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繞了一圈,又回了聞家。
好在經過路上交談,聞試勺對文臻好感大增,沒再和她追究之前的事,回到聞家之後立即打發人将她送回默園,還給她配了好幾個侍女,個個殷勤精幹,十分恭謹,叫做啥做啥。
好處是終于有人伺候了,壞處是之前能做的事也全部不能做了。
大家族辦事能力也是牛逼,昨晚那場火,文臻以爲不說燒成白地吧至少也不成樣子了,誰知道回來後,聞家把她換到另一側小院去居住,而她原先住的那個,最起碼從外牆上看,竟然已經看不出明顯的火燒痕迹了。
文臻一向既來之則安之,逃跑再次失敗就換思路,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想今晚發生的事,覺得哪哪兒都透着詭異。
每個人都不像簡單人物,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每個人背後都懸浮着這個陌生時代難言的規則和秘密。
她不想知道任何秘密。她的目的很簡單,用自己唯一擅長的技能在這個時代立足,并找到好友。
如果實在找不到,也要能好好生活。
而不是剛來就卷入一大堆亂七八糟的。
或者,時空逆流裏,她的去處,來處,冥冥中都有安排。
沒有無緣無故的穿越,一切都有因果,降落時看見那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就決不能是巧合。
這樣接近黎明最爲深黑的夜裏,天地靜若深水,星光尾芒綿長,似要刺穿黑暗,抵達時空的另一端。
此刻最易思故人。
想起那三個死黨,不知落在何處,是否也會和她一樣,遇見奇怪的人和事。
又或者能過得簡單平和。
她希望是後者。
尤其是景橫波和君珂,一個心機不足享受派,一個天生老實年紀小。這人命如草禮制噬人的時代,誰能讓景橫波蹁跹她的性感花裙,誰又會給君珂一方可以依靠的安然天地?
至于太史闌……
替她操什麽心!
她不掀皇帝的龍案就算她客氣!
文臻自覺自己比那三位多了技能,生存幾率成倍增加,免不了要花點時間操操心别人,但她生性就是個黑芝麻薄荷餡的,想了一會也就丢開,天亮之後她起床,洗手作羹湯:三絲水晶糕,蛋黃青團,脆火幹絲。
不要說水晶糕晶瑩透明,青紅黃三絲色澤鮮亮,青團碧綠喜人,蛋黃鹹香綿軟如金沙,單那脆火幹絲,脆的是小火爆香既脆又酥的鳝魚,火則是上好的嫩紅腴潤的火腿,幹絲選用大白幹子,刀工精湛,細若發絲,原本口味略淡,然而配上那脆鳝火腿,滋味便隻和鮮濃心有靈犀。
隔壁像是裝了雷達,早點做好剛剛上桌,地面便震了三震,金黃迎春和碧綠藤蔓間一朵紅花迎風招搖,聞老爺子的鼻子,比狗也差不了多少。
幹絲吃掉一大碗,水晶糕滅了大半籠,青團隻剩下孤單單的一個,吃人嘴軟的聞至味,才含含糊糊告訴文臻,昨晚查是查了,但是,張七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文臻險些被蛋黃噎了。
她原本猜着這事十有八九是聞近純,隻有這個小姑娘,足夠冷酷和狠毒,她以爲,原本順着張七的藤,遲早能摸到聞近純的瓜,沒想到那藤居然自己就斷了。
“死了?怎麽死的?”她目光發直,“昨晚我敲的隻是脖子不是後腦啊。”
聞老頭用一種“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的眼光看她一眼,呵呵冷笑一聲,道:“據說是被吓死的,還有說是馬上風,據說死狀十分不堪,你看看,你一個姑娘家,還沒出閣,就沾上這種名聲了!”
文臻沒理會他,心裏将事情過了一遍,良久吸一口氣,道:“我小瞧她了。”
聞近純并不是她以爲的隻會後院陰私伎倆的女子。她也許确實輕敵了,也談不上計謀老辣周全,閨閣女子限制多,也隻能在院宅之間做些污人清白之類的套路。
但是她确實夠狠。
狠到哪怕認爲手到擒來,也不想留下任何後患,在派張七出手之前,就已經給張七下了毒。
之後張七成功,他會死,因爲他特殊的死狀,文臻會從此背上不堪的污名,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張七不成功,也會死,順利滅口,斬斷攀扯到她的線索。而導緻張七死亡的特殊藥物,據聞至味說食毒不分家,聞家三房就管着這一類的藥物,三房有位小姐,是聞近純的強有力的競争對手。另外,那位寄住聞家的君莫曉君姑娘,據說之前江湖飄零,行事狂妄,也會用毒。
君莫曉一個江湖女子,而那位三房的小姐則是新婚和離歸家的,和混迹江湖與已經有過閨房經驗的成熟女子相比,年紀最小看起來最清純的黃花閨女聞近純,自然能輕輕松松将自己和這種下流藥物割裂開來。
正常人都不會想到一個不出閨門的小姑娘,能出手這麽下流陰毒。
這一箭,不知道想要射下多少雕!
聞至味吃飽喝足,重重擱下筷子。
“你們兩個,彼此彼此!”
想了想,他又沒好氣地道:“當然,現在你們兩個,誰也不敢小瞧誰了。天啊,接下來老夫的院子還能住下去嗎?昨晚已經燒塌了我一堵牆!”
“會給你留一張完好的床的。”文臻敷衍地答,聞老頭也不在意,自顧自吃喝,有意無意告訴她,兩天之後,廚藝比試就要開始了。
文臻打聽了幾句細節,聽聞老頭說這次比試沒有規定要做什麽,爲了展示更多的技藝,大部分人都選擇了做整桌的席面。
文臻又問了幾句具體安排,想了想,起身進屋畫了幾張圖樣來,遞給聞老頭道:“老爺子幫個忙,我想做幾件這樣的東西,但沒有相熟的工匠。這東西不需要什麽技巧,隻要越快越好,一兩天能趕出來那種。”
聞老頭端詳着紙半天,詫道:“什麽玩意?”
“我自己琢磨來玩的,還不知道好不好用呢。”文臻糊弄他一句,又推他,“老爺子快點,這個忙幫好了我給你整桌席面吃!”
“還整桌席面!湯包也就吃過一次!口蜜腹劍的死丫頭!”
……
文臻安安分分在聞家呆了兩日,抓緊時間惡補了一下這個國度的曆史人情,以及當前的需要注意的事項。
有些可以從書上讀,有些則來自于聞至味的八卦分享。
讀書是爲了了解這個國家的曆史,八卦是爲了了解這個國家的人事。東堂先景成帝當初殺盡兄弟坐上皇位,傳說中他篡改遺旨,搶了兄弟的位置,這位皇帝生性剛刻,以嚴刑峻法治國,在位期間群臣凜栗,百姓戰戰如鹌鹑,大牢裏常常人滿爲患,曆年死刑勾決人數也爲建國至今最高。
繃得太緊的人就很難細水長流,老爺子晚年精力不濟,做了不少錯事,比如讓門閥世代占據州刺史之位,就是遺禍至今的一大弊政。比如限制林擎的成長,又打壓當時的軍方中流砥柱封家,導緻東堂雖有名将,卻在軍事上無法震懾四方,僅能自保,還年年遭受西番的騷擾。
或許是考慮到治國也需要張弛有度,先帝臨終之前,大抵覺得自己太過高壓,該給臣民松一松筋骨了,選擇的繼任者,便以寬厚仁和著稱,這在當時爆了個大冷門,因爲永裕帝先天不足,自幼便身體荏弱,怎麽看都不是一個理想的繼承者。
偌大的攤子交到永裕帝手裏,雖說不上爛,卻也不是什麽鐵桶江山,弊政弊到後來,想要撬動一角也困難,就好比現在各州刺史,基本都出自“唐、季、易”三大門閥世家,這三家早在東堂建立之前就是大族,先開國太祖是靠這三家的支持起家的,當時那三家是貴族,先太祖不過是他們眼裏的泥腿子。從出身來講,三家的子弟,把持着從朝廷到地方的大小位置,三家的姑娘,堪比公主尊貴。最能說明三家地位的,是永裕帝的後宮裏,皇後姓易,太後姓唐,容妃姓季,更不要說其餘品級低一些的妃子,也多是三姓旁支。
所謂千年世家,底蘊非凡,人才輩出是題中應有之意。季家這一代的青年子弟多半好武,長子季懷慶長年随着大皇子在外征戰守疆,頗有戰功。易家有位小公子擅奇門之術,才華出衆。唐家則有一對著名的雙生子女,唐羨之天生擅音律,年紀輕輕便已經是一代音律大家,爲人更是雍容高潔,才智卓絕,引八方志士來投,在他的襄助下,唐家也成了朝堂之上的勝者,其父身兼三州刺史,在三大世家中也是獨占鳌頭。其妹唐慕之生來少語,有一手仿若神賜的口技,傳說中可馭天下之獸。時人也常将唐羨之和燕綏并稱,所謂南燕北唐。
文臻覺得,怎麽不叫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唐羨之是東邪燕綏就是西毒,唐羨之是南帝燕綏就是北丐!
兩天裏易人離來監視過文臻兩回,這孩子拿到銀子也就不生氣了,毒林飛白的事,文臻還沒解釋,他已經自動把當晚試岚樓天崩地裂的動靜,當成了林飛白發現被暗算後折騰的,風暴中心的文臻想必頗吃了苦頭,因此很有些後悔,見文臻便讪讪的,文臻再裝裝小白蓮流幾滴鳄魚的眼淚,這孩子慚愧得連一千兩都退給她了。
看不出來,平時油嘴滑舌小混混,骨子裏真是東堂版小白蓮啊,文臻彈着挺刮刮的銀票,笑得毫無慚色蜜甜蜜甜。
幹脆驅使易人離去做了些準備,文臻擡頭看天,嗯,東風已至,适宜搞事。
好像,今天,就是聞家選女官的日子呢。
好了,我在杭州溜了一圈,也準備回去了。今天是個過渡章節,做一些必要的交代,但說實在的,蠻重要的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