内政……唐鄞幾乎無所不知,雖淺談辄止,但也聽得出博聞廣記,信手拈來,如數家珍。大多數時候他說文臻聽,畢竟她一個現代人,又剛來不久,實在也是插不上話,但唐鄞竟然這樣也能照顧到她,時不時抛個她能回答的有意思的小問題給她,讓她不至于覺得被冷落或者被低視,竟然也算相談甚歡。這人還十分善解人意,發現文臻于廚藝一道尤其有興趣,便又和她分享傳說中《伊脍要術》中的奇珍異脍,最後文臻竟然發現他連怎麽做小餅幹都能聽懂并且能舉一反三,竟然和她建議用特制的桶可以更好的打發黃油,文臻仔細想了想,發現居然真的具有可操作性!
簡直了!有一瞬間文臻覺得自己的眼睛一定變成了今夜的星星,蕩漾在這個奇妙男人的眼眸裏。
善解人意也好,幽默風趣也好,都不如這種可以跨越時代和空間的思想的交融,仿佛荒野中長久行走的孤獨旅人,終于聽見這天地間最親切的人聲——穿越者的孤獨深藏靈魂,那種舉世滔滔非我歸屬的寂寥和失落無人能懂,一旦有人能夠實現部分互通,便仿佛心靈有靠,而天地生花。
三春釀并不烈,否則也不會被這個極有分寸的男人用以贈送女子,文臻也喝得不多,她事先已經按照聞至味教的方法驗過無毒,但出于天性的審慎警惕,便是如此心蕩神搖時刻,也沒有因此多喝幾杯酒,但文臻覺得自己臉似乎已經有些發燙了。
她手背按按臉頰,想着這春夜花香酒香也醉人,恍惚裏也不記得都聊了些什麽,仿佛唐鄞說今夜這驿站分外熱鬧,又和她推薦這境内名山,然後就着山又聊了一陣,最後唐鄞說她有酒了,緻歉之後,親自攙扶着她回去歇息,其間放下了衣袖,禮貌地不接觸她的肌膚,行走在燈火輝煌處,在月洞門口便微笑和她道别。
文臻蕩漾着一臉癡漢笑,等他轉身後,便背靠着月洞門,狠狠摳了摳嗓子,将今晚吃的東西都嘔了出來。
用聞至味教的方法試了又試,确定确實是沒問題的,她才歎了口氣。
一時心緒複雜,不能說是慶幸或者歡喜,倒有幾分對自己的淡淡鄙棄
在這美好的春夜,遇見這麽美好的人,明明心花都要開了,還要自己澆一盆冷水。
太史闌說過她,看似甜美乖巧得讓人想掐一把,其實冷心冷骨時時恨不得掐人家一把。
孤兒的出身,研究所小白鼠的遭遇,再加上天性裏的多疑和冷漠,讓她似乎已經失去了信任和愛的能力。
她在月亮下癡癡坐了很久,看那薄霧濃雲花未收,良久才回房睡覺,随便找個地方一躺,很快就開始做夢。
夢裏她在潭水裏蕩啊蕩,抱着兩根雪白的大腿,忽然水聲大響如瀑布轟鳴,一擡頭看見燕綏直挺挺砸了下來,倒立在她面前,遞過來一樣東西,文臻一看,繡着鴨翅的金絲肚兜!
文臻活生生被吓醒了。
呀呀呸!
……
這一夜之後似乎再無事發生。
隻在後半夜,有鳥花間輕鳴,有人遙遙作歌。
有人在驿站裏默默等候,看見遠赴山**的車隊便悄然離去。
有人在月下磨石雕刻,問一聲人當真走了麽?
有人在樓上點亮紗燈,燈上垂翡翠無事牌。
有人推窗見月,看一眼那翡翠碧色在燈光下暈染如碧水流波。
有人立在半山,看那腳下衆生心思各逞。
有人回望天京,鞭梢凝露,月色下面容冷若霜雪。
……
次日,留下的定王護衛,護送文臻等人,一日驅馳,終見天京。
臨走時文臻并沒有看見中年帥大叔和青年白月光,她覺得吧,不看也好,一看就不是和她一個世界的人。她的夢想是東堂某飲食連鎖店老闆娘,而不是在誰的後院做誰的妾。更不要說人家不過萍水相逢,也沒見得多看她一眼來着。
她心底那一池不是春水,黑墨墨的都是烏賊汁,就不要拿出來贻笑大方了。
文臻擡頭看見天京那分外高闊的青灰色城牆時,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這是一個陌生的國度,她真的落入了時空的不知名的罅隙,從此之後便是星際浪旅,得了自由,卻永不能回。
等她在這陌生國度,博一處清淨田園,她相信,終有一日姐妹會相聚,到那時,總得有個院子,供君珂玩遊戲,供景橫波跳舞,供太史闌健身。
在此之前,先好好地活吧。
君莫曉聞近檀易人離留在宮外,住進了聞至味在京中的宅子。文臻計劃和她們合作開店,把火鍋先推行開去,當然在此之前,先要進宮好好當差。
入宮的程序并不複雜,她說到底隻是個小小女官,隻比宮女高級一點,在女官體系中目前也在底層。宮中但凡出納、典籍、禮儀舞樂、衣裳首飾、瑞寶符契、制膳醫藥、帏帳茵席、輿辇羽儀……事無巨細,都有人管,加起來是龐大的多達數百人的女官隊伍。
但說普通,她的身份又略特殊一些,畢竟中途加塞,來自積年禦廚總管的聞家,擔負着調理陛下胃口的期待,所以被先帶到了鳳坤宮,據說皇後娘娘一早就說過要見她。
文臻進入東堂皇宮的時候,頗有些失望。倒也不是不華麗不講究,東堂尚水德,主黑,宮中諸般建築裝飾,黑色占了很大比重,因此便顯出了幾分陰沉肅殺之氣,文臻跟在定王身後一路走着,心想難怪皇帝身體不好,難怪燕綏不愛在宮裏,這誰呆在這麽壓抑的環境裏,也要内分泌失調啊。
鳳坤宮和皇帝的寝殿遙遙相對,位于皇城中心軸線正中,真正的母儀天下,尊貴無倫。據說這位娘娘和陛下算是患難夫妻,當初陛下并非受寵的皇子,而是太子暴斃,諸子争位,鹬蚌相争之後撿便宜的那個。當年沒少受諸位兄弟磋磨,皇後出身大族,本是諸多皇子追逐的對象,卻棄諸位實力王爺而選了那個荏弱皇子,多年不離不棄,陪他一路風雨直至走上人間最高處,所以她生的皇子落地便封了太子,陛下對她一向尊重有加,更難得這位一心沖着賢後的名頭去,一心一意想要死後封号孝賢,事事處處都以前朝賢後爲标杆,不争不搶,大度能容。最爲人傳頌的是當年德妃進宮,欽天監說不祥,皇後親自向天禱告,願以十年壽換業消罪贖,令陛下能得所悅者相伴。德妃才能進了宮。
不争不妒到了這地步,可算奇觀,文臻覺得,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不大信的。
瞄一眼燕絕,這位王爺頭上還帶傷,現下眼袋挂在腮幫上,腮幫垂在嘴角下,一臉的欲求不滿。關于昨晚的事,一大早他也問過文臻,文臻一臉無辜地反問他,“殿下問這個,是打算給我姐妹三人撫慰費嗎?”
燕絕的嘴角當即就控制不住一陣亂抽,沒來由居然被問出一陣心虛。
他對昨晚的事記不大清,就是自己去附近鎮上喝酒,他喝酒不喜歡一個人獨酌,必得找個熱鬧地方才行,他也知道自己身份要緊,一路上都護衛成群小心翼翼,太平無事回到驿站,便松懈了,正巧路過了聞近檀的房間。
驿站畢竟是臨時駐紮之所,不可能内外分院,當時那姑娘正寬衣準備就寝,她也忘了這裏不是聞家,沒有先吹燈,燈光把曼妙身形映上窗紙,被燕絕看了個正着。
向來酒色相連,更不要說燕絕本就寡人有疾,當即腦子一熱,揮手令護衛原地不動,自己摸過去了。
沒走幾步,就腦子一昏,然後感覺自己被推進某個屋子内,尖叫,巨響,砰一聲,金星四射,再醒來就看見他的惡魔哥。
真是一段令人完全不想回憶的不美妙體驗。
而文臻幫他補了另一段更不美妙的過程,在她的描述裏,自己姐妹們看到定王殿下闖入聞近檀房間,被一個黑衣人襲擊昏倒,姐妹三人齊心協力,奮不顧身,與歹徒展開了艱苦卓絕的搏鬥,眼看不敵,宜王殿下趕到,殿下神勇無倫,一照面就險些滅口刺客,在她們的提醒下,爲了保護弟弟和刺客展開了投鼠忌器的周旋,最終安全救下定王殿下,遺憾的是因此也讓刺客逃之夭夭。
這個版本一大早文臻就和楊長史講述過了,此刻再更新一遍,進行了BUG修訂和文筆潤飾,感覺更好看了些呢。
燕絕聽得一臉便秘,感覺這個浮誇的本子活生生把自己卷吧卷吧蹂躏在燕綏太陽般的光輝下,成了一個畫花臉的醜角,戲份還是打醬油那種。
他忽然對文臻産生了一種熟悉感,但這種熟悉感絕不是那種“我好像見過妹妹”的旖旎套路,更接近于“這大忽悠的坑法好生眼熟”,想來想去,似乎和自己的惡魔哥差相仿佛,雖然氣質風格相差十萬八千裏,但精神内核不離其宗。
燕絕把手攏進袖子裏,大步生風,不動聲色地拉開與文忽悠的距離,任文臻的小短腿追得艱難——他現在不想看見她,一點都不想。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進了鳳坤宮,燕絕幹脆不等文臻先進去,呆不了一會兒便出來,道一聲,“你自己進去,我還得去見見我母妃。”便匆匆走了,文臻看看四周,并沒有導引的宮女,忍不住翻個白眼。
定王殿下對她真是太沒紳士風度了。
她是穿越女主啊!
說好的皇家九龍人人愛的呢?
本章并不純粹是流水過渡,某種程度上很重要,仔細看。
從明天開始,文臻的皇宮地圖開啓。
但皇宮地圖也不是大地圖,這本書和宮鬥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她的主要天地在朝堂和民間。
本書地圖不大,格局不小,人物關系比較複雜,V前一直在挖坑鋪線,比較耗耐心,V後就先談談戀愛吧。
所以,甜頭都在後頭呢,不要急。
計劃六一入V,啊啊啊我不想萬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