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走在聞試勺後面,盯着他的後腦勺。想着用什麽辦法,繼續溜。
落在了燕綏這個神經病的眼裏,以後免不了要在這個變态的目光範圍内生活,她的自由和古代快樂掙錢生涯,還要不要了?
聞試勺對她頗爲警惕,安排了一輛小轎給她坐,前後左右都是聞家護衛。自己騎馬走在一側。
聞試勺時不時看一眼文臻,這姑娘他原本沒放在心上,聞家姑奶奶的孫女,雖然還是姓聞,嚴格上說已經不是聞家人,接過來的時候他也沒多問,随意安置幾天等定王來了便離開了,不值得費心思。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顯眼的丫頭,不僅得了老祖宗青睐,還入了宜王殿下的眼,就沖這一層關系,今晚聞府鬧的事裏哪怕有她的份,他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此罷了。
可惜他想糊弄,當事人卻不肯不利用,文臻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盯到他忍不住開口問:“真真,你總盯着我做甚?”
“家主啊,我要向你坦白,火是我放的。嗚嗚嗚你别怪我……”文臻開口就是炸彈。
聞試勺覺得頭更痛了。
這是怎麽想的?人家爲你彌縫你非要自己往上沖?
話趕話不能不問,隻好闆下臉,“真真,好端端爲什麽放火?是不是有什麽委屈?你說明白,自然會給你主持公道,何必行事這般莽撞。”
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節奏,一旁易人離拼命給文臻使眼色,眼睛跟抽筋似的。
“并沒有受委屈,”文臻垂下臉,受了委屈的小獸般的泫然,“隻是想要離開,不得不出此下策……”
聞試勺頭更痛了。
這姑娘四不四傻?
台階給你遞了,話給你圓了,怎麽就不知道趁勢接呢?
一口氣梗在心裏,還不得不跟着問下去。
“真真你難道不是自願被接過來的?真不願意,說清楚便是,鬧出這般動靜,又是爲什麽?”
“真真不是自願!”文臻向窗邊一撲,仰起臉,淚光隐隐滿滿懇切,“隻是耐不過祖母懇求,父母之命,一家子的生死榮辱,不可不顧,隻是真真舍不得……舍不得未婚夫……此去永生便難相見,真真和他約好,在這蒙田鎮外再見一面,今晚本想偷偷出去一會,不想有賊人潛入,厮打之中無意中翻倒了油燈……”
聞試勺覺得頭痛的範圍在擴大,快要溯及心髒了。
文臻在偷偷打量他的表情。
她在賭,賭聞家人對嫁出去的這一支漠不關心,更不可能知道聞真真婚姻的情況。
看樣子,賭對了。
“……家主你行行好,我的未婚夫就在前面等我!你讓我去見他一面!就一面!見了我就死心了,以後踏踏實實地跟定王上京,爲聞家做貢獻……”
聞試勺想翻白眼。
得了吧您呐。
敢情你這意思,不給見是不是就繼續放火?
轉眼一看文臻,眸子裏蘊的淚将落不落,盈盈欲滴反比嚎啕大哭更令人不忍,時不時還逸出一聲壓抑的哽咽,四面的護衛都有不忍之色。
這丫頭天生的軟糯柔和,不哭都讓人憐愛三分,更不要說這含淚傾訴,滿面哀求了。
聞試勺有些扛不住。
“你們約在哪裏?”
“就前面三裏處,那邊小道岔路拐進去就是。”文臻一指前方。
這條路是先前她和易人離來時的路,當時走過這裏時她看見的,岔路盡頭就是一座山。
隻要能鑽進山裏,想溜号就容易了。
聞試勺有些猶豫,文臻又道:“我一個人走路害怕,家主再派兩位大哥陪我去吧。”
她主動交上保證書,聞試勺果然神情緩和,想了想道:“那讓聞成,聞武随你去,切莫耽擱,天也快亮了。”
聞成聞武是兩個精壯青年,聞言應聲而出,文臻謝了聞試勺,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下了轎往那小路走,兩個護衛不遠不近跟着。
文臻經過易人離身邊時,易人離忽然抓住她的手,掐了一把。
易人離可是很清楚她有沒有要約見的未婚夫的。
而且因爲聞試勺在,剛才賣小倌館的帳,還沒算呢!
文臻早有準備,手指一動,燕綏給的那一千兩銀票就進了易人離的袖管。
易人離垂頭看了一眼,眼神滿意,不說話了。
文臻心底翻個白眼,剛賺來的錢,還沒焐熱就喂了狼!
沒事,舍不得兔子套不來自由嘛。
她順着小路往前走,感覺到身後聞試勺的視線一直緊緊跟随,此時天色将亮,萬物都籠罩在氤氲的霧氣裏,隐約前方山廓峻拔,飛鳥的翅尖掠過,在山林間劃開墨色的葉痕,山間翠葉在風中翻飛如浪,時不時點綴一抹異光。
文臻心裏隐隐有些怪異的感覺。
她剛才看見的那一點閃光是什麽?
那邊山崖星星點點會動的紅色是什麽?
風裏好像有種輕微卻奇異的聲音……
不是誰都有她那雙敏銳無倫的眼睛,她注意的是遠處的山,護衛注意的是近處的人。
“真真姑娘,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裏?”聞武忽然開口。
文臻一怔,從山間收回目光,這才看見遠處,霧氣裏,有一道瀑布水流激越,瀑布之下的潭水邊,有一道乳白色的人影。
因爲霧濃,那人又穿了白色,以至于她一眼竟然沒看見。
她此時已經上了山道,在半山腰不到的位置,而那潭水在另一個方向的山腳,那邊另外還有一條路。
那道瀑布離她也不遠,她可以隐約聽見水聲轟鳴,甚至能看見瀑布裏藤蔓密布。
文臻看着那道人影,有些發怔。
别人眼裏隻是一道白影,她眼裏卻是巨細靡遺,一眼看過去便是對方如緞如流水的黑發,鴉青可鑒人,這般發質,她隻看見燕綏擁有過,而燕綏一向齊整,絕不會像這人般隻随便挽髻,斜斜插一根烏沉木簪。
那簪式樣簡樸,簪頭倒别緻,是一段貝母,轉側間生瑩然七彩,有種低調内斂的華貴。
烏發下是一截雪白的脖子,平直的肩罩一襲質地似麻非麻的白衣,束一段湖水藍的絲縧,别無飾物,然而那絲縧在日光下也如碎金的湖面一般光芒變幻,明顯質地非同尋常。
他坐在潭邊青石上,袍子微微散開,褲子挽到膝蓋上,好像是在泡腳。
這人雖隻一個背影,然而從肩到腰,從寬大袖口露出的修長手指到卷起褲腳露一截的小腿,都透着一股恰到好處的線條之美,雖瘦,卻瘦不露骨,晨曦裏輕屈手指叩石的姿态,便似古籍裏廣袖博帶的山野高士,憑卷漫步,透紙而出。
文臻隻覺得,看見他的第一眼,心底便兩個字拼命刷屏。
幹淨。
這人的氣質,便似這深潭的水,石上的苔,他簪上的貝母,他飄在風中的經緯疏朗的絲縧。
有種千萬年深藏千萬年經霜亦不曾爲塵世所染的自然與潔淨。
有那麽一瞬間文臻很想他轉過臉來。但又覺得這背影已經足夠養眼,萬一容貌不諧倒破壞了這份驚豔。
她冒了一陣粉紅泡泡之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詫異——這個時辰,這有些荒僻的山中,竟然真有一個人在這附近,簡直是小說才有的巧合吧。
但既然出現巧合不借勢那就是傻子了,她立即歡喜地道:“啊,我親愛的尚哥哥來了!尚哥哥!我來啦,我想死你啦……”
還在家裏呻吟哭泣的劉尚,忽然激靈靈打個寒戰……
兩個護衛也爲她的措辭打個寒戰,原本的疑惑在看到果然有人的時候散去大半,畢竟這個時辰這種山間不是有約真的不可能有人在。
再看真真姑娘這滿臉的真情流露,兩個護衛頓時驚覺,自己兩人就這麽跟過去好像太刺眼了些。
文臻已經似乎忘記了一切,飛快地向那個方向奔去,兩人下意識也去追,但又覺得追太緊不好,便留了一段距離,保證文臻遠遠地在視線之内就行了。
文臻跑着跑着,忽然哎喲一聲,随即身子一矮,不見了。
兩個護衛吓了一跳,急忙奔上前,隐約看見前方似乎是有一道矮溝,心想莫非掉進溝裏了?心下一緊,加快腳步。
聞武先到了溝邊,蹲身下看,溝邊忽然直直沖出一隻粉拳,猛地向上一搗。
那拳角度之刁鑽,動作之猥瑣,力度之狠辣,目标之無恥,都十分難以言述……
聞武嗷地一聲,捂着裆就要蹦起來,那拳頭已經變成龍爪手,一把将他拖了下去,順着斜坡上的草的潤滑慣性,文臻掄着他腳踝一個半圓,嗤地一聲把偌大一個漢子掄入了坡底的灌木叢。
在聞武滑下之前,文臻手一抄,聞武背上的刀也到了她手中。
此時聞成也到了,文臻一手扒着溝邊,拿刀的手垂在溝下,大喊:“聞武哥哥爲了救我不小心掉下去啦,聞成哥哥你千萬小心!”
聞成一驚,探頭一看,沒看見聞武,他跟在後面,因爲袍子遮擋,沒看見聞武是怎麽落下的,此時一眼看見溝并不深,底下還有厚厚的落葉,想必也不會傷哪裏去,也便沒有多緊張,文臻叫他小心,他便更沒警惕,還生出幾分感動,見文臻扒着溝邊額頭有汗,一臉的弱小可憐又無助,便蹲下身伸手去拉。
然後他看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傻白甜,忽然嘿嘿一笑。
笑得依舊又傻又白又甜。
甜美笑容的背景,是忽然豎起來的大刀。
大刀反射着那小傻白甜背後初升的日光,縱橫無數淩厲的射線,然後便如一座攜着風倒下的雪山一般,狠狠地當頭拍下。
“砰。”
聞成赴聞武後塵,三百六十度栽下溝,托文臻精密計算的福,他正跌入灌木叢,将剛剛緩口氣想要大叫并爬出來的聞武,給砸暈了……
一拳一刀解決兩個精悍護衛,文臻打個響指,也沒往上爬,哧溜溜順着草坡滑了下去,将兩個護衛的褲帶子抽出來,左手對右腳右手對左腳的捆在一起,帶子浸了水,打了死結,拿走武器,确保割不開也撕不動,還在兩人之間放上許多帶刺的灌木。
嗯,等會兩人醒過來,連體嬰一樣姿勢古怪地捆在一起,中間還有一堆刺,免不了要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再一不小心親個嘴兒什麽的,自然要人爲延長解綁時間,如果能再次氣暈過去就更好啦。
吭哧吭哧幹完壞事,文臻剛直起腰,忽然覺得腰後硬硬一頂。
(本章完)